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72節
“cao!cao!cao!” 徐武富帶著人手走回北橋寨,看著空蕩蕩的校場上以及校場上狼藉不堪的馬糞,氣得差點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他好不容易拽住韁繩,才穩住身形,但嘴里皆是苦澀,半晌才嘶啞的仰天叫道:“好個徐武江,欺我太甚!” 徐伯松、徐仲榆沒有氣力獨立騎馬,今天真是氣得夠嗆人,叫人攙扶著過來,看到人去樓空的北橋寨,跺腳大罵:“我們養虎為患啊,徐武江這狗賊忘恩負義!” “他們將四百族兵帶去淮源作什么?”徐忱他們站到望樓上,還能看到四五百人遠去的影子,又氣又困惑的問道。 “只要州縣及巡檢司認可徐武江是奉令征召徐氏族兵加入鄉營,而照當前桐柏山的情形,州縣及巡檢司一定會默許他們的作為,我們便無法斥這等狼心狗肺之輩以下凌上之罪!”徐武磧憤慨的甩打手里的馬鞭,在空氣里抽得“啪啪”作響,說道。 “徐武江父母、荻娘以及徐心庵、徐四虎這些人狼子野心,但他們的父母、家人都還在新寨,他們既然能做初一,便不怨得我們去做十五!”徐恒猙獰的說道。 他們被趕出北橋寨,就立即回到大寨關門閉戶,但這時候青溪橋河水漲起來,獅駝嶺新寨那邊沒有舟船,與北橋寨之間的人馬走動,只能走青柳溪河橋。 前半夜什么人到北橋寨,以及什么人回去獅駝嶺新寨,他們都看得一清二楚。 現在能確定僅有不到一百名青壯隨徐武良、荻娘在獅駝嶺新寨,兵甲裝備很差,能勉強稱得上精銳,都叫徐武江一并帶走去約束四百族兵。 徐恒不想再忍下這口氣,就想殺入獅駝嶺新寨發泄一番。 要不然,他真覺得自己快要氣瘋掉了。 徐武富這一刻也是惡從膽邊生,朝徐武磧、徐伯松、徐仲榆、周景等人看去。 徐武磧陰沉著臉不作聲;周景卻為徐恒的話驚疑,待徐武富陰戾的眼神掃過來,下意識的低下頭,不敢跟徐武富的眼神對視。 徐伯松、徐仲榆卻叫苦道:“這些狼子野心之輩,他們敢胡作非為、鋌而走險,是他們知道就算將玉皇嶺搞得一團糟也不后失去什么,但我們能一點都無顧忌嗎?他們是光腳的??!真是可恨!” “三叔說的是理!”徐武磧臉色陰陰的說道,“而徐武江這些人之前逃軍,現在又行此不義之事,說明他們早就無視家小的安危了——我們怎么能拿他們壓根就不在乎的東西,去要挾他們?” “是啊,倘若巡檢司真洗脫這些狗賊逃軍的罪名,事情還真就難辦了,”徐仲榆憂慮又狠戾的說道,“除非我們找到機會將牽頭的那幾個狗賊一網打盡,令其沒有一絲反抗的機會,要不然就還得忍!” “要是叫那狗賊得到州縣的承認,洗脫逃軍的罪名,還怎么將他們一網打盡?”徐恒抽出佩刀來亂砍一通,恨得大叫,“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第一百零六章 人生如戲靠演技 “武江受jian人誣告,畏懼逃軍,但連月來念及鄧郎君待武江的情義,惶惶難安,今日淮源又逢大患,武江不敢再置身事外,特負荊而來,請鄧郎君治罪,但鞭之殺之,武江絕無怨言!” 晨曦里,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等逃軍武卒皆袒露胸襟、背負荊條,齊刷刷的跪在巡檢司公廨前的院中,向鄧珪請罪。 鄧珪站在廊下,捋著有些起皺的袍袖,卻沒有急著作聲。 晉龍泉、唐天德等人站在廊前,目光掃過跪在庭中負荊請罪的徐武江等人,又朝站在后面的徐懷看過去。 從接到通報說徐武江等人率徐氏四百五十名族兵,隨同徐懷進入街市,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他們內心的震驚還沒有完全平復。 徐懷在跳虎灘東岸殺得賊寇大潰之后揚長而去,因為相距僅六七里,中間又沒有遮擋的緣故,他們都是隱約看得見的。 為徐懷大潰賊眾,昨夜里鄧珪還難得開了酒禁,特許巡檢司及鄉營將卒都各飲一碗酒;以往僅有隨徐懷當日出戰的將卒可以肆意飲酒。 他們卻是沒有想到,一宿都沒有過去,他們凌晨還在難得的安然酣睡中做著美夢,被兵卒喚醒,說徐懷比計劃更早的提前返回淮源,徐武江還率四五百人馬一起趕來,而盤踞跳虎灘一帶的賊寇竟然都沒敢出寨攔截。 他們更沒有想到是,除了徐武江跑過來為逃軍之事負荊請罪外,徐懷更是聲稱徐武富、徐武磧、徐伯松等人不敢與賊軍力戰,請鄧珪從權用事,解除徐武富等人都保(里正)、耆戶長等任,由徐武江、蘇老常等人任之。 在宗族,族長家主是族兵的當然領袖。 而在大越所行的鄉役制里,從富民豪紳中選任的都保、耆戶長,才是各鄉里當然的鄉兵統領,兩者又往往是對應關系,但也不絕對。 桐柏山匪事甚烈,淮源諸事都來不及請示州縣,鄧珪便有專擅之權,可以臨時任命、解除都保、耆戶長,以此變更鄉兵指揮。 然而唐天德、晉龍泉他們都不傻,這他媽眼瞎了,才會認為這一切是正常的鄉役調整嗎? 徐武富、徐伯松、徐仲榆這些人是不是已經被徐武江囚禁起來,或者說已經被殺死了? 徐武坤四天前潛來淮源聯絡,真正的目的實是要徐懷率鄉營精銳趕回玉皇嶺助徐武江從徐武富手里奪權? 這算怎么回事? 鄧珪也是臉色陰晴不定,遲疑了許久,才招手喊徐懷到近前說話。 “徐武富可還活著?”鄧珪壓低聲音問徐懷。 “活蹦亂跳的,還能到處蹦噠罵娘哩,鄧郎君要是不信,可以將唐盤、仲和他們喊過來問話?!毙鞈旬Y聲說道。 “我卻非不信,實是匪患太兇烈,我與徐武富多少算有些情誼,現在世道艱難,難免要多關心他的安危?!编嚝曊f道。 “徐武富安危有什么好關心的,鄧郎君今日不拿他抗匪不力事問責,明后天他多半會派人翻山越嶺去泌陽,反過來告鄧郎君您一狀呢?!毙鞈颜f道。 “徐武富還能去告狀,那便好說?!?/br> 只要徐武江他們在玉皇嶺還沒有大開殺戒,剩下的事無非“官”字兩張口,鄧珪卻還不用太擔心什么,清了清嗓子,揚聲對跪在庭前的徐武江等人說道, “陳子簫、潘成虎等部賊眾搶掠燒殺,殘害地方無惡不作,徐節級能為朝廷分憂,屢屢斬殺賊寇,誰眼睛瞎了還能說你們投虎頭寨匪?可恨,我鄧珪以前竟然也受jian人蒙蔽,不能早日上稟州縣替爾等洗清冤情,實在是愧見爾等。而徐武富懈于抗匪,鑿實可惡,他與徐伯松、徐仲榆等人,已不能再勝鄉役,徐武江你愿統領玉皇嶺鄉兵,為巡檢司分憂,以抗兇寇?” 見鄧珪說得如此義正辭嚴,徐懷都想給他豎個大拇哥。 “徐武江愿為鄧郎君驅使殺賊!”徐武江振聲說道。 鄧珪朝晉龍泉、唐天德二人看去,沉聲問道: “……二位都頭,徐武江今日歸來,你們心里可是歡喜?” 晉龍泉、唐天德遲疑起來。 徐武江所犯之事,在諸大姓宗族看來絕對是大逆不道,與賊寇并無二樣。 即便此時鄧珪此時捏著鼻子認可,待桐柏山匪寇靖平,大姓宗族必然也會翻舊賬,交相攻詰,絕不可能輕輕放過。 鄧珪替徐武江背書,等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留在桐柏山里的他們要怎么辦? “晉都頭、唐都頭還是真磨嘰,”徐懷不滿的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嘟嚷道,“照我說,十七叔掌握四五百能戰精兵,直接扣徐武富一個通匪的罪名,殺了了事,哪里需要管別人喜不喜歡?” 晉龍泉、唐天德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是啊,徐武江已經掌握徐氏四五百族兵,徐懷這無敵莽將也事事都聽從徐武江的,徐武江甚至都不需要下毒手,只需要將徐氏族兵以及通過徐懷這莽貨,將鄉營都拉走,他們要如何處之? 到時候他們性命都不在了,還管得了大姓宗族日后會如何攻詰徐武江,還管得了大姓宗族責怨他們給徐武江背書? 想透這節,晉龍泉便先說道:“徐節級屢屢斬殺賊寇,當然不可能與賊寇暗中勾結,他為jian人誣害,實是確鑿無疑。而徐武富不僅身為徐氏族首,更為州府書吏,當為鄧郎君分憂,而畏賊不戰,請鄧郎君權宜行事,以徐武江代之!” “我,我,也是這個意思!”唐天德見晉龍泉這么快就變通了,他也不敢再遲疑下去,磕磕巴巴附和道。 唐盤、唐青、唐夏這些人,他已經差使不動,他在這軍寨之中孤立無援,要是惹得鄧珪、徐武江、徐懷等人不快,被他們按著通匪的罪名砍下頭顱祭旗,能找誰喊冤去? 徐懷撇了唐天德一眼,見他見風使舵都遠不如晉龍泉,便真有些瞧不起他了,當下跟鄧珪說道: “我做不得鄉營都將,之前鄧郎君硬是趕我這只鴨子上架,此時十七叔回來了,這等麻煩事當由他來干!” 唯有徐武江等人擁有正式的名份,才能最大限度的叫徐氏子弟兵安心,并在最短的時間內能將他們拉出去,與白澗河東岸的賊眾力戰。 而徐氏族兵都編入鄉營,鄉營將立時擴編到六百人眾,其中還有二百多能快速機動、兵甲裝備相對較強的馬步兵。 而這才是最短時間內遏制匪患進一步發酵的根本。 鄧珪既然擔下替徐武江洗脫罪名以及逆奪徐氏族權的一切干系,他也屬意徐武江接替徐懷統領鄉營。 而事實上只要州縣默認徐武江出領鄉營都將一事,逃軍罪名自然就不會有人再去提及了。 要不然怎么辦? 陳實、程倫英在這個節骨眼上,下令解除徐武江的職務、解散鄉營,任桐柏山的形勢徹底糜爛下去,使賊軍繼續勢大,直至膨脹到去攻打泌陽城? 鄧珪也是果斷之人,他擔心自己聲望不夠,派人去請沒有露面的王稟一起趕去河東街市,主持鄉營擴編、人員任命等事,還令晉龍泉拿上兩千多貫錢銀,徐氏族兵按人先發放五貫賞錢。 除徐武江接替徐懷任都將,晉龍泉繼續擔任監營之外,徐懷改任副都頭,擇選善騎術之精銳,編一百五十名馬步兵,唐盤、徐心庵、殷鵬、徐武坤、唐夏、韓奇任節級佐之;另編四百名刀盾兵及弓手及持矛手,以蘇老常、徐武良、徐四虎、周健雄、唐青、仲和等人任節級統領諸隊。 鄉營擴編五百余人,事務倍加繁雜,兼之還要安撫、激勵徐氏族兵,忙碌起來,當真是一刻不能停歇,徐懷將事情都推到徐武江的頭上,也真正能專心致致的統領馬步兵。 一百五十名馬步兵,有之前鄉營騎隊的底子,有徐武坤在金砂溝寨調教的人馬,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徐武江、徐心庵在歇馬山選編的馬步兵;額外從徐氏族兵挑選的四十人,也多為徐武江、徐心庵、徐武坤他們在徐族所交好的下房徐子弟。 整體來說,馬步兵要單純得多,徐懷也只容他們午前稍作休憩,日上三竿時就直接拉出街市,在諸路賊寇的注視下,進行整合編訓,只待徐武江對鄉營武卒整編完畢,就再次撕開賊軍在白澗河東岸脆弱的封鎖線,趕回玉皇嶺再次找徐武富攤牌…… 第一百零七章 賊酋謀略 巡檢司最初的駐地不在淮源,而是在淮源西偏北四十里外、北嶺深處的淮瀆寨中。 歷朝來都以源出太白頂的龍浦溝為淮水正源,戰國時就在龍浦溝畔的一座河谷里,修建淮瀆廟,以祭祀淮神,歷朝以來都有修繕,也曾是桐柏山里最為壯觀的寺觀建筑。 淮瀆寨就挨著淮瀆廟,還有二三百戶人家在此居住,但偏離走馬道十數里,一直以來都不及淮源繁榮。 二十多年前,淮瀆寨為賊匪攻占,巡檢司公廨、淮瀆廟連同附近二三百棟民居都被一把火燒成灰燼,巡檢司隨后就遷往交通便利、商埠更為繁榮的淮源,在白澗河西岸建造了軍寨。 不過在很多傳統老派的鄉人眼里,淮瀆才是桐柏山的中心。 唐氏聚族而居的十八里塢,之所以如此命名,便座落在距離淮瀆舊寨整十八里外的北嶺山谷里。 從淮瀆舊寨到十八里塢之間,早年僅有一條險僻小徑。 唐氏為出山方便,這些年耗費不計其數的人力、物力,開山鑿道,使車馬可行;如今道路卻是要比玉皇嶺到淮源的土路還要平整、寬闊。 然而這條山道兩側相對平緩的坡地里,今日卻已經建成好幾座營寨,營寨里人頭攢動、刀槍如林;還有不少賊寇直接臥地而睡。 卻非這些賊寇狂妄輕敵,不知營寨的重要性,實是連必要的斧鋸都缺,如何去伐木建造營寨? 陳子簫、仲長卿、高祥忠三大寇率部齊至,四千余兵馬將十八里塢前的山谷塞得滿滿當當,將其與外界的聯絡完全切斷。 淮瀆舊寨也成為諸寨聯軍的后軍大營,不計其數的糧食正用騾馬從玉山、太白頂、磨盤嶺等地集中過來,以支撐數千兵馬即將對十八里塢的圍攻。 然而令諸寇萬萬沒有想到的,就在強攻十八里塢前夕,他們的腚卻被人從后面狠狠捅了一下! “郭君判、潘成虎、周添這三個慫貨,都是吃屎的,兩千人馬被三五十馬兵嚇得魂飛魄散,還一次被割去四十多顆頭顱?看郭君判以后還有臉自詡神鴉弓,呸,鬼鴉弓、狗鴉弓,丟人!” 諸賊酋這些年能在桐柏山里生存下來,當然都知道堅忍之道。 然而一早被拉回淮瀆舊寨來,被告之郭君判守跳虎灘東岸小寨遭遇簡直可以說是匪夷所思的敗績,脾氣再好,也要跳腳罵娘。 “郭君判守著老鴉潭,整日就想著從左鄰右舍搞個粉嫩的小娘們玩弄,跨下功夫早就不知道稀松成什么樣子!我看當初就不應指望他能成事,果斷出大漏子了!” “潘成虎也是稀松慫貨,被徐氏那頭莽虎殺得如喪家之犬,大將軍你當初就不應該收留這樣的廢物!” 也不管郭君判派來的人還在屋里,諸賊酋毫無顧忌的冷嘲熱諷。 諸賊寇說得好聽,便是都有傲氣、桀驁不馴,說得不好聽,便是都一種舍我之外皆傻逼的目中無人。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陳子簫頭痛的安撫眾人急躁的心情,不要再揪住郭君判說事,說道,“淮源守軍既然敢殺出來,我們眼下最急迫的,還是要先商議對策——這么一個狀況,要如何應對?” 諸家山寨聯合到一起,人馬在短時間內急劇膨脹起來,看上去氣勢凌人,但陳子簫心里清楚,他們目前所面臨的問題,不僅僅是缺少兵甲,新寇多烏合之眾,以及糧秣調度、撥給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