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84節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生幾多廝殺時 正對黃橋主寨這一面的陣列,兩隊步卒乃是仲和、徐四虎負責統領。 四路包抄過來的賊軍衣甲皆駁雜、旗號混亂,在正式接戰之前很難分辨其主力精銳藏在哪路,但看到其主將陳子簫從正前面徐徐逼近過來,仲和、徐四虎身后卻僅有兩百兵卒,也難免心慌。 徐心庵、唐盤各率馬步兵從左右嵌入前陣側翼的銜接處——不管怎么說,即便騎戰也日益嫻熟,也要盡可能避免從正面接觸。 徐懷與徐武坤、鄭屠等少數人緩緩驅馬到陣前才停止。 徐懷跟鄭屠說道:“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有我這把貫月弓在,你可以帶著陳貴更往前一些,不要怕賊寇能拿你們如何!你今日要能將陳子簫、鄭子暉這兩個慫貨氣得跺腳,我在鄧郎君面前為你請頭功!” “俺老鄭可不是為了爭啥頭功,實在是怕陳子簫與鄭子暉這一對男兒身卻又曠世糾纏的情事給埋沒了——再一個,兄弟們一會兒就要將腦袋別腰間上陣殺敵,總不能到這會兒連個樂都聽不著。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你們要不要聽我說一段大寇陳子簫為何判監,又為何落草的前塵往事?”鄭屠揚聲問前陣的將卒。 “鄭屠你有屁話快放出來,莫要挑逗我等!”徐四虎饒有興致的湊過來,大聲給鄭屠捧場。 雖說徐懷帶著人從后面過來,仲和心思安定不小,但他到底有著詩書傳家的自傲,不理解徐懷為何對賊酋還要用這種無賴手段,簡直是拉低他們這邊的層次,也不愿意鬧哄哄的湊到前面。 陳子簫、董其鋒都出寨作戰,鄭恢有什么事都要跟他二人商議,當然不可能留在黃橋寨,這會兒隱約聽到淮源鄉營右前陣傳來一陣陣的誨語,竟然無恥到在陣前編排他與陳子簫有龍陽之好,氣得苦澀的嘴里溢出絲絲血腥氣來。 陳子簫沉默著,只是催促身后的戰鼓不停的擂動下去。 兩軍對壘,他不能容這邊的士氣叫對方用這種小伎倆就搞下去,而既然不屑玩陣前對罵的無賴手段,那就直接廝殺吧! 徐懷眼眸微微斂起,雖說賊軍竟然將精銳主力藏于主寨叫他有些奇怪,而他們偏偏在面對黃橋方向所部署的兵力最少,但這也無礙了,兩千人馬都在千步方圓之內,兵馬調整起來也快。 見陳子簫這時候也無試探之意,直接孤擲一注搶先發動進攻,看來大家都很清楚彼此的優劣勢在哪里。 說白了彼此所經歷的血戰、cao練都還很有欠缺,都不能算第一流的戰兵,沖鋒陷陣更多是靠一口氣吊住。 誰能先將對方這口氣打斷掉,誰就有可能在第一時間獲得壓垮性的優勢。 將卒作戰韌性差,全軍殺出后戰到一處,又沒有寨壘壕溝作為依賴,拉不開距離休整,一方倘若第一時間被壓制住,就沒有幾個可能再想翻盤。 說實話,要不是沒有選擇,徐懷不會傾巢而出。 即便到這一刻,他都不覺得他們就有多少勝算,但既然都決定孤注一擲,就斷不能再有片刻的遲疑。 相比較而言,他們在地形上處于劣勢,賊軍到底還有身后、距離更近的營寨提供一些心理支撐。 徐懷從徐四虎那里拿過傳訊的五色令旗,朝徐武江、鄧珪那邊揮動,示意他們將中軍能調用的精銳兵馬,都直接往他這邊聚攏。 不管陳子簫是怎么覺察到自己的計謀已然敗露的,但往這方向進攻是不會錯的——陳子蕭真是不簡單,左右賊兵看似兵甲雜駁,但這一刻都能屏息前行,仿佛有如同實質的凌人氣勢在其鋒線上凝結。 這一路絕對是賊軍的精銳主力所在,他們必須擋住這如洪水猛獸般的第一波攻勢,實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 …… “你二人替我與坤爺在后面牽住馬,跟著我們,不要被打散了!” 先登營三個月苦習騎射,大部分人都已經相當嫻熟。 不過,賊軍精銳主力都集中在這一正面,氣勢洶洶,其側翼也用牌盾護衛極其嚴密,徐懷要是用常規的戰術,讓仲和、徐四虎率步卒從正面頂住,他率先登騎兵從側翼擾射,仲和、徐四虎身后兩百步卒支撐不了多久。 徐懷也是當即立斷,除了著徐心庵率一隊騎兵繼續留在側翼外,使唐盤等人棄馬隨他與徐武坤結陣居前步戰;仲和、徐四虎各率一隊步卒與兩側共同錐形陣。 他這次還是來充當箭頭,這是他目前還無法擺脫的宿命,不然就得換盧雄來拼老命了。 徐懷沒有讓鄭屠、陳貴兩個罵陣能手沖到第一線來,而是將自己、徐武坤及唐盤的三人戰馬交他二人牽住,緊跟著陣列移動。 其他馬步兵下馬后,馬匹都會由專人牽到后方去,但徐懷他與徐武坤、唐盤這一仗不可能只用一柄戰刃,也不可能將替換的戰刃、弓弩、箭囊都系在腰間、背在身上,一旦有需要卻要最快的速度進行更換。 徐武良早前給徐懷的那柄直脊長刀,早就在之前的廝殺中卷刃崩壞了,他此時下馬步戰習慣用刀,而且是郭曹齡留下的那口刻有“破鋒”銘文的長刃。 破鋒刀比陌刀、斬馬大刀要短,但比直脊長刀還要長出半尺,實是郭曹齡依照自己力強身壯、刀路剛猛的特點,專門找軍中名匠鑄造。 而此刀雖然與徐懷以往所練的伏蟒刀勢不是特別的契合,但刀槍并無常勢,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而真正的高手也必然要搏眾家所長,不能拘于某一種長短兵。 當然,徐懷當然不會承認桐柏山里找不到一把比破鋒刀更強的刀,他是見獵心喜,比柳瓊兒那玉山般的胸脯都要誘人,不管怎么說他都想先霸占下來。 破鋒刀便與貫月弓,都成了徐懷的專屬,好在郭曹齡也不會真從棺材里跳出來指著徐懷破口大罵欺他太甚。 在軍陣之中,左右活動的空間更小,徐懷身先士卒,跨步前行,嘴里大聲叫嚷著提醒身后、左右將卒只需、也只要管住眼前的中線,但破鋒長刀在他這樣的高手手里,即便是朝眼前中線斬去,也是以背椎、下腹交泰處為根節旋擰、交疊,在瞬間將全身的橫勁、旋擰勁都激蕩出來,然后貫注到雙手所持長刀之中斬出。 一道孤光如雷光從上往下劈落,便將眼前一面鐵盾、兩桿捅刺來的長矛盡數斬開,藏身盾牌之后的那名悍匪,從頭顱正中往下到襠部,被破鋒刀絲毫不差的劈作兩半后往左右分開,熱血噴涌,已經漸漸遠離的兩眼還死不瞑目的盯住徐懷手中長刀。 他所持大盾,蒙著數分厚的精鐵啊,就直接破開了! 雖說這里有一半是破鋒長刀的功勞,但連人帶鐵盾被一刀斬成兩半也太嚇爸爸了。 前排賊兵都是悍賊,但這一刻也是嚇得身形都僵硬在那里。 徐懷這時候不會有半點的仁慈,槍融入刀、摘月勢上挑,兩側還有賊兵竟然將長矛刺來,纏頭勢、刀背藏身后,又接崩刀勢斬出,一勢緊接一勢,刀光猝然間不斷綻放開,絞殺得血rou橫飛。 “小賊,好膽!” 見剛接陣五六人就被徐族這莽虎將以如此兇殘戰法殺死殺傷,陳子簫縱馬上前,將長槊便往徐懷當胸捅刺過來。 潘成虎、郭君判沒有乘馬,穿著普通匪兵的袍衣,這一刻則從陳子簫騎后閃身而出,跨戰往徐武坤、唐盤殺去,想著將他二人拖住,使徐懷左右無援。 這時候只要他們身后能再有一兩名好手從空當躋身上前,就能在瞬間配合陳子簫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徐懷矮身微蹭,有如猛虎藏在草叢,以藏刀勢從頭頂側后方將長槊架起,朝陳子簫一笑,問道:“你與鄭子暉誰當眼、誰作槍?” “……”陳子簫一怔,心說這問的是什么鬼話,然而就在他一愣之間,徐懷旋擰腰身帶動右臂長刀,劃出一道圓如滿月的弧光,鋒利的刀鋒往陳子簫跨下座騎前胸抹去。 陳子簫頓覺胯下一輕,長槊后拖點地,身形從往前傾倒的馬背上騰躍而起,人在半空中,完全不管愛馬被徐懷偷襲抹胸殺死,長槊又如蛟龍往徐懷當胸刺去。 徐懷不退反擊,拖泥步、虎撲跳,長刀崩掛劈撩,連格帶打,趁陳子簫落地不穩、手中長槊太長不利步戰的機會,一刀接一刀,凌厲往陳子簫胸腹間殺去。 陳子簫身形旋擰扭閃,棄槊摘刀,刀光如雷霆一般崩劈而去,可謂是一氣呵成,穩住陣腳也就兩息時間,但胸前的皮甲已然被劃開一道口子,血水崩流。 要非左首有悍卒及時殺上,以右臂為代價替他擋住徐懷一刀,陳子簫還得再挨更重的一記刀創,才能以掌中刀起手反殺。 這道口子不深,只會將陳子簫的血勇之氣完全激蕩起來,直刀稍短,但連環披掛劈出的刀勢兇猛不比伏蟒刀差多少,刀光仿佛草原上奔放的車輪一般轉動起來,徐懷也只能崩刀、壓刀、背藏刀等勢不斷格擋,尋找新的反擊機會。 不過,徐懷這一刻很清晰的知道,真正的殺機并非陳子簫、郭君判、潘成虎三人從正面與他們狠命廝殺。 他已從雙方在左翼接戰后形成雙密集的人群里看到那張刺眼而且猙獰恐怖的刀疤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勝負總有時 董其鋒! 董其鋒身后二十人皆普通賊兵裝束,卻是徐懷一直以來想捕捉卻沒有捕捉到的蔡府私蓄精兵。 唐夏率十數騎兵,這時候想從側翼切入敵陣,他卻不識董其鋒的真面目,看見小隊賊寇步戰敢向他們迎面殺來,見獵心喜,一騎當先便執長槍往董其鋒當面刺去。 “小夏后退!唐夏后退!” 徐懷、盧雄同時大叫提醒已是不及,董其鋒猙獰一笑,前沖的身形在瞬然間滯停住,反手一刀壓打在唐夏的槍刃上,又在瞬息間從不同角度連斬四刀于槍桿上,令唐夏感覺手中長槍被無形巨力纏住。 他不甘心棄槍后撤,人跨坐馬鞍上難以靈活轉動,董其鋒左右二人以更快速度殺出,兩桿長槍如毒蛇噴舌,往唐夏左右腋胸透甲扎入,左右兵馬皆救之不及,眼睜睜看著桐柏山年輕一代難得一見的好手,迎面就被敵賊殺死! 盧雄還是晚到半步,他此時還在十步之后,右手刀脫手飛射而出,卻被董其鋒輕松打落;董其鋒身后二十人,以三人一組快速撲前,刀光輪動,犀利無比的往那些要將唐夏尸體搶回去的兵卒頭上籠罩過去…… “盧爺來這邊替我!” 徐懷縮身往后連退,使徐武坤、唐盤帶人居前頂住陳子簫、郭君判、潘成虎他們的刀鋒。 他大叫著使盧雄疾步奔來接替他退后留下來的空當,避免徐武坤、唐盤二人再演悲劇,他退到鄭屠身邊,接過短弓,一腳踏住馬鐙子,一腿半跪到戰馬的鞍座穩住身形,從身后的陳貴手里不斷接過羽箭,亂箭如狂風暴雨一般往董其鋒那邊狂泄而去,遏制他們從左翼瘋狂收割人命的速度,助徐四虎將左翼陣腳穩住。 徐懷要在己方陣列之中以亂箭壓制左翼敵賊,不得不讓自己暴露出來,后陣的賊寇弓箭手,也都紛紛開弓朝他射過來,箭群密如狂風暴雨覆蓋過來,打在瘊子甲上“噼啪”作響。 如此暴烈的對戰,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持續太久。 陳子簫見不能第一時間將這一路淮源兵馬打崩掉,與郭君判、潘成虎自然也是壓下速度,使身后的兵卒往前涌進交戰,以便他們換得喘息的機會,要不然他們也支撐不了多久。 董其鋒為了偽裝,同時也是為了能打突襲快攻,所部刻意沒有裝重甲。 他沒有想到徐懷在陣中射出的亂箭既快且準又狠,射箭也射出暴烈兇猛的氣勢。 他在接過盾牌遮擋之前,左肩也被一箭射穿皮甲,迫使他不得不退后暫避;而他身邊更有三人被亂箭在混戰直接射中面門而死,衣袍內所穿的皮甲沒能發揮半點作用。 好恐怖的速射亂箭,有如瘋魔一般。 董其鋒只得讓手下先穩住腳,他藏身盾陣后,眼眸微微斂著,這好些年都沒有感受到的驚懼。 難怪郭曹齡會被這豎子殺死,真是好兇猛! “殷鵬,不得輕進,盯住那疤臉狗賊,他進你進,他退你退!” 盧雄將從后方奔援過來、將滿心要想直接率部莽殺進敵陣的殷鵬喝止住,轉身看徐懷右臂血水滲出,那是強行快速開弓,筋rou被拉傷所致,只是不知道傷有重。 雖然多為二重連珠箭、三重連珠箭速射,但在極短的時間內,一口氣將兩囊羽箭射空,將董其鋒等人從左翼突然發動的暴襲遏制住,自己右臂能沒徹底廢掉,還能拿得起長弓,就已是強悍到驚人的地步了。 平時看他亂射諸女啞啞亂叫,還真沒有什么感覺。 而瘊子甲再強,但徐懷那么長時間暴露在高處,前后還是有五支羽箭從左肩、右腋等處的甲葉縫隙間射入。 盧雄暫時也看不出徐懷所受箭創有多深,箭簇有沒有被甲片卡住,但徐懷這時候還能撐住,他就不能當著將卒的面詢問這些細節,以免亂了軍心。 他只是接過這邊的指揮權,讓徐懷有更多的時間喘息。 而賊軍在這個方向集結的精銳太多,他們只能回歸到正常的戰術選擇上來,重點盯住陳子簫、董其鋒、郭君判、潘成虎等人。 他們動,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的攻勢遏制??;他們退,這邊也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喘氣、重整鋒線,并從后方調更多的精銳補充進來。 其他時間只能讓普通兵卒在接戰的鋒線上廝殺、拼消耗,拖緩戰斗的節奏。 他們也必須在這里撐住,以換取徐武江、鄧珪在另外兩個方向上,先一步獲得決定性的戰果。 …… …… 誰都難以想象淮源鄉營與黃橋寨賊兵之間的決戰,會爆發得如此猛烈、暴烈。 賊軍先一步將精銳集中到主寨,決戰展開后,第一時間便以難以想象的暴烈,進攻往東北方向展開的淮源兵馬,一波接一波的攻勢,兵鋒就像凌厲的鋒刃,將這個方向上的淮源兵馬一層層剝下來斬碎。 徐心庵、殷鵬、唐盤、唐青等人跟徐懷打了好幾個月的順風仗,這一次才真正嘗到正兵對決的慘烈,他們都一度以為支撐不下去。 然而除了有徐懷、盧雄這樣的強者在,以徐氏族兵為核心打造的先登營,比他們自己想象的都要強、都要穩。 刀矛牌盾在面容質樸的普通兵卒手里,是那樣的穩健。 他們玩不出二段勁、三段勁這樣的花活,氣力也談不上絕強,但同進退、共死生的攻守意識仿佛鑄入骨髓之中。 陳子簫、董其鋒這樣的好手,一刀劈來重逾千鈞,一人扛不住,就兩人扛、三人扛,一面盾牌、兩三支、三四支槍矛攢往一處,陳子簫、董其鋒就真敢拼一個以傷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