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22節
第三十章 西進 景王趙湍深感無力受挫之際,聽徐懷說可以稍挫虜兵之志,抓住他的肩膀,情急問道:“有什么辦法?” “王相曾言,虜騎窺視鄭州,除了鄭州北接軹關、太行等陘,與其兵圍太原城下的西路軍相互呼應外,往西則能封堵西軍東進的通道。而西軍能否順利東進又是解汴梁之圍的關鍵?!?/br> 徐懷也不賣什么關子,徑直說道, “而說到西軍東進,從潼關出來,除了洛陽西邊的函谷關外,洛陽與鄭州之間,位于嵩山北麓的偃師、鞏縣、滎陽都是易守難攻之地,也就是說虜兵打下鄭州之后,就算不繞過洛陽,直接將兵馬屯于函谷關之前,而是占據偃師、鞏縣、滎陽等地,也能擋住西軍東進的道路。西軍是可以進入洛陽,但只能從嵩山南麓與伏牛山之間、經年失修的狹窄谷道,從汝州借道才能進入河淮地區,去解汴梁之圍。這不僅將令西軍士卒更加疲憊,時間也至少要拖延半個月到一個月之久,戰局將會變得更加的錯綜復雜,而令胡虜有更充裕的時間部署戰局。鄭州城大兵弱,城池四圍又開闊,易為虜騎所圍,此時非人力能濟,但偃師、鞏縣、滎陽三城,城小倚山,守之以待西軍,便能破掉虜騎封道的如意算盤!” 鄭州是大城,一圈城墻長約三十里,徐懷率兩三千精銳填進去,即便鄭州防御使孫化成全力配合,他也根本沒有能力兼顧這么長的防線。 而鄭州城北鄰黃河,東面、南面皆平川,西南面有些山嶺,但起伏不大,注定會被赤扈騎兵封鎖得滴水不漏,后續再難有援兵進城來補充戰力的不足。 滎陽、鞏縣、偃師則不同,三城皆小,城墻周長約四到六里,防御面要比鄭州城窄得多,少量精銳更容易倚城而守。 更關鍵的一點就是三城皆倚嵩山,虜兵短時間內難以徹底封死,一方面援軍可以翻山越嶺進入三城,一方面城池真不能守,徐懷他們還可以棄城退入嵩山,不是必死之局。 問題是,他們要如何進入其中一座城池,并取得指揮權? 徐懷直接率領五百精騎,假扮虜直接穿插過去,三城守將犯病了,會乖乖信他一面之辭,打開城門迎他們入內,還將整座城池的防御指揮權拱手獻上? 還是說徐懷的臉特別大? 現在不要說進入縣城了,京畿任何一座寨子,在取得絕對信任之前,會輕易打開寨門放他們進去? 徐懷之前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但在此時遇到無法歸京的景王,則又是另一番故事。 “……殿下安危要緊,萬萬不可行此險策!”然而未待景王開口,他身邊的中年人便先惶然勸阻,“徐軍侯倘若有把握助守一城,尚端愿代殿下前往,殿下還是先去蔡州暫避!” 景王凜色說道:“鞏縣知縣是誰,我不認得,但鞏縣有兩千守陵軍,守陵使喬繼恩、都指揮使陳由貴,我都認得;也唯有我過去,他們才會打開城門!” 鞏縣隸屬于洛陽府,城池修筑于伊洛河入黃河的河口東岸,東南乃是重巒疊嶂的嵩山諸嶺,北抵黃河,西臨伊洛河,伊洛河西岸則是邙山。 鞏縣也是洛陽盆地的東翼門戶,沿伊洛河往西南,則是偃師。 京西北路雖說路治就在洛陽,但不多的駐泊禁軍早已全部抽調往東翼的鄭州、許州集中。 洛陽下轄十六縣,此時能肯定說城中還有禁軍參加防御的,除了路治所在的洛陽城外,大概也就鞏縣了。 大越皇陵修建于鞏縣南部的深山之中,鞏縣城不僅是洛陽盆地的門戶,同時也是大越皇陵的門戶,長期有守陵禁軍駐守;這也是誰都不敢擅調的兵馬。 又因為鞏縣乃皇陵門戶,城池雖小,卻比滎陽、偃師都要堅險。 景王趙湍,與朝臣接觸不多,但他身為皇子,作為趙氏宗室中人,曾多次在重要祭日,代表天宣帝前往皇陵掃祭。 與地方州縣官員周期性輪替、景王趙湍接觸很少不同,守陵官員較為固定,還多由宦臣擔任。 “請殿下三思,守陵史喬繼恩,張辛與錢翊善都認識,我與錢翊善陪同徐軍候去助守鞏縣足矣?!睆埿烈矂窬巴跎餍?。 大越對皇子限制較嚴,親王府除了內官外,基本不設置長史、司馬、咨議參軍等職,主要以翊善、王友、記室參軍等屬官處理王府內部事務。 錢尚端作為景王府翊善,掌侍從講授,就已經是王府屬吏之首了。 張辛作為武臣,隸屬于三衙,但在景王府也是隨侍多年的老人。 雖說他也是武舉出身,在軍中得上峰賞識,父祖也是軍中老人,一步步快速升轉擔任王府侍衛指揮使,卻沒有經歷過什么戰事。以往他們在汴梁,對赤扈人的強弱缺乏直觀的認識,心存輕視,但近一個月來,他們追隨景王趙湍參與各種軍議,又四處勞軍犒賞,多少認識到赤扈騎兵的凌厲之處。 這次歷險,先是出汴梁城,百余扈騎遭遇一小隊僅二十人出頭的虜兵,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就被對方殺死殺傷二十多人,剩下的人等只能護送景王倉皇逃命。 虜兵突襲鄢陵城的過程,他們也是親眼所睹,虜兵根本就沒用什么攻城器械,臨時造了一些簡易的云梯,甚至用簡易的鉤索直接附墻攻上城頭,殺戮四方。 這短短兩三天的遭遇,叫張辛深刻認識到平時耀武揚威的王府侍衛、大越禁軍,與血戰四方的赤扈精銳差距有多大。 鞏縣是有兩千守陵軍不假,將卒還一個個儀表不凡、身材魁梧,但平時cao練的多為掃祭儀陣,指望他們守城,未必比刀弓手強出多少。 王稟、朱沆多次在景王面前稱贊徐懷與桐柏山卒英勇善戰,在張辛看來,王稟、朱沆即便沒有虛言,桐柏山卒也與他們遭遇到的虜兵不能比的,更何況徐懷身邊就帶了幾百騎兵而已,能抵什么用? “山河破碎,社稷無存,正需萬千士卒奮勇拼命之際,我身為趙氏宗室之子,怎敢惜身?”景王趙湍站起來,慨然說道。 他與王稟、朱沆對局勢的變化討論很深,很清楚西軍精銳倘若被封在洛陽以西無法東進,其他諸路勤王兵馬都無力與赤扈騎兵對抗,只會眼睜睜看著汴梁城陷入赤扈人的重圍之中。 一百六七十萬人口被圍汴梁城中,城中存糧還能支撐幾時? 而他心里也很清楚,守陵軍及鞏縣守軍都不足恃,唯有寄望王稟、朱沆對桐柏山眾人的稱贊不虛;而張辛、錢尚端陪同徐懷前往鞏縣,或能助徐懷順利入城,卻沒有辦法令喬繼恩及鞏縣其他守將,都聽從徐懷等人的主張,對防御進行重新的部署。 “你們就三五百人如何能成事?”錢尚端也是急得直跺腳,抱怨徐懷胡亂慫恿景王冒險。 徐懷沒時間跟錢尚端、張辛解釋,跟景王說道:“還請殿下寫一封信給胡使君——我們先趕去鞏縣,兵力還是略少了一些,還需要胡使君從蔡州調一些精銳,貼著伏牛山、嵩山北上,與我們會合!” 赤扈騎兵封鎖平川,重巒疊嶂的伏牛山、嵩山,暫時還是他們鞭長莫及之地,貼著山脈邊緣北上,遇敵則避入山中,甚至直接走山野小陘,最終能有三五百人趕到鞏縣跟他們會合,勝算就能多出一二成來。 錢尚端、張辛見徐懷還來勁了,竟然連筆墨都隨身攜帶,真是急得直跳腳。 在朱桐伺候景王寫信的當兒,徐懷才抽出空跟錢尚端、張辛解釋: “錢郎君、張軍侯,非是徐懷慫恿殿下犯險,實是形勢危兇之極,非殿下不能力挽狂瀾。而此去鞏縣,也未必有你們所想象的那般兇險:首先虜兵前期心思必然還會放在鄭州,唯有先攻陷鄭州,才會出兵西進嵩山北,我們趕去鞏縣,并不會猝然遇敵。而殿下在鞏縣犯險,洛陽府絕不敢坐視不理,我們還有望從洛陽借調一部分援軍;此外,孫化成孫使君在鄭州,鄭州也有兩萬兵馬,未必就一定會失陷……” 張辛、錢尚端想想也是,洛陽府真窘迫,還是能擠出一些兵力來的,只是殿下未去鞏縣之前,洛陽府未必會派兵去增援鞏縣就是了! 第三十一章 鞏縣 張辛、錢尚端心緒平靜下來,景王趙湍也將要給胡楷的信寫好,徐懷這時候將王稟給他的那封親筆信一并拿出來,遞給盧雄,說道:“胡使君那里,還需要盧爺與錢郎君親自走一趟……” 徐懷不覺得赤扈人在東路軍穿插之際,西路軍還會冒險強攻太原。 目前初步搜集到的情報,也顯示赤扈西路軍在太原城外大規模的修造圍壘、控制太原外圍的險陘關隘——這意味著赤扈人還是可以將攻城兵馬,從太原外圍抽出緊急南調的。赤扈人強攻鄭州的時間,要比預料中略晚一些,很可能就是等攻城兵馬繞過河東南部的重重關隘南下。 很可惜雖說河東南部以及河北大部分的城池都沒有失守,但少量的守軍只敢龜縮城池之中,四野皆是赤扈人的斥候探馬,越雨樓的情報刺探范圍又有限,徐懷此時并不知道曹師雄所部是否還老老實實守在嵐州,而沒有被赤扈人調動南下。 桐柏山卒退守府州時,岳海樓也被赤扈人委任行軍千戶,得以在云朔之間招降納降、組建部曲;徐懷在從府州南下前往汴梁時,聽說在應州陷落之后,之前想投附大越,卻被劉世中、蔡元攸嫌棄,驅使為苦役的應州漢軍,都被岳海樓收編了。 忻州守將、原天雄軍第七將文橫岳等人也率部投降了赤扈人。 除了投降的大越軍馬外,契丹在云朔、燕薊的殘軍,總計有七八萬人馬投降了赤扈人。 以赤扈人的風格,不可能縱容他們留在云朔燕薊等地慢慢的整編cao訓。 要有可能,一定會直接驅使他們也穿插到河淮地區來參與作戰,以補彌他們在兵馬絕對數量上的不足。 至于降附軍的持久力、忍耐力是不是足夠強,有沒有足夠的馬匹提高機動作戰能力,赤扈人并不會太關心。 降附軍沒有足夠的馬匹,不僅僅機動作戰能力會嚴重不足,同時自身也無法提供足夠的馬奶、奶制品以及馬鞍下壓爛的rou糜滿足基本的消耗,這種情況下繞過關隘、城池,肆意往南穿插,補給一定會出問題。 然而赤扈人對色目諸部降附軍,汰弱留強的手段一貫嚴苛。 降附軍倘若不能從戰場掠奪足夠的補給,赤扈人將之無情拋棄,任其在戰場被對手踐踏,也會絲毫不眨一下眼——這也有助他們更好的馴服、吞并降附勢力。 缺少補給的軍隊,通常來說極其不穩定,很容易潰崩,但倘若有足夠強的手段及武力進行彈壓,也能使這些缺少補給的軍隊走向另外一個極端,更為殘暴的攻城掠地。 徐懷預估赤扈人會用本族精銳強攻鄭州,但在攻下鄭州之后,往北打通軹關陘、太行陘、白陘以及從鄭州往西攻城拔寨,還不用降附軍,那就太仁慈了。 所以徐懷預料到他們無論是去滎陽、偃師,還是去助守鞏縣、虎牢,都可能面臨持續較久的攻城戰;僅他身邊五百精銳,哪怕是取得一座小城的防御指揮權,又有地方兵馬全力配合,可能還有不足,還是需要盧雄、錢尚端趕往蔡州多拉一些精銳過去。 盧雄心想他就是送信的命,滿口答應下來,錢尚端卻有些猶豫。 “胡使君未必盡數了解情況,很多事信函里也難說得清楚,需要先生你與盧雄走一趟的?!本巴踮w湍知道錢尚端在猶豫什么,但蔡州那邊,還是需要錢尚端走一趟的。 景王趙湍身為皇子,卻沒有資格對地方上的節帥指手畫腳,王稟身為宰執兼領京畿都防御使,也管不了蔡州節鎮,所以除了王稟及景王趙湍的親筆信外,還需要有人到胡楷面前游說。 倘若胡楷堅決不同意,徐懷此時率部景王前往鞏縣,走也就走了,但要想再從桐柏山調兵,就要考慮胡楷會不會跟他翻臉了。 錢尚端還是放心不下,臨行時又叮囑張辛: “張辛,你一定要護好殿下周全,諸事再緊要,都沒有殿下周全重要;待我從蔡州請得援兵趕去鞏縣跟你們會合?!?/br> “錢郎君,請對我們有點信心?!毙鞈研χo錢尚端坐下的馬匹抽了一鞭子,送他們趕緊上路。 …… …… 赤扈人利用騎兵的超強機動性,對戰場的控制力極強,但不管怎么說,其東路軍騎兵主力人數也是有限的。 在被赤扈人劃入核心區的戰場附近,其騎兵聚散不定,非常的密集,調動也多,對手常常被迷惑住,摸不清楚他們的主攻方向,而變得惶然難安。 不過在更外圍區域,赤扈人也只能派少量的斥候探馬注意大的動靜。 徐懷他們扮作虜兵,當然是有缺陷的,遇到經驗豐富的赤扈本族騎隊,很容易被識破,但徐懷又無意滲透到京畿戰場的核心區域去,而是選擇其核心區與外圍區之間的緩沖區域通行。 五百騎兵或聚或散,也是根據赤扈騎兵在不同區域的部署特點進行安排,兩天后悄無聲息的護送景王趙湍穿插到鄭州西側的滎陽縣境內。 滎陽城北臨黃河、東面、東南以平川為主,綴以丘崗,唯有西南方向峰嶺連綿,但山勢談不上多險,與嵩山主脈的聯系容易被敵軍切斷。 滎陽距離鄭州太近,又是滎陽的屬縣,受鄭州防御使孫化成轄管。 而作為四鎮之一的鄭州,防御使的權柄得以實授,徐懷擔心他們倘若進入滎陽,會很難壓制守將事事聽從他們的防御主張。 滎陽以西的虎牢關,占據的地勢是足夠險了,但同樣隸屬于鄭州防御使司的緣故,徐懷也不主張進虎牢關。 為盡可能避免引起虜兵的注意,徐懷護送景王趙湍并沒有直接走嵩山與黃河南岸之間的虎牢關西進,而是趁夜從滎陽東北踏冰渡過黃河,跳到北面的孟州境內,從黃河北岸西進,繞開虎牢關,再踏冰到南岸,來到位于伊洛河口東岸的鞏縣城下。 虜兵斥候散得很開,在鞏縣、偃師境內都有活動。 為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同時避免虜兵斥候覺察到景王趙湍在鞏縣,徐懷使張辛先護送景王趙湍先進鞏縣城,他們則在鞏縣城外的樹林里休整。 伊洛河匯入黃河的河口,有起伏不平的矮嶺,也有地勢低洼的濕地。 黃河從陰山東段折向往南,兩岸多是黃土高丘,大量的泥沙被雨水沖刷帶入黃河之中——當世的黃河從潼關往東的河床已經淤高起來,這使得伊洛河等洛陽盆地之內的溪河泄水不暢,甚至還不時遭受黃河倒灌。 一方面,這叫伏牛山、嵩山、熊耳山、秦嶺、邙山之間的洛陽盆地,淤積出更多適宜居住、耕種的土地,另一方面也叫伊洛河口以及上游更容易受洪澇侵害。 徐懷拿鐵桿將冰層鑿開,看到樹林里的土壤下就有淤水,說明正常時節,這里是沼澤地形,目前冰雪還沒有消融,才方便人馬通過。 “鞏縣的守將不行,我們進城后的態度要強硬,”王舉與周景從西邊走過來,很是肯定的說道,“此時這天氣,已經沒有半個月前那么冷了,鞏縣倘若能組織軍民將伊洛河的冰層鑿開,即便還會凍上,也不可能凍成供馬匹通過的厚冰,但鞏縣、虎牢、滎師的守將,都沒有誰組織做這事,真是太平太久了!” 徐懷點點頭,眺望東面跳到山嵴之上的朝陽。 他們對鞏縣守將一點都不熟悉;景王趙湍及侍衛指揮使張辛對守陵使喬繼恩、守陵軍都指揮使陳由貴等人也僅是認識。 留給他們整頓防務的時間太有限,他們也只能通過對鞏縣外面的防御部署安排,對鞏縣守將、官員進行一個初步的判斷,然而決定他們進城后的態度。 第三十二章 援師 “什么,殿下遇險,徐懷竟然不護送殿下前來蔡州暫避,反倒去了洛陽?” 蔡州衙堂之上,除了蔡州諸司院官員外,還有曹懿等已率勤王兵馬抵達蔡州、受胡楷節制的將領,他們聽到盧雄、錢尚端說及徐懷與景王趙湍在鄢陵南相遇、隨后護送景王趙湍前往鞏縣之事,都是一臉震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