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25節
景王趙湍這時候看向左右,對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振聲說道:“徐軍侯乃靖勝軍帥王孝成之子,幼年為jian佞所害,不得已藏身草莽,但黃土難埋真金,他在桐柏山剿匪、云朔邊釁中都屢立大功,得以弱冠之年便任天雄軍第十廂都虞侯,是我大越少有的青年英杰也。徐懷南歸后編入胡楷胡使君麾下效命,出知新置楚山縣知縣兼楚山都巡檢使,為胡使君cao訓、統領五千精銳,原本就能為抵御虜賊再立大功,但于鄢陵視敵時,與我相遇,為避敵往來鞏縣,暫時難歸蔡州。我現在將守城之事,皆委以徐軍侯,所有軍將武吏,由歸徐軍侯管制,你們皆不得擅加干涉,你們可有意見?” 徐懷的將職,已經不比身為守陵軍都指揮使的陳由貴稍低,又有諸多戰功襯托,景王趙湍使徐懷主持守城之事,是非常名正言順的。 縣兵及守陵軍在縣尉及都指揮使陳由貴等人的統領下,理論上也應該聽從徐懷的調度安排。 不過,考慮鞏縣接下來所吸引的攻勢將異常的猛烈甚至慘烈,對鞏縣現有的守軍進行僅僅限于指揮、調動等一般程度上的節制,是遠遠不夠的。 景王趙湍現在要解除陳由貴及縣尉等人的統兵權,將所有守軍,都交給徐懷直接管轄,以便徐懷能徹底的重新安排鞏縣城防事務。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請殿下任命張辛軍侯為監軍使,監斬一切違抗軍令、違抗殿下諭令以及臨陣脫逃的將吏士卒……”徐懷也不看喬繼恩等人的臉色,沉聲請景王趙湍使張辛監軍、執行軍法。 第三十六章 統兵 直接逼近城下的虜兵雖然不多,但伊洛河兩岸黑壓壓的虜騎相距鞏縣城池并不遠,舉目便能看見那如黑潮一般的兵馬。 喬繼恩、高惠鴻等人可不像徐懷能非??隙ㄟ@些虜兵不會直接往這邊殺過來,這時候哪里還敢再啰里吧嗦? 陳由貴作為守陵軍都指揮使,是兩千守陵軍甲卒名正言順的統將。 按理來說,他對景王趙湍這樣的安排,應該反應最為激烈。 不過,他眼神左右一轉,見喬繼恩、高惠鴻等人此時在景王趙湍面前都一臉的順從,心知在氣勢洶洶的大股虜兵面前,喬繼恩、高惠鴻對他、對鞏縣現有的守軍并沒有什么信心,也便強抑住心里的不甘,悶聲應承下來。 陳由貴越是順從,景王趙湍越是覺得解除他的統兵權是正確的。 在如此危急關頭,統將如此唯唯諾諾,如何寄以大任? 縣尉司雖說名義上掌握這座城池的防御權,但縣兵平時主要就負責城內的治安,縣尉掌縣兵及獄監等事,縣尉朱勛乃是科舉出身,哪里想過有朝一日要面對成千上萬的虜兵? 朱勛這時候站城頭聽著箭簇“砰砰啪啪”射盾牌垛墻上,腿肚子都打顫,巴不得將守城之任推出去,哪里會不愿意聽從景王趙湍的命令,將守御之事交給聽上去就牛逼哄哄的人物主持? 交給整日就知道在城中吃喝玩樂的陳由貴負責,去抵抗那么多的虜兵,喬繼恩、高惠鴻以及縣尉等諸多官員,事關身家性命,還真不放心呢。 這事在城頭便算確定下來了。 接下來的形勢發展,與徐懷所判斷的一樣。 縣尉司除了縣尉乃是朝廷正兒八經的命官外,此時出現在城墻之上的縣兵都將、節級等武吏,都主要是地方舉薦,即便有大姓子弟,在族中地位也不高;這點跟淮源,跟唐州相似。 景王趙湍他們沒有倉皇避到城下,縣兵武吏及士卒并沒有不受控制的慌亂下去,很快穩住心思,將隊型分散開,借用垛墻、木盾的遮擋,叫城下虜兵弓手便再難有收獲。 看到城頭無機可趁,三百多虜騎就停在三百步外的樹林旁按兵不動,等虜騎主力沿伊洛河兩岸往西南馳遠后,他們也往西南方向徐徐馳去。 這時候日頭才剛剛往西邊斜去,景王趙湍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氣,看向喬繼恩、陳由貴等人,問道:“是否可以將縣兵、守陵軍所有的武將、軍吏,都召集過來,商議防務交接之事?” 防務以及諸多兵馬指揮權的交接,并非簡單一兩句話就能交待清楚的,還涉及諸多可執行的細節。 最關鍵的一點,乃是將守陵軍及縣兵全體武將、軍吏都召集起來,將這道命令傳達下去;還要這諸多武將、軍吏都聽令行事,才有可能重新部署防務。 說實話,張辛對這點還是相當懷疑的。 大越立朝之初,對將臣防范極甚,禁軍駐藩地方嚴格照更戍法執行。 當時禁軍都駐在京畿,每隔兩到三年為一個周期,輪流到邊州及有需要的地方進行駐守。營指揮、都指揮使及都虞侯一級的武將,與麾下所統御的士卒,也就兩到三年更換一遍。 這造成嚴重的“將不識兵、兵不識將”,軍隊戰斗力下降的問題。 之后陸續改為“將兵法”,也就是讓一部分禁軍較為固定的駐扎在地方,家屬都可以隨軍,都指揮使、都虞侯一級的統兵將領相對保持穩定。 現在將朱由貴等人的統兵權解除了容易,將武將、軍吏召集起來傳達這一命令也容易,然而不要說直接指揮小隊級別的人馬了,守陵軍共編有二十都甲卒,徐懷能如臂使指的叫二十名在今天之前都不認識的都將,都能很好的聽他命令,率部英勇作戰。 這可能嗎? 帶兵之事真要這么容易,當年朝中新舊兩派就不用為變法之事連腦漿都快打出來了。 張辛原本想著,守軍還繼續由陳由貴等人統領,畢竟下面的軍將、武吏只有陳由貴他們熟悉,由徐懷擬定具體的守城方略,指揮陳由貴等人去執行,而徐懷所部作為機動戰力,防備哪條防線出問題可以及時補上,再等到蔡州援軍趕來,鞏縣應該能勉強守住。 畢竟赤扈人南侵都是騎兵,張辛覺得城內守軍只要能穩住陣腳,城池并非那么輕易就陷落的。 卻是徐懷在景王趙湍面前,堅持要對鞏縣防務進行徹底的整頓。 縣兵沒有指揮使,縣尉司編有都將五人分執四城治安、防御以及牢獄守衛,守陵軍在陳由貴之下,則有正副營指揮使八人、都將二十人,而縣兵及守陵軍,節級、隊目、旗頭等中低層軍吏更是高達二百人左右。 城樓到底不是臺殿,塞不下太多人,諸多武吏召集過來,都在城樓下的石街上立定聽候宣示。 在景王從喬繼恩手里接過兵符,又轉交給徐懷之際,張辛注意到城樓前的武將軍吏臉上流露出遲疑、困惑、不屑、不滿等等不一而足的神色。 他都不知道徐懷能有什么手段,能在短短兩三天時間里,叫這些心里都沒有半點信任感的武將軍吏聽令行事,率士卒抵擋住如狼似虎的虜兵攻城? 其他不提,僅僅是將二百多武將、軍吏認個臉熟,也不是一兩天時間能成吧? 移交統兵權之后,景王趙湍就與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離開,將此間重整防務之事,完全交給徐懷、張辛兩人;徐懷額外將多少了解城內治安及防務事的縣尉朱勛留了下來,聽候他的調用。 剛才當著景王趙湍以及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的面,張辛一肚子的疑惑,卻不會拆徐懷的臺,但現在景王趙湍由喬繼恩等人陪同前往行宮,張辛得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張口問道: “卻不知徐軍侯要如何收拾這防務?” 見張辛滿面愁容,徐懷微微蹙著眉頭,看到城樓前這么多武將、軍吏剛才多少還肅然一些,在景王趙湍等人離開之后便頓時松垮下來,與張辛笑道: “倘若是治時,不要說重新收拾一縣之防務了,就算是想將家里收拾妥妥當當,也非易事——然而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這一切就會比張軍侯想象的要來得簡單?!?/br> 治時為防止將臣擅權,地方權柄被制度性的進行了相應的切割。 這時候倘若再牽涉諸多人心算計、利益糾纏,官員之間相互拖后腿,想辦成任何一件事,必然變得極其緩慢,效率低下。 而鞏縣正面臨大股虜兵壓境,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迫于自身的性命安危,不敢拖后腿,拱手將統兵權交出,在徐懷看來,能不能守住鞏縣以及要付出多慘烈的代價,這是后話,但說及重整鞏縣防務,卻不是多難的一件事。 張辛之所以覺得難,那是他雖然經歷了一些兇險,但思維模式還停留在治時,并沒有從根本上意識到治時與戰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 其他不說,換作往時,景王趙湍能命令地方將防御指揮權及縣兵、守陵軍的統兵權交出來嗎? 換作治時,他們能輕易殺人立威嗎? “朱縣尉,守陵軍四名指揮使,你都認識吧?”見鞏縣縣尉朱勛點頭,徐懷說道,“朱縣尉,我這將他們請上來,還要勞煩你幫我介紹一二……” “這是當然,”朱勛微微欠著身子,有些遲疑的問道,“不過,只是請守陵軍指揮使上來,那些都將還讓他們站在下面?” “讓他們都站下面候著,這邊擠得慌,要那么多人上來做甚?”徐懷負手說道。 “……”朱勛看左右,心想城樓前的空間雖然不是很大,但將縣兵及守陵軍正副指揮使及都將都請上來,還是能擠得下的。 不過,徐懷堅持就只請四名指揮使上城樓,連副指揮使都晾在城樓下,朱勛這會兒也摸不透徐懷是什么脾氣、來頭,心里有些想法,卻也不會忤逆他,只是看著徐懷派人從登城道走下城樓,將四名身穿鎧甲的指揮使請上城樓來。 待四名指揮使上來,在朱勛醞釀著要怎么介紹才合適時,徐懷卻肅容直接說道: “我徐懷是什么人,想來你們還不盡知,而你們是誰,我也完全不知道。不過,這一點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知道在敵軍壓境之際,徐懷受殿下之托,統領全城兵馬,任何膽敢忤逆我軍令者,我皆可先斬而后稟奏殿下。天氣相較年前溫潤許多,伊洛河、黃河的冰層一經鑿開,即便還會凍上,卻很難再叫奔馬馳走。如此簡易防寇之事,我不知道之前為何沒有做,也無意去追究誰的責任,但朱縣尉與四位這時都要親自各率一百人馬出城,天黑前各需鑿開兩百步長的冰面,不能完成任務者,便有勞張軍侯以軍法伺候諸位了……” 第三十七章 選將 聽徐懷竟然命令他與守陵軍四名指揮使親自帶人出城去鑿冰面,朱勛愣怔地盯住徐懷的臉,懷疑他這是不是開玩笑? 這時候虜騎主力雖然都已經往西南方向偃師境內而去,但虜兵在鞏縣城外還有好幾支小隊斥候偵察游蕩。 只要這邊有兵馬出城,很難想象赤扈人的斥侯兵馬不會做出反應。 更何況他們出城后去鑿伊洛河及黃河的冰層,這擺明了是意圖斷西進虜兵的退路,說不定會將進入偃師境內的兩三千虜騎主力,重新給吸引回來。 到時候鞏縣城池能不能守住,朱勛他已是無暇關心了,只知道他們只要出城,便注定兇多吉少。 “徐軍侯,你這不是開玩笑?” 一名守陵軍指揮使臉色發白的擠出瘆人的假笑,問道。 “你覺得本將是在開玩笑嗎?”徐懷按住腰間的佩刀,厲目炯炯盯住這名指揮使,陰惻惻的問道。 能為守陵軍指揮使的人,即便承襲父祖恩蔭、廝混到這位子上,卻都自命不凡,哪里甘愿被一個年僅弱冠、乳臭未干的小兒輕飄飄拿一句“軍法處置”唬??? 當下又有人冷哼說道:“我們與徐軍侯應該無冤無仇吧,為何要置我們于死地?又或者以往有什么得罪之處,我們還不自知,還請徐軍侯明示?!?/br> “鑿開堅冰,即便要做,城里自有成千上萬的民伕可征來去做——徐軍侯卻要驅使我們去做這事,即便不是公報私仇,也是胡鬧。我們要去見殿下,請殿下收回成命。城防要事,真要交你這等人物亂搞,我們大家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當下就有一人要徑直走下城去。 “站住,我家軍侯沒有吭聲,誰他媽允許你走了?”牛二上前一把抓住那名指揮使的肩膀,將他攔住。 “你他媽算什么狗東西?”那個指揮使也是性情急躁之人,或許不敢對徐懷、王舉等人物動手,但見徐懷身后一名普通軍卒敢罵罵咧咧的上前攔他,頓時間也是怒火中燒。 他右手按住腰間佩刀,沒有膽量在徐懷面前犯忌諱拔刀,但右肘以拔刀勢所帶出來的勁力,直接往牛二胸口撞砸過去。 “……”牛二硬碰硬的橫肘撞去。 人的骨關節,肘部本就極為堅硬,軍陣之中習武氣勢剛猛,也多用肘作錘擊敵。 兩人雖然都穿有襖袍、護甲,但兩肘狠狠的撞在一起,眾人卻聽得清晰的一聲悶響。 那指揮使禁不住往后退開一步,骨痛欲裂,叫他情不自禁咧開嘴來;牛二卻渾無覺般,身形穩如泰山寸步不退不說,還順勢往前側探,如山崖般往那指揮使傾壓過去,帶動右拳屈抓為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那指揮使頷下的喉管抓住。 “手下留人!”朱勛嚇得大叫。 牛二到底不蠢,如缽大的右手抓住那指揮使的喉管,沒有直接下毒手將喉管抓碎,而是雙足撐動,帶動身形再次往前暴沖,在那指揮使反應過來之前,直接將他摜倒在城墻冰冷的磚地上。 牛二騎那指揮使的身上,右手還死死摁住他的喉管,拔出囊刀抵住他的喉嚨眼,罵道: “我家軍侯未有令下,你這狗東西還敢走不?” 張辛有些發蒙,城樓上這一幕,諸多武將、軍吏在城樓下都看得一清二楚,徐懷這會兒就跟守陵軍四名指揮使直接鬧翻臉,還動上手來,即便能強迫縣尉朱勛及四人率部出城,誰知道這五人回城后,會在背后鬧什么幺蛾子,不怕他們在背后聯起手來鬧嘩變嗎? 不會真將這五人趕出城送死吧? 這樣也不成啊,這五人都被趕出去送死了,剩下的人更不會聽徐懷的軍令? 即便將這五人都除掉,但喬繼恩、陳由貴等人都在城中,而下面的副指揮使、都將又是好些年都廝混熟的同僚、袍澤,他們不會串聯起來對抗徐懷? 要是再逼迫下去,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直接打開城門向赤扈人投降? “你們大概不想本將這時借你們的頭顱立威吧?”徐懷往城樓下又驚又疑的諸軍吏掃了一眼,嚴厲的眼神最終還是盯在朱勛等人的臉上,一字一頓的問道,“我著你們各率百人出城去鑿冰層,你們愿還是不愿?” 城樓與北垛墻之間僅有狹窄的過道,這時候早被魏大牙帶上來的甲卒控制住,除了朱勛他們直接翻出垛城,從三丈高的城樓跳下去,要不然不指望這時候能脫離徐懷的控制。 而徐懷身邊那粗莽衛卒,拿刀抵住東營指揮使顧大鈞的喉嚨,徐懷連惺惺作態喝斥身邊人的姿態都沒有,朱勛真懷疑他們還敢頭鐵,這孫子一定不會心慈手軟。 “我們愿出城鑿冰,不敢違軍侯諭令?!敝靹椎热吮黄葘⒊龀侵聭邢聛?。 “你呢?”徐懷看向被牛二死死摁在身下的那個指揮使,陰惻惻問道。 看到徐懷殺氣騰騰的樣子,朱勛忙勸那人:“顧指揮使,切莫沖撞軍侯!” “我這樣,如何去帶兵出城去鑿冰?”顧大鈞叫道。 “叫顧指揮使起來說話!你壓著顧指揮使,成何體統,你莫非對顧指揮使有什么企圖?”徐懷這時候才假意訓斥牛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