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27節
景王趙湍現在吩咐找徐懷請教統兵攻守之道,張辛也是心悅誠服的應承下來。 當然,張辛心里的隔閡能真正消去,還是徐懷建議景王趙湍從身邊選侍衛去佐助凌堅等人統領守軍。 赤扈人不宣而戰,伐燕軍潰滅,主戰派垮臺,朝中也動蕩不休,有一段時間官家也完全不知道哪個大臣值得信任,太子與景王、魯國公等皇子才得以參與朝政。 張辛雖然沒有資格登堂入室,但跟隨景王身邊,王稟幾次舉薦徐懷,汪伯潛、王庸戚等人幾次堅決反對,他都站在大殿外聽得一清二楚。 在汪伯潛、王戚庸等大臣眼里,徐懷年紀太輕、難堪大任、不值得朝廷在他身邊寄以多大的希望是一方面,還有就是徐懷的身世令人放心不下。 蔡鋌其時已經下獄,與王稟爭吵激烈時,桐柏山匪亂、嵐州鬧糧等事里的蹊蹺,汪伯潛、王戚庸等人都不再有什么顧忌,當著官家的面直接說破。 張辛這才知道矯詔事在朝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桐柏山匪亂幕后的詭異,汪伯潛、王戚庸等人也早就覺察。 然而知悉矯詔、桐柏山匪亂、嵐州鬧糧等事的細枝末節,張辛當時就在汴梁跟在景王身邊,匆匆見過徐懷一面,也不禁揣測徐懷以及桐柏山眾人的心思沒有那么單純。 他甚至覺得徐懷太年輕,除了很多看上去極為光輝耀眼的戰績很可能虛有其表,更可畏的還是徐懷身后的人居心叵測。 錢尚端動身與盧雄前往蔡州請援時,也暗中吩咐過他要小心徐懷借殿下的名義奪走鞏縣兵權,卻啥事不干就直接將鞏縣守軍拉走。 他們跟隨景王與王稟、朱沆走得近,聽王稟、朱沆等人一次次剖析形勢,當然也傾向相信大越這一次的劫難沒有那么容易熬過去,帝都南遷也極可能是不得不考慮的選擇。 這意味著帝國將長期陷入動亂之中難以平復。 而動亂之世,在那些心懷異志的野心家心里,最重要的不就是兵權嗎? 徐懷助朱沆率天雄軍殘部從大同城撤出,雖然朝廷最終給朱沆、徐懷等人都記了功,將第一次北征伐燕兵敗的罪責歸于岳海樓的通敵上,但朝中也不是沒有人彈劾徐懷陰聚私兵,實則居心叵測。 朔州守軍都為桐柏山卒,這是王稟、朱沆他們都無法替徐懷辯駁的事實。 徐懷進城之前就表示要徹底重整鞏縣防務,張辛內心其實是反對的。 不過,景王在王稟執掌御史臺期間就極敬重其為人,而在那么多的皇親國戚里,也就與朱沆等有限幾人關系交好。景王相信王稟、朱沆看人的眼光,張辛心里有意見,也不敢流露出來。 他卻沒有想到,徐懷不僅在出城前跟凌堅、韓文德、劉師望、余珙、余整等人,反復強調是景王殿下力排眾議、不拘一格用他們統兵,這時候還堅持建議景王從身邊侍衛里選一些人到凌堅、韓文德等人身邊輔佐統兵。 這不就是助景王直接掌握鞏縣守軍嗎? 而進城時,張辛也注意到凌堅、韓文德、劉師望、余珙、余整等人對殿下心悅誠服的感激之情也確實作不得假。 …… …… 景王出汴梁時,身邊原有侍衛百余眾,遇敵被殺死、逃散近三十人,還有二十人在逃亡時或多或少受過傷,都隨錢尚端前往蔡州休養。 最終乃有五十六名侍衛在張辛的率領下,扈隨景王抵達鞏縣。 景王府侍衛雖然都是從三衙禁軍選拔,但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禁軍兵卒都能進入皇子王府及大內宮禁充當宿衛的。 除了身世清白、武藝過人、相貌身高都要滿足一定的標準外,能入值宿衛的,都是尉勇級別以上的士卒;而侍衛里的十將、隊將,也都有武職在身。 張辛別看手下統領的侍衛僅有百余人,但他作為景王府侍衛指揮使,武階乃是正七品武經大夫,并不在徐懷之下。 留在景王身邊侍衛至少要安全得多,而協助凌堅等人統兵這時候不管怎么看,都不能說是什么好事,張辛也是做了一番工作,最終選定十人。 景王將這十人召進偏殿,也是細細叮囑過一番,要他們盡心幫助凌堅、劉師望等人排除干擾、統兵御下,不得有驕縱情緒;同時也要他們聽從徐懷的命令,服從徐懷對守御之事的安排。 虜兵未退,鞏縣面對的守御形勢一點都不容樂觀,所謂的慶功宴更重要的是為凌堅、劉師望、韓文德、余珙、余整五人立威。 飲酒每人以三盞為限,草草吃過席后,景王便下令行宮侍女將酒菜都撤去,直接在偏殿之下商議后續的守御事。 景王這時候直接任命凌堅、韓文德、余珙、余整四人為四城守御指揮使,協助徐懷分掌四城守御事;任命劉師望為巡城軍使,負責城內治安。 除了從身邊調派十人給凌堅、劉師望充當副手外,為防止朱勛、顧大鈞等人的干擾,景王將陳由貴及顧大鈞等守陵軍正副指揮使都調到身邊充當侍衛。 兩千守陵軍,除了已經編入凌堅、韓文德等部的將卒,其他將卒皆以都隊為單位在軍營里聽候調用。 對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而言,一開始沒能堅決的拒絕景王插手具體的守御之事,現在除了有徐懷這個蠻橫、不講武德的混帳家伙外,城中將卒也大多數心向景王,他們除了全盤接受,還有什么討價還價的余地? 而凌堅、劉師望等人驟然從卒伍之間出人頭地,心情激動之余,也擔心不能很好的統御將卒聽命,景王安排侍衛給他們當助手,這不僅能幫他們更好借助景王的聲望行事、統御將卒,還能拉近他們個人跟景王的關系,他們當然歡欣喜悅,怎么可能拒絕? 鞏縣守御之事,在一天之內,就將框架搭了起來! 第四十章 統兵之道 凌堅、劉師望、韓文德、余珙、余整,此前雖為普通軍吏、獄吏,然而或武勇過人、足智多謀,或任俠仗義,能在朱勛、顧大鈞有性命之憂時被舉薦出來,自然都是有過人之處的。 他們在底層將卒之中,也有很高的威望。 徐懷這些判斷一點都沒有錯。 他們最初所選擇的軍吏也都是熟悉或交好之人,所以在景王趙湍及徐懷的全力支持下,掌握百余兵卒接手四城防務以及城內治安,并沒有什么難度。 次日,剩下的守陵軍則以都隊為單位,由都將率隊出城前往伊洛河、黃河鑿冰,徐懷也一早拉景王站在城樓前定下鑿冰規則: 都將敢率部出城鑿冰者,則繼續統領其部,分派到四城聽從凌堅、韓文德、余珙、余整四將節制;都將不敢率部出城,則當場撤職,以副將為將;副將不敢,則從隊將、旗頭、十將依次選拔。 率部進襲偃師、孟津之間的虜兵主將,雖然并不知道景王趙湍在徐懷的護送下進入鞏縣,赤扈東路軍對桐柏山卒的了解極少,普通虜兵及低級軍將甚至都沒有聽過徐懷的名字,但他們知道鞏縣駐有兩千守陵軍。 鞏縣昨日午后數百人馬出城鑿冰,雖然限制大股虜騎的意義已不大,但虜將卻不可能無視這點。 次日一早,鞏縣外圍就不再是四五隊小股斥候偵騎窺探動靜了,而是有四百多騎兵在伊洛河東岸的樹林旁駐扎下來。 凌堅、劉師望、韓文德、余珙、余整五人昨日率隊出城鑿冰,有徐懷、郭君判親自率精騎掩護側翼,面對的敵騎又少,當然不會有什么傷亡。 徐懷昨夜也主要是想看他們的勇氣,不可能讓他們承受什么傷亡。 要不然的話,兩千多守陵軍,叫心懷怨恨的顧大鈞等人在背后挑唆,不整一堆幺蛾子才有鬼呢;徐懷昨日叫凌堅等人出城,也是半強迫性質,他們親近之人傷亡大了,心里也會有怨恨。 今日情況就不一樣了。 在西軍精銳抵達之前,徐懷知道他們這點精銳不夠赤扈人塞牙縫的,至少在蔡州援兵抵達之前,要盡可能避免暴露實力。 因此,除了烏敕海、袁壘、徐四虎、魏大牙、范宗奇輪替著,每次兩人率少量騎兵出城警戒外,騎兵主力都藏在城內不動,而是由凌堅、韓文德、余珙、余整四人率部出西城、北城結陣,掩護、接應前往伊洛河、黃河鑿冰的人馬。 雖說虜兵也吃不透鞏縣守軍的虛實,兵力上也不占優勢,沒有上來就猛攻猛打,但就算是試探性的接觸、壓制,也要遠比昨日凌厲多。 凌堅、韓文德、余珙、余整四人率部出城,在西城及北城外,也是以掩護、接應為主,沒有鑿冰任務,兵械盾甲齊全,陣型整飭,不畏沖擊。 虜兵輕騎也不可能貿然沖擊陣型整飭的步甲陣型,外圍馳射也難造成什么傷亡,甚至與步弓對射還要吃些虧。 而陣型散亂的鑿冰人馬暴露出去,則是虜騎馳襲的重點目標。 徐懷甚至有意讓鑿冰人馬暴露出去,而令凌堅、韓文德、余珙、余整率部出城距離并不太遠,主要是負責掩護鑿冰人馬的側后翼;出城警戒的騎兵,更是掩護凌堅等部的側后翼,防止虜騎突然往內線穿插,搶占城門而已。 面對虜兵馳射過來,鑿冰人馬倘若能及時結陣,又或者說知道在外圍留出足夠的警戒人手,則不會有多大的傷亡,但那些都將率部出城時就已經是百般不愿,心慌意亂,約束其部將卒的能力也差,亂糟糟一團,看虜兵馳來,甚至帶頭撒腿逃跑,那個傷亡就不受控制了。 動不動就是十數人被射殺在冰面之上,剩下的人差不多要逃到凌堅等人率部結陣所守的警戒線以內,才能安全,脫離虜騎的追殺。 一個上午,十二隊人馬出城鑿冰,面對虜騎的襲擾,四名都將帶頭后逃,一名都將為虜兵射殺,五名都將能且戰且退,勉強算是合格;僅有兩名都將能約束其部兵卒在大堤前結陣,等候援軍趕來將他們接回城中。 普通將卒被虜騎射殺當場斃命逾百人,傷者也差不多超過百人,好在守陵軍披甲要遠遠高過普通禁軍,大部分傷卒所受箭創都不算多嚴重。 即便如此,在這種試探性的接觸戰中,一個上午就減員上百人,已經可以說是相當慘烈了——換作普通的禁廂軍,都有可能被打崩潰了。 然而凌堅等部不僅傷亡微乎其微,甚至還有不少虜騎追潰時往城下冒進,被他們射殺、狙擊不少人,一個上午就斬獲十數首級。 看到以往趾高氣揚的都將帶兵如此之亂、之差,凌堅等部非但沒有隨之慌亂,反而自上而下彌生出更多的自信,意志也越發堅定起來,守在城下,令輕裝虜騎也不敢貿然逼近。 景王趙湍身邊派出去協助凌堅等人統兵的十名侍衛,有兩人自恃武藝過人、騎射皆擅,想要在城頭撩陣的景王面前有所表現,擅自出陣作戰,一人被虜騎射殺陣前,一人帶傷逃歸,跪在城下,向景王、徐懷請罪。 徐懷并不看跪在城樓前、后背插著三支羽箭還沒有拔下止血的那名侍衛,側身看向景王,說道:“統兵之道,說來玄妙,然而真正將一切都攤開到眼前,殿下大概不會覺得真有多玄妙吧?” 景王趙湍眺望遠近戰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 “你父為蔡賊矯詔所殺,京中有人在官家前哭訴大越痛失良臣名帥,朝臣欲掩蓋此事,反駁說統兵小術爾,西軍成名將臣數十人眾,隨便一人便能取而代之??珊蕻斈瓴o人看破其中的荒謬。我當時也是年輕氣盛,不以為意,也是近年來才有所思,但還是不如目睹這一切來得深刻。王家將門所傳,果真是御兵奇術??!” 在景王趙湍他們看來,徐懷除了超群的個人武勇之外,統兵作戰的本領,只可能是來自家傳。 即便王孝成死時,徐懷尚在襁褓之中,王舉也避難于外,但無論是著述,還是徐武磧等人作為王孝成的親隨部將也早就受王孝成教誨,保證傳承不斷,是沒有問題的。 “殿下謬贊!”徐懷謙道。 “張辛,你可看出些什么門道來?”景王趙湍看向張辛問道。 “……”張辛臉色沉毅的點點頭,整個上午就站城樓上觀望,當然感觸很深,只是要叫他說出來,一時又覺得說不好。 好在景王趙湍也沒有硬要考他的意思,容他慢慢思量。 張辛這時候有一點是非常清楚的。 只要凌堅、余珙等人率部守在城下巋然不動,鑿冰人馬再散亂,傷亡再重,暫時都不會有什么危險。 又恰恰是那些帶隊鑿冰的都將表現太不如人意,不僅叫凌堅、余珙等人更具信心,也叫城樓上下內外觀戰的將吏、士卒,甚至包括被打潰逃回來的軍吏、士卒,認定景王戰前選凌堅、余珙等人為將,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要不然的話,就算景王將顧大鈞等指揮使都強調到身邊充當侍衛,那么多的正副都將,又怎么可能真正服庸凌堅、余珙等人的節制、調用? 軍中最可怕的就是上下倒置,真正臨敵時,那些心懷怨意的都將們,可以動手腳的地方絕對不少,哪怕看凌堅等部遇險,他們按兵不動,就能左右戰局。 而短時間內,他們也不可能真的將兩千多守陵軍完全打散掉重組。 所以,徐懷安排今日繼續鑿冰,依舊不是鑿冰,還是昨日選將的延續,接下來才能真正的以凌堅、余珙等五部為核心,重建守城兵馬。 “成德要如何處置,他也是立功心切……”張辛看向跪在城下請罪的那名侍衛,問景王。 見景王趙湍有所猶豫的看過來,徐懷淡然說道:“一切全憑殿下來拿主意!” 景王趙湍咬了咬牙,說道:“當年荀彧勸曹cao伐紹,有四勝四敗之論,其中‘武勝’最為核心就是嚴明軍紀、不得寬嚴自擅。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慈不掌兵。成德是我身邊人,但恰恰如此,不能因他壞了規矩!張辛,你去監斬……” “將不從軍令的成德捆綁起來,一并押赴刑臺處斬!”張辛瞪大虎目,努力叫自己不回避成德苦苦哀求的眼神,下令將成德押赴北城樓前臨時用土堆填出來的刑臺,四名臨陣脫逃的都將早已經被捆綁在那里,等候行刑。 看著張辛走下城樓,帶上劉師望乘馬趕往北城樓北的刑臺,很快就見五人頭顱落地,身子倒伏在地上,鮮血從頸脖汩汩流出——這種情形實要比兵卒在遠處為虜騎射殺,更叫喬繼恩、高惠鴻、陳由貴、朱勛、顧大鈞等人感到刺激、心驚膽顫…… 第四十一章 心思 一名都將戰死,四名都將臨陣脫逃而遭梟首,五隊殘部直接拆編給凌堅、余珙、余整、韓文德四部接管。 另有五名都將,他們雖然沒能在河灘地、河堤上頂住小股虜騎的襲擾,但能夠且戰且退,將所部人馬大體完整的撤回來,死傷不重,則繼續統領其部,作為副將,受凌堅、余珙等人節制。 這樣則能保證每一面城墻的基礎守御兵力,達到三百人。 兩名表現最好的都將周述、陳縉,則直接提拔為防御指揮使,除了其部人馬,再額外接管兩隊人馬,部署在防守壓力最大的北城、西城。 劉師望受命擔任巡城軍使,除了保障城內的治安外,還要保證四城防御物資的搜集、運輸,剩下的縣兵、守陵軍作為后備兵員以及輔兵使用,則統統打散由劉師望接收。 日暮西山之時,周述、陳縉、凌堅、余珙、余整、韓文德六營戰兵、劉師望一營輜輔兵,新的守城兵馬差不多就重新編組成。 這樣的速度不可謂不快,效率不可謂不高,代價就是一百多士卒在虜騎襲擾性質的接觸戰中身亡以及五顆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