將軍好兇猛 第317節
就算赤扈人接下來的軍事行動重點乃是陜西,但也必然會先攻陷平陸,將鄭懷忠所部限制在黃河南岸,無力襲擾其側翼。 而此時赤扈人無論是西路鎮南軍還是東路平燕軍,都有大量的降附兵馬可以調用,還不斷從原契丹所占據的渤海、燕云等地征調丁壯南下。 故而鄭懷忠所部倘若只知被動守城,那平陸、虎牢、襄城等城池,就純粹成為赤扈人消耗、整合、鍛煉降附軍的工具。 平陸、虎牢等城,或許還能守上一段時間,但能否守到明年,實在難說。 不過,從鄭聰、趙范二人在襄陽里的態度,徐懷不覺得他對河洛防御事指手劃腳,能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陛下即位才半個多月,周鶴、高純年等人便接連上書,奏陛下廣選秀女以充妃嬪;吳文澈執領御史臺,這半個月揪住王戚庸、李汲等人在江淮等地的門生故吏不放,接連彈劾數十人;董成從唐州卸任后前往襄陽,前幾天也被流貶岳州——這些算不算大事?”柳瓊兒問道。 “這些事早知遲知有什么區別,我們現在還能插得進手?” 徐懷摟住柳瓊兒柔軟的腰肢,淡然說道, “所有的事態都是相互制衡的——目前想沿淮河一線建立防線,必然要寄望于江淮、荊湖、川峽等地未受戰爭打擊摧殘的士臣體系,快速有效的征募足量錢糧物資北上。因此,在淮上防線真正穩定下來之前,誰都不希望現存的士臣體系受到太大的沖擊,發生不必要的混亂。也就只能忍受種種弊端延續下去,不能指望猝然間消弭一盡?!?/br> “史先生也是這個意思,”柳瓊兒說道,“說周鶴、高純年、顧蕃、吳文澈等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他們很清楚這個形勢,又很清楚他們雖有從龍之功,卻并沒有得到陛下真正的信任。他們為保權勢,自然會趁著此時陛下還投鼠忌器,千方百計的將朝堂置入他們的控制之下,為此搞多少小動作都不叫人意外。此前他們將太原士吏排擠在元帥府之外,便是預兆;此時清算逆黨殘余,奏請大選秀女以充嬪妃,用意都無外于此,偏偏他們還理直氣壯,難以反駁,畢竟宗室被赤扈人一網打盡,陛下與武威郡王都還在壯年,理當早生子嗣……” “是啊,所以說理他作甚!”徐懷搖頭一笑,說道。 河東、河北、河淮等地絕大部分州縣并無多強的抵抗意志,汴梁失陷后,絕大部分虜兵之前并未涉足、進攻的州縣也隨之望風而降,這是大多數人都能預料的事情。 這也必然導致大量的禁廂軍以及地方守兵投降赤扈人。 因此赤扈人無論是西路鎮南軍還是東路平燕軍,除了可以不斷從原契丹所占據的渤海、燕云等地征調青壯南下,從河東、河北以及京畿都能得到大量的降附兵馬。 而以赤扈人一貫的作法,無論是整合、加強降附兵馬的戰斗力,還是用盡一切手段消除所占領地區的反抗因素,前期都會驅使降附兵馬像雪球一般往新的進攻方向進行滾動。 經歷一番調整之后,現在赤扈人將曹師雄、岳海樓、蕭干、陰超等降將叛臣都調到南線,不余遺力的將降兵降卒塞到他們麾下,對平陸、虎牢、襄城等地發動新的攻勢,都是可以預料得到的事情。 而赤扈人發動這些攻勢,前期的意圖就是拼消耗,既消耗過于龐大的降附兵馬,同時又消耗大越的抵抗力量。 徐懷不想拿楚山精銳去無謂的拼消耗,因此才克制住大規模擴編的沖動,將真正的防線收縮到青衣嶺、周橋、金牛嶺一線。 也因為楚山行營所編正軍僅一萬兵卒,周鶴、高純年這些人也沒有借口,迫使他率領天雄軍頂到汝水沿岸去;趙范、鄭聰二人在襄陽鼓噪,也成不了勢。 不過,留給楚山的時間也很有限。 徐懷現在也不清楚左右驍勝軍、宣威軍能在兩翼支撐住多久,他們一旦支持不住,楚山就得頂上去分擔壓力。 徐懷拽著韁繩,策馬往周橋方向緩緩而行,聽柳瓊兒在懷里說著這些天匯總到周橋的各種消息——從淮瀆到周橋有一百里,他們中途在淮源(楚山縣城)歇腳。 柳瓊兒夠是膽大潑辣了,但一路擠在徐懷的懷里,叫諸多侍衛親兵簇擁著,叫沿途行旅拿火辣辣的眼神盯住,也甚為羞怯;關鍵還有東西戳得人心慌慌,在淮源短暫歇力過再出發,柳瓊兒就死活不跟徐懷共乘一馬。 臨夜到周橋,徐懷將史軫、徐武磧等在周橋的將吏召集過來飲宴,然后早早送客出府邸,與柳瓊兒抵死纏綿以慰再別月余的思念。 次日醒來,徐懷推開窗戶,讓清涼的風吹入室內,晨光明媚。 柳瓊兒慵懶無力臥于床榻之上,拿薄被遮住嬌軀,雪白如玉的纖長藕臂壓在素色薄被上,膚如凝脂;如瀑黑發散于枕旁,襯托得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的精致明澈;吹彈欲破的臉頰微染紅暈。 卻是知道徐懷在盯著自己看,柳瓊兒回想自己昨夜、清晨銷魂時那蝕骨般的癡迷,也是羞得不愿睜眼看徐懷戲弄的眼神;長長睫毛在微微輕顫著! “史軫約我午前坐船去北岸,你要再不醒來,我就自個兒出去啦?”徐懷坐到榻旁,拿手指輕觸柳瓊兒柔膩的臉頰,問道。 “給你做牛做馬這些日子,我偷一天懶,又如何?”柳瓊兒將薄被拉上來,遮住臉,人藏在被子里嬌聲說道。 “陪我去北岸吧,這樣夜里我就不用急著往回趕了!”徐懷說道。 當世車馬行遲,要出去什么地方巡視,十幾二十里小道乘馬也得走上小半天,坐渡船更是緩慢。 徐懷拿被子將柳瓊兒裹住,說道:“你要不起來,我就拿被子裹你過去,就當搶了一個押寨夫人!” “??!”柳瓊兒嬌叫著,掙扎著坐起來,她身上只穿短小綢衣,欺霜賽雪的肌膚卻是其次,那高高撐起的胸,才真是說不出的誘人。 徐懷練了一趟拳,身子微微出汗,待柳瓊兒梳妝好,吃過早點,便與早在衙堂處理一個多時辰公務的史軫一起,乘渡船到北岸。 南岸周橋驛位于桐柏山南嶺中山往金牛嶺過渡的地帶上,地理位置雖然極為重要,但地勢狹仄,于陳家石橋兩側建兩座小城之后,就沒有更多的拓展空間了。 而為保證兵馬能快速進入淮河北岸平川地帶,策應青衣嶺等地的防御,天雄軍主力扎營于北岸。 為長遠抵御胡虜,以及更好控扼青衣嶺、石門嶺以東地域,也為將來能正式在真陽、上蔡扎下根,兵鋒覆蓋汝水兩岸,都需要在北岸修筑一座新城,南北兩岸之間架設渡橋。 這也是楚山眾人目前抱怨最大的地方。 左右驍勝軍、左右宣武軍所撥錢餉,每年初定一百五十萬貫,楚山除了襄陽每年額外撥給五十萬貫錢糧外,楚山、信陽兩縣財賦也可以自支,看上去相差無幾,但左右驍勝軍、宣武軍只需要負責日常cao訓、城寨守御即可,舞陽、方城等地的防線建設,則由南陽府負責。 而唐鄧二州合并后的南陽府,下轄十四縣,占據唐白河兩岸富庶肥沃的南陽盆地,位于伏牛山、桐柏山以及方城、舞陽防線保護的內線,人丁繁茂有一百四五十萬口,此時又不知道吸納了多少南下難民,財力自然要比楚山充沛得多。 但不管怎么說,北岸新城一定要建……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城(二) 入夏之后,江淮雨水充沛,桐柏山間的千溪萬澗水勢轟隆,桐柏山間的淮河水勢也驟然洶涌起來,自周橋出桐柏山更有浩蕩之勢。 淮水從周橋往東蜿蜒流淌,南岸緊貼著山勢險峻的金牛嶺,北岸卻是一馬平川,淮水上游但凡有洪水爆發,都是往北岸傾泄而去。 前朝中后期經歷藩鎮割據數十年的大亂,河淮之地十室九空,但在大越立朝之后有一百多年的休生養息,淮水以北人丁再度繁盛起來,村寨也極為密集,數以百萬計的民眾在這片土地繁衍生息。 百余年來,石門嶺以東、淮水以北的真陽縣民眾,在石門嶺東南麓山腳修造大堤約束淮水,又大造溝渠引水灌溉,得良田萬頃,真陽縣也是人丁繁衍極為昌盛。 從渡口登岸,徐懷站在大堤之上眺望左右。 周橋北岸新城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地址也已選定,就位于他們所立之處下游五里之外——那是一片西距石門嶺約十里,與青衣嶺營城相距四十里,乃是淮水以北、石門嶺以東難得的低崗環繞的高地。 雖說這片高地,比周邊低陷地帶也就高出四五丈的樣子,但新城建在那里,至少不用擔心北岸大堤決口,會受淮河洪水的浸灌。 目前看從石門嶺延伸出來的淮河北岸大堤,頗為堅固,但那是百余年來北岸民眾時時修繕、維護所致;即便出現險情,大堤附近的村寨,也會第一時間搶險維護。 不過,等淮河北岸淪為交戰的緩沖區之后,將再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修繕、維護大堤,到時候夏秋季淮河水位再上漲起來,隨便一個不經意的小缺口,大堤就會迅速被扒拉開,致使北岸大地洪水滔天。 洪水除了會侵蝕良田外,還會淤平溝渠,大堤內外受洪水浸泡,也會變得更脆弱。 此謂“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也。 徐懷他們起身就晚,柳瓊兒還要梳洗打扮一番,乘船到北岸已將近午時,附近的村寨炊煙裊裊,還有不少農夫在田間耕作,一片祥靜寧謐的氣象,感受不到太多的干戈之氣。 “堅壁清野令已頒下多時,這些村人卻是個個頭鐵,沒有幾人愿意南遷,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唐天德看到這一幕,咬牙恨道。 青衣嶺以東、淮水以北,楚山行營(申州)已頒堅壁清野令,但目前主要是由在長史院(州院)任事的唐天德帶領差役,奔走鄉野頒傳新令。 不過,敵軍還沒有大規模進逼汝水北岸,確山、真陽、新蔡三縣民眾沒有感受到直接而迫切的威脅,絕大多數人都不愿意南撤。 當世民眾還是以土地為根本。 即便在土地兼并嚴重的當下,大多數民眾都論為佃戶,但也覺得站在自己耕種的土地上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這年頭若非刀槍架到脖子止,有幾人能毅然決然背井離鄉,去當一個連糊口都成問題、可能隨時倒斃路途的難民、流民? 從年前持續到這時,仍源源不斷南下的,主要還是來自陳州、許州以北等地,直接受到虜兵南侵嚴重侵害、被赤扈人兇殘血腥嚇壞了的民眾。 徐懷為建繼帝即位繼統之事,前往襄陽近二十天,之后回楚山又在淮瀆滯留十數天——這段時間淮水北岸的堅壁清野還是沒有太大進展,唐天德很受挫折。 好不容易逮到徐懷回到周橋,唐天德建議出兵強行驅趕,說道:“不以兵馬強驅,這些村人是不可能走的!” “民眾都南撤后,任這些田地都荒蕪掉,是不是太可惜了?”史軫接過話茬,反問道。 確山、新蔡、真陽三縣,良田約有兩萬頃,這么多良田任其荒蕪,誰能舍得? “憑其荒蕪,當然可惜,但我們可以組織人手,依附軍寨營地,進行屯田;也能彌補軍用不足?!碧铺斓抡f道。 “這些田地都是有主之物,即便佃戶,大多數在這些田地上也耕種數代人,我們出兵強行驅離民眾,之后又再派人手屯田,別人會怎么揣測節帥?”史軫慢悠悠的說道,“他們是贊節帥憐民愛民呢,還是跑到襄陽告狀,說節帥強行侵奪民田?” “……”唐天德微微一怔,他還真沒有考慮到這里面的細微區別。 “真想三縣民眾南撤,只能等虜兵逼近汝水再說,”史軫悠悠嘆道,“即便是如此,襄陽依舊有人會指責節帥有縱敵奪田之嫌,更不要說我們直接出兵強驅了……” “……”唐天德早年廝混鄉野、鄉司,桐柏山匪亂之后,他前往泌陽做了一段時間的宅老爺,等到楚山置縣后再重新投奔過來。 山河變易,令他目不暇接,提拔進州院任事,自以為這一兩年來眼界已開,哪里想到還有那么多的曲折算計? “岳海樓此時去了許州,但不可能會真從許州強攻襄城。他不可能對位于許州、襄城側翼的我們毫無顧忌!”徐懷說道,“他應該很快就會轉入陳州,以兵勢威凌汝水——還是要盡快克服困難,在師溪河口及周橋搭設浮橋。等虜兵進逼汝水,三縣數十萬民眾倉皇南下時,不至于被淮水擋住去路?!?/br> “信陽已征用二百余艘舟船,只待有需,隨時可以架設浮橋!”史軫說道。 “還是史先生坐鎮州院,我能得清閑!”徐懷笑道。 這非敷衍虛夸,確實是史軫南下之后,楚山錢糧再緊,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不需要徐懷cao勞于案牘;而統兵cao訓等事,又有徐武磧、陳子簫、唐盤、徐心庵、王憲等人cao持,徐懷當真是輕松得多。 當下,眾人又商議起北岸新城的修造。 于營造,俞承珍乃是當世大家。 楚山財力目前極其捉襟見肘,初時只能修筑駐軍所用、縱深五百余步的小城;現已將城墻地基清理出來,數以千計的條石從師溪河上游的山里開采出來,正通過新城選址南側新建的棧橋碼頭搬卸下來。 新城以條石作作城墻地基,等到入秋之后天氣晴朗干燥,沒有那么多的雨水,再取土摻雜石灰、切碎的草屑,一層層夯實。 當世用版筑法建造夯土墻,堅固程度并不會太差,雖說長時間不怎么能承受雨水沖淋、浸灌,但畢竟不影響短期駐軍使用。 而對將來的外城,也就是真正的新城如何建造,俞承珍也有設想,但一切都得徐懷最后定度。 新城乃是楚山矗立淮水北岸在青衣嶺營城之后,興建的第二座大型軍事堡壘,未來還要兼作楚山行營(申州)的軍政中心。 除開城池要確保防御需求外,還要兼顧周邊的屯寨、堤道、馳道、浮橋乃至水軍營寨,顯然不能簡單在淮水北岸建造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壘,就算合格。 第一步所建的內城,主要保證將來有足夠大的空間,合理的建造諸多衙署就可以,最是簡單。 徐懷就著草圖,與俞承珍、史軫討論新城的規劃,又叫史軫將草圖傳往青衣嶺、信陽、羅山、淮源等城寨,征詢陳子簫、徐心庵、唐盤、王憲等人的意見。 徐懷現在主要軍政事務,都會安排征詢唐盤、徐心庵、王憲等都虞侯、行營諸參軍事以及楚山、信陽兩縣主要官員的意見,一方面是集思廣益,另一方面讓核心人員深入參與軍政事務的決策中來,有利于眾人的成長。 徐懷目前除開營伍,也要求行營及州縣衙署乃至鄉司,都要養成這種氛圍,盡可能打破傳統的森嚴等級。 這時候數騎快馬從北面馳來,距離大堤數百步,看大堤外圍警戒森嚴,停馬問道:“我等乃上蔡信使,靖勝侯徐懷可在軍前?” 史琥策馬迎上去驗明信使身份,帶到大堤這邊來。 信使稟道:“某奉楊麟將軍令,報知靖勝侯,許州之敵日前出許州城,沿潁水北岸大舉東進,似往陳州而去……” “岳海樓終究不可能將側翼暴露在天雄軍與左驍勝軍之前而強攻襄城!”史軫說道。 “淮水大漲,穎水、汝水入夏之后也水勢漫灌,岳海樓移兵陳州,還能這時候強渡潁水北上不成?他不會讓我占這個便宜的,”徐懷揮揮手,跟信使說道,“你回去報知楊麟將軍,我已知敵軍動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求戰 淮水以北的蔡州、許州、陳州、潁州,作為大越京畿西南四州,“四瀆八流”之二的汝水、潁水貫穿其間。 汝水、潁水,源出嵩山、伏牛山,大體從西北往東南平行斜向流淌,分別從淮川、潁上境內匯入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