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81節
目前清順軍在嵐州雖然有一萬五千余人馬,但能夠快速機動的精銳戰力,就剩下曹師雄、曹師利兄弟二人身邊的侍衛精銳,加起來也就五六百人。 目前嵐州境內諸城塞,都有相對充足的兵馬相守,一些要沖之地,除了城堅池深外,守軍也多為追隨曹氏多年的嫡系兵馬——楚山卒倉促間不可能攜帶大量的攻城戰械,僅僅是附城作戰,想在短時間內攻陷任何一座城寨都將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這是他們不能蠻干的。 而倘若不想強攻這些占據要沖之的城寨,徐懷就率領突襲兵馬直接進入嵐州境內作戰,曹氏兄弟完全可以率領數百精銳騎,依托這些城寨跟他們糾纏游擊。 這樣一來,不需要四五天,赤扈人就能從太原、忻州、代州集結大股兵馬增援過來,突襲太原之事自然無從再提。 而徐懷倘若不理會嵐州兵馬,也可以趁其不備,直接率兵馬走楊廣故道去突襲太原,風雪交加,曹家兄弟沒有足夠的騎兵,也不可能攔截住他們。 徐懷也許有可能出其不意擊潰太原城外的看守虜兵,但問題是只要曹師雄、曹師利兄弟二人事后率領精銳兵馬從西面堵住楊廣故道狹窄的西出口,他們將與太原軍民深陷重圍之中無法逃脫…… 突襲太原的第一戰,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至少在太原、忻州守軍反應過來之前,再一次的重創清順軍,令清順軍喪失掉在楊廣故道西口封堵他們的能力。 而他們想要以少擊多,還要想重創兵馬規模數倍于他們的清順軍,第一步就要將曹氏兄弟手里最后一點機動精銳引誘出來殲滅掉。 這么一來,清順軍兵力再多,在這樣的風雪天氣里,也將被切割在幾座城塞之中,難以聯合起來圍剿他們。 徐懷此時將楊祈業、鄭晉卿帶在身邊,他們自然知道徐懷的全盤計劃,令他們震驚的是嵐州敵軍竟然真就如此落入徐懷的套中了! 見他們問及曹師雄、曹師利為何會上當,徐懷只是淡淡一笑:“蕭帥乃是曹師雄心頭這輩子都撥不開的陰影!” 徐懷將御寒加隱蔽的大氅解下來,交給侍衛卷捆起來綁到馬鞍一側,露出里面身穿利于作戰的青色鎧甲,徐徐下令道:“傳令諸部即刻進入預備作戰陣地,將嵐州最后這點機動精銳殲滅掉,接下來的作戰將要容易許多,眾將卒也將感受到,什么叫‘千軍萬馬避白袍’……” “千軍萬馬避白袍?”楊祈業、鄭晉卿聽徐懷這句話,轉身看向身后不遠處的山谷里。 在山谷里第一批潛入嵐州境內的八百銳騎皆披白色大氅。 而為了盡可能在入冬后風雪交加的北地更加隱蔽,第一批突襲騎兵所選皆是白馬,可不就是標標準準的白袍軍嗎? 數名侍衛手持令旗快速往山谷那邊趕去報信,徐懷則將長弓、箭囊、馬槊、刺矛、戰刀、護盾等戰械親自檢查一遍。 這次突襲太原作戰,景王趙湍遣楊祈業、鄭懷忠遣秦鳳軍青年武將,同時也是鄭氏子侄的鄭晉卿各率一營馬步兵精銳接受徐懷節制。 他們所部兵馬此時還藏在桃花沖塞以西的避風山坳里。 不過,徐懷現在就將他們二人以及他們手下幾名都將單獨調到身邊,希望他們親眼目睹第一次的伏擊作戰,能將他們胸臆間澎湃的斗志、熱血徹底的激發出來,好帶領所部能一往無前的參與接下來可能會無窮無盡的血腥廝殺中去。 前期他們可以以快打快,可以飄忽不定,不被敵軍纏住,但后期想要掩護十數萬虛弱不堪的太原軍民從楊廣故道撤走,不知道會引誘多少餓狗撲上來,那將是最為艱苦、血腥的時刻。 要是虜兵反應比他們預料中更及時、更快速,甚至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將葬送在這片土地上…… …… …… “不對,停下來!” 曹師利看著兩只狍子從不遠處的官道上竄過去,警惕的叫停身后的人馬,疑惑的朝西南方向的山林眺望過去。 雖然入冬之前,候鳥就會南飛,但北地山林里還是會有一些鳥雀、野雉棲息,這時候從野狍子竄出來的地方,確有一些鳥雀驚飛。 風雪還沒有停,要不是定睛去看,他們又匆忙趕去嵐谷,還真注意不到這些細節。 “有伏兵,準備作戰!” 曹師利咆哮的吼叫起來。 這條驛道從汾水上游河谷橫穿管涔山西麓進入為管涔山兩支支岔山脈包夾的嵐谷(草城川),雖說幾經修繕,能通車馬,但也僅此而已。 五百余騎為了快速趕往鳴鹿寨,只能兩三騎并行,在冰天雪地里前后拉開來有近四里許綿長。 騎行隊列拉得這么長,遭遇伏兵絕對是一場災難,而且兩邊都是積滿冰雪、滑不溜湫的陡坡,不足兩丈寬的官道加上道旁的護坡,也就四五丈的樣子,騎兵隊列要如何變化成作戰陣列? “軒武、軒行,你們到后面去!”曹師利大叫安排侍衛帶著曹軒武、曹軒行兩人到隊伍的中后段去,他將手下最精銳的戰力都集中到前側來。 這一刻,曹師利也注意到左前方陡坡后的動靜大了起來,中間夾雜低吼的號角吹響,很顯然伏兵也意識到蹤跡暴露,這時候加速從埋伏的山谷里往官道趕去。 曹師利倘若快馬加鞭,前側騎卒當然能快速通過去,但他們通過后,中前段被伏兵攔腰截斷,最終大概僅有前側騎兵能逃脫升天,中后方的兵馬將會陷入一片混亂、任人屠殺。 身后這邊騎兵,要么是追隨他兄弟二人多年的朔州精銳老卒,要么清順軍武將軍吏的嫡親子侄,是他們曹家真正的子弟兵,都自幼習武、學習軍政,乃是清順軍的未來所在。 曹師利怎么可能放任他們中大多數人給伏兵殲滅,他就獨自帶領幾十人殺出重圍去? 當然了,他此時已能想到這支伏兵必然是從西南方向相對低矮的管涔山中段山嶺潛伏進來的,借著風雪的掩護,令他們在桃花沖等地所設的哨寨、塢堡都沒有察覺。 這同時也意味著潛伏進來的敵軍規模絕不會有多大,可能就幾百人的樣子,絕對不會比他們多出太多。 而這些伏兵從山谷里殺出,在進入官道攔截的那一刻,隊列也不可能有多整飭——曹師利對附近的地形很熟悉,知道那處谷口有多狹窄,而他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對最先殺出的小股伏兵進行迎頭痛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過來攻占官道左側的這處谷口,就有可能反過來將伏兵封堵在山谷里,以便他身后的騎兵在谷口依次展開成作戰陣列,從而反敗為勝。 為實施這一作戰意圖,前側隨他沖殺的幾十人馬,一定要足夠強、足夠悍不畏死。他很快就帶著這些人徐徐前行,距離谷口留出七八十步的沖鋒距離,只待伏兵前部從谷口露出頭,他們就催馬上前,這個距離也可以讓他們將沖擊速度拉到最高。 “嗒嗒”馬蹄聲似踩在心臟上,曹師利這樣的宿將,這一刻心臟也吊到喉子眼,待看到十數身影最先馳出從谷口一叢雜樹后繞出來,出現在官道上,曹師利正要下令沖鋒,但看清來人的臉后,他幾乎要呻吟出聲音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伏殺 不僅曹師利要呻吟出聲音來,他身邊的嫡系老卒,看清楚那張堪稱俊朗、憂郁中帶點兇殘、兇殘中帶點猙獰的臉,這一刻又哪個不想呻吟出聲音來? 第一次北征伐燕,朔州初附,隨天雄軍突襲大同,曹師利、孟平所帶都是朔州精銳,當時曹師利曾在大同城里與守軍進行巷戰,而徐懷持弓走墻登房協同曹師利拒敵,很多人親眼目睹。 不過,徐懷當時給人的印象乃是一名極善箭術的驍勇之將,身份又因種種傳言帶著些神秘,令人遐想。 第二次北征伐燕,宣武、驍勝二軍覆滅,曹氏舉嵐州附赤扈,徐懷頂著風雪率部從朔州突襲嵐州城,當時也只是殺了清順軍一個空檔,曹師利隨其兄曹師雄率精銳在嵐谷,曹師利身邊的精銳老卒自然也都不在嵐州城。 整個嵐州城就沒有幾百兵馬,那時徐懷可以說是乘虛而入,勝之不武。 年初在鞏縣城頭,楚山卒出場有限,徐懷都沒有出手,主要還是守陵軍倚城作戰,但清泉溝寨一戰,真正是將人殺得心寒膽顫啊。 那么多朔州精銳持重盾堵在巷道里,卻被徐懷、王舉帶著楚山悍卒,一層層像剝洋蔥一般剝開來。 那一戰,朔州最精銳兩百戰卒戰死,血流成河,卻沒能利用不到兩丈寬的巷道將這殺胚堵住。 曹師利此時身邊的朔州悍卒,幾乎人人都親眼目睹那一戰,甚至還有不少人曾在巷道里與楚山悍卒交過手,僥幸支撐到后續的悍卒輪替上陣逃過一劫。 這殺胚不應該是在遙遠的蔡州嗎? 怎么又跑嵐州來了? 他是盯上曹家、盯上清順軍了? 活兔子的毛也要給擼光了??! “曹二將軍,許久不見啊,可還想念得緊???”徐懷將長槊夾于腋,兩尺槊鋒斜指雪地,盯住遠處的曹師利振聲問候起來。 趁著敵軍愣神之際,王憲、史琥、烏敕海等將人馬拉出谷口,以徐懷、王舉以及持重盾站在徐懷坐騎側前方的牛二為核心結錐形陣,準備以沖陣對敵軍的沖擊。 曹師利心里直罵娘,雖然見著鬼似的不知道徐懷因何此時在嵐州,但看到徐懷身側伏兵在快速結陣,他心里又氣又急又懼。 然而他看左右在朔州追隨曹家多年的悍卒,在看到徐懷露面的那一刻,竟然個個都心驚膽顫,臉露駭容,他強忍住才沒有絕望的閉上眼睛,但他還忍不住下意識的往身后望去:風雪之下,驛道在山谷里蜿蜒延長,甚至看不到他們騎隊的中后部。 峽道太窄太曲折了,他太大意了,以為契丹殘族進攻鳴鹿寨已經出乎想象了,壓根就沒有想過嵐州境內會有伏兵,以致率騎兵從嵐州城馳出,沒有在前部安排斥候探路。 “曹二將軍,以你對我的了解,覺得我會給你留下退路嗎?你不要看后面了,后面另有伏兵截你們的退路,”徐懷厲聲叫道,“你不是自詡朔州第一勇將嗎?要不這樣,你我單打獨斗,你要能在馬背上贏過我,我便放你們逃回嵐州城去!” “狗賊,你此時有膽約戰,某還高看你一分。來,戰便戰,看誰手中長槊更強一籌!”曹師利咆哮大叫,似要將心里的驚懼震散,右腋夾住長槊,拍馬前沖,誓要與徐懷單打獨斗決一雌雄、勝負。 待曹師利縱馬馳出約五十步,徐懷揮槊前指,朝左右怒吼道:“我倘若與這個胡狗獸類講信義,豈非叫天下義士笑掉大牙?將卒們,‘壯志饑餐胡狗rou、笑談渴飲虜兒血’便是這時,給我殺!” 徐懷當下與王舉先驅馬前沖,頓時將腦子發愣沒能緩過神來的牛二落在后面。 王憲、史琥、烏敕海等人反應也快,眼下竟然有在陣前圍殺敵軍主將的機會,怎能放過?他們都咆哮大叫著激蕩胸臆間的氣血拍馬前行,將身后的人馬都帶動起來,仿佛湍急的洪流一般在狹窄的谷道里,往驚懼猛然勒住馬的曹師利,往曹師利身后又驚又怕又怒的敵軍席卷而去。 “你這狗賊!” 曹師利沒想到徐懷占據絕對優勢竟然還對自己使詐計,驚懼勒緊韁繩,胯下戰馬這一刻也似為他打抱不平般人立長嘶起來。 “狗賊好膽!”曹師利身邊那些悍卒雖然看到徐懷個個膽顫心驚,但他們追隨曹師利多年,情感也深,看到曹師利被騙出陣外就將遭受圍殺,都大叫著驅馬往前簇擁過來,要將他們的主將曹師利給搶回來。 曹師利再強的自信心,也不敢說他能力敵徐懷、王舉兩人合戰,更不要說徐懷身側數名悍將都他媽不要臉的驅馬圍殺過來。 他倘若硬著頭皮繼續前沖,第一個回合就會被六七支攢刺過來的長槊捅穿。 那徐懷揮舞的雪亮槊刃,閃爍著奪命的光芒,曹師利征戰半生,第一次在戰場上感受到畏懼,調轉馬頭便往身后簇擁過來救他的朔州悍卒沖過去。 “嗖嗖嗖!” 有狗孫子在后面射冷箭。 曹師利身子往前伏低,與戰馬脖頸貼在一起,有箭矢不斷射中他的后背,也只是“鐺鐺”作響,為鎧甲擋落,偶有一羽箭射進甲片的縫隙,但有襯甲所擋,入rou不深,算不得重創。 “曹賊,哪里逃?” 眼見與簇擁過來相救的朔州悍卒就差十數步,曹師利聽著徐懷身后怒吼有如驚雷,更令他心驚的是槊刃破空帶來的嘯響在他耳畔激蕩,他擰頭扭身,帶動長槊往身后橫掃過去,“咔嚓”一聲響,與王舉所持斜抽過來的長槊撞在一起。王舉所持長槊借相接的勁力,槊刃往斜下猛然蕩出,直奔曹師利腰肋掃去。 長槊與矛相類,但除了槊桿更長,利于馬戰外,鋒刃也更長、更鋒銳——王舉馬戰也用槊不用槍。 而槊刃通常長一尺半到兩刃,有尾部棱鋒,更利于捅刺、破甲。 倘若叫槊刃掃中,曹師利不僅腰肋難保,連腰子都會被扒拉出來。 曹師利手中長槊一縮一抖,將距離手握三分之一處槊桿猛然往斜上抖出,妙至毫巔的打到王舉彈壓過來的槊刃棱鋒處,將槊刃撞開。 曹師利自詡朔州第一高手,就憑他這一手功夫,便是與王舉同層次的強者,兩人御馬對殺,王舉勝算不會超過七成,曹師利也未必不能勝出,但可惜徐懷這個不要臉的,不會給他們公平決斗的機會。 在王舉持槊快如閃電往曹師利右肩斜刺,迫使曹師利身子左斜,持朔反抽之際,徐懷手中長槊像是草叢中蟄伏的毒蛇,往前簡單一個突刺,便從曹師利左肩下側刺入、從他身前胸口處刺出。 在曹師利難以置信盯看過來,徐懷收回槊刃,也不看殷紅的熱血從曹師利胸前胸后兩個血洞汩汩涌出,長槊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往曹師利左側御馬搶出的一名朔州悍卒頸脖斜斬。 長槊差那么一點沒將此敵卒頸脖直接斬斷,只能看著這人的頭顱折掛下來,與脖子還連著一層皮沒有完全脫落。 峽道太狹窄,十數騎擁擠撞到一起,便能將峽道完全堵死,徐懷他們也不能肆無忌憚的殺透進去,七八人并騎齊驅,不斷往前捅刺斬劈的長槊槍矛組成凜冽的死亡之墻,迫使數十敵騎不得不慌亂后退。 牛二這時候才緩過神來,追過來補入馬隊前的盾陣,不滿的嚷嚷叫道:“軍侯,你又騙我,還真以為你要與那狗賊單打獨斗!” 峽道太窄,戰馬擁擠在一起長相嘶鳴,有人試圖往兩側斜坡跑,但坡陡積有冰雪又滑,連人帶馬摔回驛道,將敵騎前陣完全打潰、打亂,徐懷他們則收手不再往前穿插,而是組織更多的精銳下馬持盾結成盾陣往前壓,后方以密集弓弩攢射。 現在不是要將這些人擊潰然后俘潰,他們潛入嵐州境內的人手太有限,后續的作戰任務更艱難、更兇殘,徐懷就沒有想著收俘。他們現在只追求極限殺傷,盡可能削弱嵐州叛軍的軍事潛力,為他們解救太原軍民再從嵐州西撤減輕壓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峽道 楊祁業(前兩章人名有誤,徐懷身邊之人是楊祁業,非其父楊麟)、鄭晉卿以及宣武軍、秦鳳路兵馬都部署司所轄的幾名都將,徐懷并無意叫他們參戰,也不缺他們幾人,而是令他們登上官道南側的陡坡觀戰。 這時候風雪稍歇,風小了,雪粒也稀疏些許多,鑄鋒山莊東北側的蛇形峽道戰場,在他們眼前徹底的鋪陳開來。 盡管是單方面的屠殺,但場面還是那樣的驚心動魄。 主將曹師利第一個照面就被徐懷使詐計誘殺陣前,這是楊祁業、鄭晉卿他們事前所預料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