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193節
從這點來說,赤扈騎兵不僅隊目一級的基層武將有著豐富的戰斗經驗及技巧,百戶將一級的將官戰術素養也高得嚇人。 這完全是多年血戰淬練出來。 可惜的是,這隊虜騎遭遇的是他們。 這時候徐懷也不敢藏拙,從諸列殘兵之間進入東南翼,他直接解下背負身后的斬馬刀,借助一定坡度,將斬馬刀高舉,在當頭虜騎沖抵到近前一瞬間,嘶吼一聲,震動全身骨骸,右腳后擰,左腳似箭簇前邁,將渾身勁力激發起來,帶起刀鋒有如千鈞之物往前斬落,刀鋒從虜兵左側肩窩處劈入,剖胸破腹之后,刀勢絲毫不滯,從戰馬左肩脊劈入,至頸下而出。 “好一個斬山勢!這把斬馬刀在你爹手里,也不過如此威勢!”王舉換回重逾六十斤的渾鐵長槍,以槍代刀,將當前一匹戰馬頭顱抽碎之余,還不忘夸贊徐懷一聲…… 第一百七十三章 殺敵 敵騎沖殺過來,面對步戰的徐懷、王舉他們,天然有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但可惜馬背上的這些赤扈健銳所持皆是短柄彎刀。 他們作為輕騎兵,主要是游弋于敵軍側翼,以弓弩及高超的箭術射殺敵軍。 即便要接敵,特別是從正面沖擊步甲陣列時,他們最先要做的就是要將步甲用盾矛組成的礙障撞開。 最好能將步甲陣列沖潰打散,然后他們借助戰馬高速馳騁的優勢,穿插敵陣,用刀刃就能熟練的割開對手的脖項,又或者從側面肆意劈砍慌亂的對手。 倘若他們不能第一時間將步甲堅如磐石的陣列沖撞開,正常的選擇就是迅速收攏兵馬往后退避,尋找新的機會。 甚至絕大多數時候,赤扈人的輕騎兵都會盡可能避免從正面直接沖擊步甲陣列。 這本身就是他們的大忌,不得以才為之。 他們進攻步甲陣列,主要是斜向沖擊步甲陣容的斜角。 這樣會形成非常流暢的車輪戰術,不斷的進攻、沖擊步甲陣列的側前角,達到不斷消耗對手,最終使之崩潰的目的。 輕騎兵的陣型不管有多少變化,戰術原則其實很簡單。 不過,徐懷他們鉆出東南翼,僅十一人站在其他西軍殘兵之前,那名百戶將再謹慎,再經驗豐富,率領百余精騎,又怎么會避開他們的鋒芒? 百戶將都恨不得將這十一人一口吞噬下去。 這時候赤扈騎兵手里的彎刀就成為他們最致命的弱點。 這些虜騎倘若所持皆是長槍、長矛、馬槊等長桿長柄兵刃,徐懷、王舉再是武勇,面對三五支乃至七八支攜戰馬沖刺之勢、同時往臉面、胸腹等要害部位攢刺過來、有千鈞之勢的槍矛,他們有幾個膽子敢直接用血rou之軀去硬扛? 又或者說他們有什么自信,以為自己一定能在瞬時間將七八支攢刺過來的千鈞重矛格開? 他們身上所穿的鎧甲,可以擋箭矢以及刀劍的削劈,卻抵擋不住鋒利矛刃、槍刃的攢刺以及陌刀等重鋒刀的重劈重斬。 他們身穿鎧甲,同時又注定難以靈活避閃攢射,這時候他們只能用重盾及矛陣硬擋,將對方的沖殺之勢緩下來后再上前廝殺,但這時候需要更密集的陣型才行,十一人是遠遠不夠的。 現在對方是手持短兵的輕騎兵,徐懷在戰馬及身的瞬時,無需顧忌會有長槍矛槊當胸攢殺過來,當然可以極其從容的從起勢到斂勢,絲毫不差的將伏蟒刀的威勢徹底發揮出來,從而在將馬背的虜兵殺死之余,還有余力將奔馳的戰馬沖勢帶偏,使之往側面的虜騎撞去。 徐懷與王舉一左一右,將最為居前的一名虜兵擊殺,還將兩匹戰馬往兩側帶偏,這時卻不是百余虜騎組成的沖陣瞬間將徐懷他們吞沒,卻是騎陣自身被徐懷、王舉直接撕開一個豁口。 虜騎連人帶馬,加上鎧甲以及馬鞍旁系掛的物件,足有上千斤重,同時又是以這么高的速度接戰,威勢可謂極強,尋常人連站在馬前的勇氣都未必有。 這時候倘若說馬背上的騎士被殺死,這個不奇怪。 甚至只有一名小兵有足夠的勇氣,端持長矛對準高速沖殺過來的騎兵不避讓,都有機會殺死馬背上的人。 陣首也永遠都是傷亡比例最高的。 問題是對方殺人之余,還要將高速沖刺的戰馬帶偏掉,這是何等恐怖的巨力與精準戰技? 要知道這么快的戰馬沖擊,就算是力士肩頂住大盾對抗,倘若不知道卸勁的竅門,僅僅是硬扛,全身的骸骨都有可能會被撞得粉碎。 這也是百余虜騎敢直接沖殺的關鍵,他們以為這些西軍殘軍,倉促間不可能結成多嚴密的步陣,撕開將是輕而易舉之事。 只是他們沒有想這些殘兵里,除了劉衍、陳淵二個有名有姓的人物,竟然還藏龍臥虎,隱藏如此悍勇的兩名強將。 一方面是前進沖殺方向受到干擾,一方面為徐懷、王舉的雄壯身姿所震撼,后面的赤扈騎兵這時候也難免出現一些混亂。 有人順勢拽動韁繩往側邊偏轉,以免跟前面混亂撞到一起,有人則是見猛將而心喜,以為能獵得更大的戰功,嘶吼著繼續往前沖殺。 在騎陣被撕開缺口的瞬間,王憲搶出半個身位,閃爍寒光的槍刃仿佛毒蛇從草叢深處猛竄出,狠狠的扎入一名虜兵的側腋,又瞬間抽回去。 王憲氣力不及他父親及徐懷雄壯,使不動六十斤重的渾鐵長槍,但木桿長槍在他手里仿佛游龍一般靈動。 徐懷手中斬馬刀劈出一道道凌厲的刀光,令敵騎不敢近他一丈范圍之內,瞥眼看到牛崖山竟然想棄盾換斧,罵道:“牛二你這狗卵子,你敢棄盾換刀,小心老子拿軍法治你!” “老子不要耍這破盾,一點都不好耍!”牛二看徐懷、王舉、王憲三人居前大開殺戮,燕小乙這孫子也能仗著身手靈活,從側翼快進快出,不時給敵騎抽個冷子,他卻只能持著破盾在旁邊看戲,氣得要哭。 徐懷朝他叫道:“你這龜孫子雙手握住鐵盾,將虜兵從馬背上撞下來,將他們的臉面砸成稀巴爛,比用斧頭劈開更爽!” 他們僅有十一人居前,要頂著百余虜騎的沖殺,要組織后面的殘兵鼓足勇氣從側翼接敵,減輕這邊的壓力,徐懷這個節骨眼上哪里敢讓牛二將重盾換成長柄斧殺入敵陣去浪? 徐懷又吩咐燕小乙道,“燕小乙,你看住牛二這狗貨,要是他不聽話,你拿棒槌將這孫子砸暈過去!省得他去送人頭?!?/br> 牛二只要有機會居前接敵,哪里管手里是斧是盾? 他手里這面鐵盾,乃是齊胸高的木牌底板蒙住一整片鍛打的甲片,有五六十斤重。 這樣的大盾普通將卒要背著走,在戰場上用木架子支撐起來作為遮護,也只有牛二這樣的神力才能單手舉起沖鋒陷陣。 其他人要么手舉蒙熟牛皮的木盾,要么全力扛起大盾隨左右推進。 不過,牛二力氣是壯,但他左手持盾,右手所持短刀,卻很難與高居馬背之上的虜兵接戰。 現在徐懷禁止他換用身后所背的長柄斧,卻許他用鐵盾殺敵,牛二當即將右手短刀扔掉,從徐懷與王憲之間的空隙搶出身位,將鐵盾當作重器便往一名虜兵當頭拍過去。 那虜兵也是倒了血霉,要是劈砍過來的是長刀,他還能以彎刀圓盾格擋,但看鐵盾當頭砸過來,倉皇間舉起圓盾去擋,沛然巨力傳震,半個身子不由自主被打偏斜出去。 徐懷快如流星的一刀,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形寒光,下一刻就將這名虜兵左臂齊膀子劈斷下來。 “這個人頭要算我的!”見徐懷搶他的人頭,牛二不忿叫道。 “算你半個!”徐懷沒好氣叫道,“你就這樣打,將馬背上的虜兵砸歪斜過來,給左右創造一擊斃殺的機會。虜兵刀勢兇狠,你就拿盾去擋——你每助殺一敵,就算你半個人頭!” “那這還差不多!”牛二滿意叫道。 在左翼百余虜騎極其果斷的對徐懷那邊發動沖擊時,劉衍一顆心是懸著的。 他心里很清楚,他與陳淵率殘兵能與兩隊虜騎周旋兩個時辰,最為關鍵的是這兩隊虜騎想要無損獵殺他們的人頭。 這也是赤扈人在草原之上對待弱小獵物的常規戰術。 劉衍心里同時也很清楚,虜騎真要不計傷亡,他與陳淵所率的殘兵,一個個都精疲力竭、人心惶然,很可能都抵擋不住對方一次沖擊。 在百余虜騎往徐懷他們側后沖殺過去之時,劉衍、陳淵都做好過去接援的準備,不管怎么說,哪怕是放棄圍殲坡崗上的百余虜兵,也不能看到徐懷他們身陷險境——這也直接關系到他們有沒有機會從朔州借道撤走。 他們卻沒想到徐懷僅用身邊的十名精銳居前,就像一把犀利無比的雄壯之刀,將十倍于己的虜騎殺得支離破碎。 徐懷的勇猛,他們雖然不以為意,但之前到底是聽說過的。 所以他們看到徐懷動不動就一刀連人帶馬血腥劈開,他們心里的震驚還沒有多么波瀾壯闊,但問題是徐懷旁邊那個看著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一桿長槍為何如此兇猛? “那不是王將軍嗎?” 王舉臉面上有灼傷,之前會合時,劉衍身邊即便有人看到他覺得眼熟,也不可能認出來——畢竟大家都相信王舉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于涇州州獄的大火之中。 然而當世能以一桿鐵槍殺出如此威勢的人,實在太罕見了,出身涇原,特別涇州的老卒,這一刻怎么可能還沒有猜疑? 第一百七十四章 識破 矯詔事變之后,蔡鋌先任靖勝軍統制、涇原路經略安撫使,最后任涇原、麟延等五路兵馬都總管,執掌五路西軍,可以說做到士臣統兵的極致。 在此期間雖說蔡鋌為防止有人翻當年的舊帳,調整這五路禁軍防區,將涇原路的正軍調整為驍勝軍,但實際上在驍勝軍里,都并不能將王孝成等王氏子弟的痕跡抹除掉。 一方面是西軍的構成,除了正軍外,廂軍、鄉兵以及從邊州蕃民招募的蕃兵,戰斗力都較強,不容忽視,每隔兩三年,都會有一批健銳將卒從廂軍、鄉兵乃至蕃兵補充到正(禁)軍之中;而這些廂軍、鄉兵以及蕃兵,很多都是王孝成、王舉以及其他王氏子弟招募入伍,或者說統領過的。 另一方面,劉氏與王氏都是涇州將門出身,劉世道、劉世中兄弟二人先后執掌驍勝軍,任用、提拔一批涇州的將領、軍吏,很多都跟王氏是舊識,甚至還有一些拐七拐八的姻親關系。 而劉衍、陳淵對王氏就更不陌生了,陳淵早年甚至就在王舉麾下任吏,是涇州鄉兵的一員都將。 他們此時見在王舉那桿威猛鐵槍之前,赤扈健銳竟無一人能硬撼之,當即也認識他來。 既然徐懷都有可能是王孝成之子,那王舉從當年的州獄大火之中脫身,也就完全不難以想象了。 劉衍身邊有幾個老卒,是清楚當年一些事的,甚至很多人都暗中傳言說涇州州獄當年一場火乃是劉衍的伯父劉世道遣人所縱,這一刻都不禁都朝劉衍看過去,不知道他會做怎樣的取舍。 在合圍坡崗下馬作戰的百余虜兵之前,徐懷與劉衍、陳淵已經擬定好作戰計劃,也考慮到在徐心庵、殷鵬率伏兵殺出時,側翼百余虜騎很可能會直接咬住一支西軍殘兵沖擊。 這時候就需要另兩隊西軍殘兵對山頭的虜兵發起猛攻,防止其與側翼的虜騎盯住第一隊西軍殘兵夾攻。 這時候的戰事推進,完全在他們的預料范圍之內,倘若這時候劉衍、陳淵按兵不動,在徐心庵、殷鵬率伏兵進入戰場之前,徐懷他們就將面臨兩百余虜兵前后夾攻,甚至等到另三百名虜騎殺來,也會趕在徐心庵、殷鵬之前,完成對徐懷他們這支西軍殘兵的合圍。 劉衍認出王舉來,這一刻也是又驚又疑,心里不是沒有雜念,但遲疑間諸多目光朝他盯看過來,特別是徐懷殺敵之余還不時朝他這邊瞥望一眼,似火燎灼,咬牙吼道:“兒郎們,隨我殲滅山頭虜敵,莫墜我西軍健銳的志氣!” 劉衍帶著人往坡崗攻去,陳淵那邊也就沒有什么好猶豫的,從西側夾攻上去。 他們的任務就是利用兵甲及兵力上的優勢,將坡崗之上的這百余虜兵殲滅掉,而將攔截外圍虜騎的任務,交給徐懷所率的那支殘兵及兩支從北面樹林、溪溝后殺出來的伏兵。 不到萬不得已,另外一百騎兵作為最后的預備兵馬,輕易不會從山谷里殺出。 “劉衍卻是要比劉家上一輩人物強出一些!” 徐懷十一人居前,不僅像磐石,更像鋒利的尖刀一般,將百余沖殺過來的虜騎殺得支離破碎,后面的西軍殘兵再是驚弓之鳥,骨子里多少也是有著悍勇的底子,也已經在幾名軍吏的率領下,從兩翼往那些散潰的虜騎圍殺過去。 這邊的戰局穩定下來,徐懷、王舉則有余裕觀察其他方向上的動靜。 看到劉衍、陳淵還是各率殘兵從東西兩側朝坡崗之上的虜兵發起猛攻,王舉卻是要高看他們一頭。 徐懷當然有考慮過劉衍、陳淵識穿王舉身份后有可能犯蠢,但真要是那樣,他們就只能強殺出去,從此不會再去奢望能從這混亂不堪的戰場救出多少西軍潰卒。 好在劉衍、陳淵的表現并沒有叫他們失望。 這時候三百援騎已馳坡崗正南面,但之前百余騎兵從東南側發起的進攻已經完全被阻遏住,百戶將忽勒堅也知道繼續糾纏下去只會倍加被動,只能帶著人馬往后馳退,與三百援騎先會合到一起。 忽勒堅掉轉馬首,朝身后山坡看去,滿心苦澀、欲哭無淚。 山坡前還不少戰馬在奔跑,但馬鞍上已空無一人。 十數具尸體橫在坡前,鮮血還正瀝瀝流出;有一些受傷嚴重的赤扈健銳被打落下馬,沒有辦法逃走,已成為待宰的羔羊。 西軍殘兵也毫不留情的,抓住這些赤扈傷兵腦后勺的髡辮往后猛拽,將他們的喉管暴露出來,拿囊刀割開。 這一幕幕叫百戶將忽勒堅眥目欲裂,朝率領三百援騎趕到的騎將說道:“闊惕,南賊jian詐,我不慎著其道,竟害二十多兒郎殞命,真是可恨!你說接下來要怎么打,我都聽你的!” 闊惕勒住韁繩,一雙利目鷹隼一般往坡崗前掃去。 雖然最先下馬作戰的百余人馬已經與兩隊西軍殘兵混戰在一起,因為人數及兵甲的關系,明顯處于劣勢,但闊惕沒有急于下令各隊掩殺過去解圍。 他的眼神先往西軍殘兵掃去,繼而盯住沿著東西兩側坡腳往南推進的桐柏山卒,揮鞭指過去,說道:“忽勒堅,你看那些人看似衣甲破爛,但他們腳步前邁如此有序,左右不見混亂,行進中都沒有多少能撕開的縫隙,怎么可能是從恢河南岸逃來的潰卒?之前也有小隊人馬在此遇伏,我懷疑這些人應該是有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