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11節
然而整個南方,戰馬資源都極度緊缺。 蕭林石率契丹殘族遷往秦州,曾獻上一萬匹戰馬,但給陜西、河洛分走五千匹戰馬。 剩下五千匹戰馬都分給左右驍勝軍、左右宣武軍,現在荊湖、淮南就算拿出數倍錢糧,想要換一匹合格的戰馬也是極難。 而楚山除了千余上等良馬分置山里各處草場伺養作為種馬外,也僅有不到三千匹戰馬編入軍中,哪里有多余的騰給宣威軍? 面對劉獻多番請求,徐懷也只能面不改色婉拒。 武威公趙翼之前動身前往青州游說魯王趙觀,之后隨魯王趙觀一路轉移,經徐州最終落腳壽春。 壽春那邊得知天宣帝及宗室被押送北上的消息,并不比楚山稍晚。 魯王趙觀及楊茂彥、葛伯奕、汪伯潛、嚴時雍等人輾轉月余,率主力抵達壽春前后,也曾多次派人聯絡兩江、兩浙、兩湖諸路監司尋求支持,但都吃了閉門羹。 周鶴、高純年等人在士臣中的影響力不在汪伯潛、嚴時雍等人之下,何況汪伯潛、嚴時雍出汴梁傳詔,最終逃往魏州投奔魯王趙觀,有臨陣脫逃之嫌。 當然,最關鍵的到這時候,南方諸路監司官員再蠢,也能看到景王在襄陽形勢遠勝過魯王。 該做怎樣的選擇,還需要問嗎? 這時候魯王一系也意識到真要跟襄陽對立下去,不僅不可能贏得江浙兩湖川峽諸路監司的支持,甚至連兩淮都保不住。 倘若他們只能據淮河以北的殘地對抗赤扈人,甚至背后還有可能會受到來自襄陽的攻擊,誰都沒有信心能維持多久的形勢不崩潰。 天宣帝被押送北上,他們預料到景王必然會借此機會登基繼統,他們也被迫放棄最后的堅持,決定擁立景王。 只是他們對襄陽還是充滿戒心,魯王所書勸進表,也僅是著武威公趙翼帶去襄陽;魯王趙觀及楊茂彥、葛伯奕、嚴時雍等人則借口防務甚急,沒有一人愿意前往襄陽覲見景王,生怕被扣押在襄陽,想脫身都難……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行軍 桐柏山道近幾十年來幾經整修,新置楚山縣后,徐懷為加強內部的道路通暢,桐柏山道又經歷過一次較為徹底的翻修。 除了道路拓寬,用大量的砂渣硬化路面,修繕排水溝減免雨水對路基的沖積,而白澗河等橫向將桐柏山道切開的溪流,狹窄者架設木橋,寬闊者則以舟輯架設浮橋,以取代傳統的河渡。 然而對較大規模的騎兵快速通行,桐柏山道猶是考驗。 山道經過翻修后,還是會隨著山勢起伏,遠沒有想象中來得平坦;渡橋又狹窄,承重能力有限,還會受到水流的沖擊而晃動不休,對騎兵部隊通行有嚴格的限制;驛道兩側的地形更為崎嶇,限制騎兵只能馳行于不足三丈寬的路面上,無法從兩翼借道。 在這么窄的路面,倘若兩騎并行,一千騎就至少拉出將近十里長的隊列來。 三騎或四騎并行,騎兵行列是會更緊湊,但三到四騎長時間并行于狹窄的驛道之上,要保證彼此間的干擾能降到最低,前后行軍不產生妨礙,要遠比想象中困難。 對于將卒個人來說,行進隊列越擁擠,對體力的消耗也越大;山道行軍,要遠比在平曠地區縱馬馳騁枯躁、艱苦得多。 劉獻身邊的親衛騎兵,雖然一個個都是從軍中挑選出來、力氣絕大、手腳敏捷的好手,但平時在劉獻親自督管下,也只是在開闊的校場cao練騎射,騎射水平看似高超,卻浮于表面。 而劉獻身邊的親衛騎兵,除了少數從西軍選調的武將軍吏外,絕大多數將卒都沒有經歷過戰事。 不過,騎陣cao練嫻熟,千余人馬分作十數隊并行馳進,經淮河北岸的平川地帶,晝夜之間便從淮川趕到周橋,速度也可以說是極快了。 劉獻他本人雖然覺得辛苦,但看手下騎兵氣勢浩浩蕩蕩,甚至壯觀,令他對組建更大規模的騎兵部隊滋生很多的向往。 午后從周橋出發,徐懷尊重劉獻、趙翼的地位,請他們在親衛騎兵簇擁下先行。 劉獻、徐懷、趙翼原計劃是用兩天兩夜稍多些時間,強行軍趕到襄陽。 除了想盡快趕到襄陽勸進外,他們也想借強行軍考驗一下身邊的精銳戰力。 照這個計劃,他們夜里得趕到淮源城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出發趕往泌陽,然后再用一天一夜的工夫馬不停蹄的趕到樊城。 到時候他們將親衛兵馬留在北岸的軍營里,再渡過漢江進襄陽城覲見景王。 從周橋到淮源城都不到五十里,照這個計劃天黑之前走完這段路程,絕對談不上苛刻,徐懷還特意給劉獻的親兵留出空閑以適應桐柏山道。 劉獻身邊的親騎從周橋出發時,還覺得山道還算寬敞,選擇四騎并行,隊伍前后拉開五里長,但才走出十數里路,隊伍就不受控制的松垮下來,前后拖長十四五里。 最終第一個半天,就比計劃多花費一個多時辰才趕到淮源城。 劉獻親兵從淮川趕到周橋,就先走了小兩百里路,趕到周橋時還覺得體力有很大的富余,以精銳騎兵自居,以為強行軍趕到襄陽沒有問題。 而在不受敵軍干擾的腹地,三天三夜馳行六百里,才算是精銳騎兵的標準。 他們卻不想從淮川趕到周橋一點問題都沒有,卻是五十里并不算崎嶇的山道叫他們吃盡苦頭。 劉獻也意識到再叫他的親衛騎兵松松垮垮的居前行進,只會堵住狹窄的山道,他們很可能要拖一兩天才能趕到泌陽。 次日一早,劉獻就叫他的親衛騎兵拖到最后出發,他帶著十數親信與趙翼,跟隨徐懷的親衛騎兵先行。 楚山親衛騎兵營,一人兩馬,將卒除了鎧甲、長矛外,還裝備弓弩、腰刀、鐮刀、盾牌以及兩到三捆羽箭、箭囊等;高高的鞍橋后還捆綁氈毯、防雨篷、大袋馬料、兩大只水囊以及七日口糧;每十名軍卒還額外攜帶一頂帳篷、兩面重盾以及相應的引火、鐵鍋等物。 即便在境內行軍,沿途都是己方的城寨可以入駐,但楚山親衛騎兵營還是完全以野戰標準進行裝備。 兩卒四馬為一排,隊列前后拉開約七里在山道間快速行進。 劉獻初時沒有什么感覺,畢竟楚山親衛騎兵營從周橋出發,第一天才走五十里山道,體力都沒有怎么消耗。 而在入夜前抵達泌陽,劉獻見楚山親衛騎兵營前后隊列都沒有半點松垮,他有些沉默起來;他的親衛騎兵今天才趕到玉山驛,足足被楚山健騎拉開近一半的路程。 看著楚山精銳一個個仿佛堅硬而沉默的石頭一般,以小隊為單位,先不辭辛苦將戰馬、駝馬照顧好,才拿出干糧席地坐下來安靜的啃食,劉獻問徐懷:“楚山兵卒能否再吃些苦,我們今夜不歇息,趕在明日清晨抵達樊城?” “劉使君、國公爺能吃住辛苦,我們問題不大!”徐懷平靜的說道。 “那稍作休整,我們就連夜趕路,”劉獻說道,“還是要盡快趕到襄陽早勸殿早下決心為好!” 武威公趙翼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在深沉暮色下吃干糧的軍卒,整整一天走了差不多有一百四五十里山路了,他都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 當然了,趙翼除了他自小喜歡舞棍弄槍、身體強健不說,除了他們的座騎都是千里選一、萬里選一,騎乘舒適度遠非一般駝馬能及,同時行軍隊列之中,前后都給他與劉獻等人讓出足夠的空間,叫他們在策馬而行時不需要時刻保持高度緊張,各方面都要輕松得多。 這種情況下,他都覺得快到極限了,難以想象徐懷身邊這邊親衛,難道都是鐵打,還能持續夜行軍? 武威公趙翼都想勸劉獻,不要因為考驗楚山騎兵的極限,將他們自己的骨架子顛散開來啊,這也太得不償失了,爭這口氣作甚? 見劉獻沒有改口的意思,趙翼再也顧不上矜持,趕緊叫隨扈過來幫助揉捏大腿,又讓人在馬鞍及兩側再鋪上一層軟墊,懷疑明天一早趕到襄陽,他還能不能叉開腳走路…… …… …… 眾人停在泌陽城外草草吃了些干糧,南陽知府寧慈很快趕出城來相見,劉獻、趙翼也據實告之他們此去襄陽,仍是要面見景王勸進。 寧慈剛到泌陽赴任,很多事都還一團糟,而他也自知地位不及劉獻、趙翼、徐懷三人,沒有必要親自趕往襄陽。 寧慈當下只是草擬一份勸進表,派身邊幕僚攜帶勸進表隨同徐懷他們前往襄陽進呈上去。 從方城經泌陽南下的官道及兩側,有大量的南下流民停留,騎兵無法快速通過。 徐懷也無意使前哨驅趕流民清出道路來,而是選擇夜間舉火走野地行軍。他們從泌陽南部離開官道,繞到唐白河西岸的曠野南下,于天光大亮時抵達漢江北岸。 劉獻這時候只能在扈衛的攙扶下,勉強站在江岸上,與徐懷、趙翼等渡船過來,以便渡河直接趕往襄陽城。 楚山親兵騎兵營并沒有直接入駐樊城附近的軍寨,而是在一處開闊地扎營,獨立部署警戒、防御。 “楚山這支騎兵,可以稱得上天下雄銳之冠吧?”劉獻看向身后晝夜兼程強行軍小四百里,到達目的卻無半點松懈,猶先扎營、照顧戰馬的楚山軍卒,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動容感慨道。 劉獻有在邊州任職十載的閱歷,對天下精銳兵馬還是有幾分見識的。 一般說來,西軍之中能晝夜兼程急馳兩百里而有余力作戰者,都可以說是精銳中的精銳了。 像楚山親衛騎兵營,盡夜兼程走三百多里,除了駝馬走廢不少外,但將卒及戰馬還有余力者,劉獻可以說是聞所未聞,暗感王孝成當年身邊的親衛騎兵,也不可能做到這等程度吧? 徐懷執鞭一笑,坐馬背上說道:“我得多狂妄,才敢說這支兵馬乃是天下雄銳之冠?晝夜馳行三百多里,我也不是要在劉使君、國公爺面前逞能,或炫耀,主要還是想跟劉使君、國公爺說一聲,楚山這支騎兵或許看上去還行,但這也只是勉強達到赤扈人最精銳的本族騎兵迂回穿插能力……” 劉獻作為荊湖北路經略安撫使,地位要比楚山高,荊湖北路也遠比楚山財大氣粗,除了防區與楚山挨著,其他地方并無徐懷指手劃腳的余地。 不過,劉獻在淮川大肆擴軍,在戰略上選擇突前防御,前期遭遇降附軍,也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徐懷就擔心宣威軍從降附軍手里贏得幾次勝仗,卻對真正的赤扈精銳滋生輕敵情緒。 楚山與宣威軍互為唇齒,徐懷這時候不想討人嫌對劉獻指手劃腳。 他也清楚,就算他說再多,劉獻及湖北軍將也不大可能會聽進去,他只能借這個機會,將真正的強軍之姿擺開來給他們開開眼界,面對赤扈精銳騎兵不要掉以輕心而吃大虧。 當然了,最精銳的騎兵穿插能力,區別是非常有限的,上等良馬與將卒的極限并沒有多大區別。 以內部組織度而言,徐懷親手整合挑選出來的楚山親衛騎兵營,實際上還是要強過赤扈本族騎兵的,但可惜楚山精銳騎兵太有限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渡河 徐懷以往都盡可能避免與赤扈人的精銳騎兵直接交鋒,但在奔襲太原之時,為順利攻下云州漢軍大營,徐武磧組織兵馬在太原北部的棋子山一帶攔截敵援,與赤扈人精銳騎兵進行一次激烈交戰。 那一次交戰,楚山軍提前一天在棋子部署防御,可以說是以逸待勞。 然而單純從棋子山攔截戰的結果來看,只能算是慘勝。 楚山兩員驍將沈鎮惡、王華英勇戰死,楚山健銳戰死超過百人,天雄軍俘卒以及增援過來的呂梁山義軍戰死以及傷重不治者高達六百多人。 而棋子山一戰,千余敵騎兩天兩夜頂著風雪從云州到太原兼程奔走四百余里,行軍強度不比楚山騎這次從淮源晝夜兼程馳至樊城稍低,但僅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就投入激烈的戰斗,最終傷亡不到五百人眾。 要不是這部赤扈騎兵最終沒有形成整體突破,達成增援云州漢軍大營的作戰目的,那一戰他們都不能算敗。 也是這一次,楚山眾人才算是真正領略到赤扈精銳騎兵強悍而堅韌的戰斗力。 這也令徐懷不得不重新思考楚山軍要如何更合理的進行編制,才能在未來的戰場之上迎戰赤扈人。 自前朝末年失燕云之地,西北又為黨項人占據之后,中原就失去大規模蓄養優良戰馬的條件。 大越立朝之后,每年通過邊境貿易僅能換取少量的良馬,已失去大規模組建騎兵部隊的可能。 大越立朝以來,禁廂軍以步甲為絕對主力,最為精銳能戰的西軍禁旅,所編的輕甲騎兵,作戰時主要負責刺探敵情及掩護步甲陣列的側翼。 大越禁軍主力以往與擁有大規模騎兵的黨項人、契丹人制衡一百多年,大小戰事不知凡幾,互有勝負,至少沒有吃太大的虧,證明了這一套戰術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行之有效的。 目前天雄軍六廂兵馬,也主要以此為基礎進行編制。 然而深入研究大越與黨項人、契丹人百余年來的主要戰例,分析赤扈人將契丹人殺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的騎兵戰術,徐懷不得不承認,此時步騎混編的楚山軍并沒有與同等規模的赤扈騎兵野戰獲勝的資格。 赤扈人生于馬背、長于馬背,天然就精擅輕甲騎兵的騎射戰術。 在這一點上,契丹人、黨項人的野戰騎兵部隊雖然并不落下風,但赤扈騎兵同時還兼具極其恐怖的戰場鑿穿能力。 赤扈騎兵長途穿插的堅韌性、吃苦耐勞,也要比契丹人、黨項人強得多。 無論從哪個角度,赤扈騎兵可以說是有史以來騎兵的巔峰。 更叫人絕望的是赤扈騎兵的規模之大。 赤扈人兩次南侵,大越兵馬太弱,根本就不再一個層次上,以致叫赤扈人恐怖的騎兵戰力都沒有機會發揮出來。 倘若楚山軍還堅持傳統的步甲輕騎混編,一旦失去堅固城寨的依托,與同等規模的契丹騎兵在曠野遭遇,大概率會被吃干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