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71節
第一百零四章 暗夜謀族兵 “時也勢也!合該十七叔你今日取徐武富而代之也!” 徐懷出淮源時可沒有想這么多,他甚至就想著第一次撕開賊軍在白澗河東岸的封鎖線,抵達玉皇嶺后能說服徐武富同意從南面更積極的牽制賊軍,就已經達成目的了。 然而他沒想到郭君判,竟然犯下那么致命的錯誤,令他有機會如虎入羊群般,殺死殺傷那么多的賊眾。 而他們攜諸寇頭顱到北橋寨下,徐武富、徐忱等人皆面色如沮,族兵寨勇心旌震撼,徐懷便意識到眼下就是奪其兵權的絕佳機會。 而眼下趁賊軍慌亂,即便這邊出現點差池,賊兵也不敢進逼過來。 徐懷這才當機立斷,不惜以刀槍相威脅,將徐武富、徐武磧、徐伯松、徐仲榆、周景以及徐恒、徐忱等主要來自上房徐以及平時深得徐武富倚重的族兵頭目都驅趕出去,而將其他四百名普通族兵都扣押在北橋寨,以巡檢司及鄉營的名義進行整編,完成奪權至關重要的一步。 當然,徐武富等人被驅趕出去,這還僅僅是第一步。 徐武江頭痛的坐桌案之后。 他怎么能不頭痛? 他壓根都沒有想過要取徐武富而代之,更不要說用這種方式了。 徐心庵、徐武良等人都還沒有完全從事變所導致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柳瓊兒則百無聊賴的比劃著手掌,似欣賞自己的纖纖玉指。 蘇老常坐徐懷的對面,卻沒有想象中的氣急敗壞,卻拿一種異常震驚的眼神盯著徐懷打量,注意到徐懷被盯得不耐煩,他才直指問題的要害: “逃軍之罪真能如此輕易洗脫?” 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等人的逃軍之罪倘若不能洗脫,在州縣官府眼里,他們就是匪。 倘若不能洗脫逃軍的罪名,在桐柏山如此混亂的局面下,他們即便能脅裹再多的族人共進退,也只會叫局面更混亂,而不會有任何的幫助。 “三當家,你覺得十七叔他們這次能不能洗脫罪名???”徐懷在柳瓊兒身邊坐下來,拿胳膊肘兒頂了頂她的香肩,說道,“這一切可都是你唆使我做的……” 柳瓊兒美眸直翻,抬手就扇徐懷后腦勺一下,嗔罵道:“你當真以為大當家、二當家他們傻???我小小的身子骨能背得動今天這口黑鍋?你自己折騰出這事,要點臉好不好?” “我這些天在淮源聽王老相公講些學問,便記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這句話,覺得十分在理,到北橋寨子時看到是個機會,也沒有多想,就直接先將事情給做了。至于說到要如何收拾殘局,便覺得三當寨定然有主意的!”徐懷伸著懶腰說道。 眾人甚是無語,這算使哪門子性子? 柳瓊兒氣苦,手撐住矮桌,說道:“徐懷在想什么,我卻可以猜上一猜,但徐爺、蘇爺,可不要真以為是我唆使他這個混帳家伙做今日這些事的……” “柳姑娘但請說來?!?/br> 蘇老常抑住內心的波瀾,強作鎮定的請柳瓊兒先說。 蘇老?,F在當然不會再認為這一切還是柳瓊兒唆使。 除非柳瓊兒能在徐武坤潛去淮源之前,猜到徐懷他們今日必能殺得賊軍大潰,并一定能斬獲這么多的賊軍首級。 要不然,徐懷、徐武坤他們憑什么將徐武富等人徹底震懾住,叫他們被趕出寨子都不敢動一下手? 是他以往對徐懷,真是徹底看走眼了嗎? 武江、蘇荻這兩年將徐懷帶去淮源,但他隔三岔五都能見到徐懷,怎么就沒有察覺到徐懷身上的變化? 這到底發生了什么? “此時洗脫罪名,已經不難,而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br> 蘇老常對徐懷的表現感到震驚,眼睛里滿是困惑,柳瓊兒卻是見怪不怪,不震驚、不困惑才怪呢,她繼續說道, “試問蘇爺,只要徐爺與徐懷率三五百兵馬,再殺賊軍一個措手不及,出現在淮源,鄧珪、晉龍泉、唐天德等人除了完全接受我們的說辭,還能有什么選擇?等鄧珪將自承一切都是他受jian人蒙蔽、冤枉了徐爺,又有晉龍泉、唐天德以及王老相公作保,而徐爺又帶著人馬,將賊寇殺得人頭滾滾,州縣倘若還敢不認,他們就不怕桐柏山里所有人都站起來造反嗎?徐爺洗脫逃軍之罪名,巡檢司再正式委托徐爺以鄉營都將或者監營的身份,執掌徐氏族兵抗擊賊軍,徐武富恐怕找不到地方喊冤吧?除非他們現在就敢走出桐柏山,前往泌陽城惡人先告狀,要不然我們就能將一切都安排得合乎規矩?!?/br> 聽柳瓊兒抽絲剝繭這般一說,徐武江、徐武良、徐心庵等人心思也頓然豁朗起來;蘇老常琢磨了一會兒,說道:“柳姑娘說的是有理?!?/br> “我便說是她唆使我干的?!毙鞈言谝慌脏止镜?。 柳瓊兒都懶得搭理徐懷,皺著秀眉,又說道:“現在比較難辦的還是寨中四百族兵,要他們都聽徐爺差遣,而不會再為徐武富等人拉攏過去,滋生出難以預料的禍事……” 徐武坤說道:“這個我覺得不難辦——你們去找唐盤、唐青、唐夏來問,他們這些唐氏子弟,現在是更愿意跟著徐懷斬殺賊寇賺賞功,還是甘愿受宗族驅使?” 仲和對賊軍有深仇大恨卻也罷了,但徐武坤這幾天在淮源看到唐盤、唐青、唐夏等平時心高氣傲、以往與徐氏子弟還多有磨擦的唐氏子弟,對徐懷都甚是敬服,在戰場上基本都能完全做到配合徐懷作戰,他心里甚是奇怪。 他甚至注意到唐盤等人對唐天德都有所疏遠。 田燕燕或許是個誘因,但更主要的原因,徐懷、王稟都有跟他分析,也跟他講過眼前這起禍事發展如此猛烈的更深層的原因。 徐武坤這些年走南闖北,經歷也多,要沒有人點透,他也許想不明白,但有些事情叫王稟、徐懷說穿了,也就是蒙著一層窗戶紙而已。 徐氏在危機降臨前,做了很多工作,對內部進行充分動員,但不意味著上房徐與下房徐之間的對立及矛盾就不存在了。 說白了,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學賊軍,將上房徐與下房徐暫時掩蓋下去的矛盾,直接血淋淋的撕裂開。 而事實上,徐武江、徐懷、徐心庵以及他們,才是下房徐的代表,也只有他們才能從徐武富、徐伯松、徐仲榆這些人那里,將下房徐的人心徹底的給爭過來。 這也是徐懷今日敢悍然決定撕破臉,從徐武富手里奪權的真正基礎。 徐武坤既然已經看透其中的秘密,這時候自然要點透,也必然需要徐武江、徐懷以及他們一批徐氏子弟站出來,才能將四百多徐氏子弟兵繼續凝聚起來。 要不然就算他們將徐武富等人驅趕出去或者直接殺死,所得也只會是一盤沒有什么戰斗力、心思惶然難安的散沙而已。 “對嘛,十七叔你現在走出去,問問外面的四百徐氏子弟兵,他們是拼死幫徐武富這些上房徐的老爺、公子們守住寨子,可能也就在匪患最兇烈時能混口飽飯吃,戰死能不能得口棺材安葬還要看徐武富他們的臉色,還是跟著我們去殺一賊換十七貫賞錢,然后買田建宅,讓家人從此往后都能吃口飽飯?”徐懷懶散說道,“十七叔,你只要能騙到一半人跟我們走,就不怕徐武富他們能翻天!”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徐武良也怕徐武江猶豫,拍著桌子斬金截鐵的說道,“流賊能猝然成事,蠱惑人心這事值得一學!” “也不能叫蠱惑人心,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公道!”徐懷霍然站起來,皺著眉頭淡淡說道。 蘇老常詫然盯著徐懷,難以想象這番話會是從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嘴里說出來,而他在今日之前,還為他的癡蠢笨拙沮喪失望,不知計從何出。 這兩年淮源到底發生了什么,還是說王稟、盧雄到淮源后,誘發了他所察覺不到的變化? 徐懷不管蘇老常滿臉的震驚,跟徐武江說道:“事不宜遲,我們今夜就要將所有兵馬都拉去淮源,將這寨子還給徐武富他們;等過兩天,人馬在淮源完成整編之后,我們再趕回來取這寨子不遲!” 徐武富在玉皇嶺還能集結數百甚至上千兵馬,哪怕是窺視一側,他們這邊想要整編四百族兵也會人心惶惶。 而一旦叫消息泄漏出去,只會叫賊軍窺得機會圍攻過來。 之前就算將徐武富他們直接扣押在這里,也不是善策——畢竟他們不是要脅裹四百徐氏子弟去落草為寇,而是要安他們的心,招攬他們共同參加剿匪之事。 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四百族兵拉到淮源,直接以巡檢司的名義進行整編。 有了大義名份,又有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徐武坤、徐武良等一批在徐氏底層子弟里有威信的人統領,只要能排除徐武富這些人的干擾,徐懷并不覺得徹底掌握這四百族兵有什么難度。 而到時候再殺回來,徐武富不認也得認…… 第一百零五章 金蟬再有脫殼時 柳瓊兒、徐武坤、徐武良的立場自不用說,就連向來求穩的蘇老常都主張當機立斷,徐武江卻還有所疑慮,看向徐懷問道: “留在獅駝嶺、金砂溝寨的家小怎么辦?” 也不能怪他猶豫,他現在腦瓜子還是嗡嗡的。 他還能考慮到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已經是不易了;徐心庵、徐四虎、周健雄等人早已被今日之事鼓蕩得熱血沸騰,無法思考了。 徐懷說道:“讓武良叔與周健雄、吳良生他們回去,與十七嬸、心庵他爹他們連夜將獅駝嶺的家小都撤往金砂溝寨。徐武富他現在是覺得委屈極了,他還可以喊冤,還可以到處找人斥責我們不仁不義、過河拆橋,那他就不會直接去干點什么——他最多能做的,就是連這座寨子也不要了,放賊軍過青溪柳橋去奪獅駝嶺而已。我們最多三五天就能重新殺回來?!?/br> 徐武江遲疑的問道:“你今日大殺特殺,必然將賊軍主力吸引到東岸來,三五天后,我們還能順利殺回來嗎?” 徐懷斷然說道:“賊軍烏合之眾,兵馬再多都是虛頭,今日之戰已然說明一切。他們真敢將主力都拉到白澗河東岸,我們合起來能湊足一千能戰之兵,我一定會說服鄧珪傾盡全力與賊軍決一死戰,而叫鄭恢、陳子簫這些狗賊下半輩子都后悔與我等為敵!” 見徐懷舉手投足的神態已然令人心撼動,徐武江暗感徐懷真蛟龍也,但見他還是一臉期待的朝自己看過來,苦笑問道: “你在鹿臺寨前斬殺十數賊,早已在年輕一代族人心目中扎下悍武之姿;今日又斬四十余賊,令徐武富、徐武磧等人都不敢與你相抗,你大可以親自出面以巡檢司的名義,召集徐氏子弟加入鄉營,我們也一定會全力配合你,你何必還要讓我去出這個頭?” “……”徐懷哈哈一笑,說道,“桐柏山諸事倘若真能順利的解決掉,我答應過要陪三寨主去游歷天下,到時候總不能將徐氏交還到徐武富這些人手里去吧?” “……”見眾人都朝自己看過來,柳瓊兒想跟他們說別聽徐懷胡扯,但心里又感到一陣虛榮得到滿足所致的快感,微微抬起光潔的下巴,以示對這事不屑一顧。 …… …… 貧民為裹腹苦苦掙扎,生無尊嚴,鋌而走險都在所不惜,又怎么會不愿入鄉營光明正大的、拼性命去掙一份能賣田置宅以養家小的殺賊賞錢? 四百徐氏族兵即便有一些人心里不愿,擔心這次驚變會導致一些不受控制的的惡劣后果,卻也無法改變大局。 徐武磧、周景、徐恒、徐忱、徐忻等人被驅趕出去,他們留下來的隊目空缺,由徐武坤、徐心庵、徐四虎、周健雄等人直接填進去。 歇馬山、金砂溝兩寨原本就有六十余守寨步卒、百余馬步兵,為了控制住北橋寨的局面,防止徐武富、徐武磧等人回到大寨后,會集結剩余族兵攻打過來,徐武江、徐武良之前緊急將五十多名人馬調入北橋寨。 這些人馬大半也是出身徐氏的子弟兵,也直接與徐氏族兵進行混編,以便短時間內能進行更好的控制。 趁夜行軍,難免混亂,但夜色也是最好的掩護,令郭君判等賊酋看不透他們的虛實,而不敢輕易妄動。 要不然,徐懷也擔心遲則生變。 安排人燒灶煮rou,待五百人飽餐一頓稍歇片晌,在夜色最深沉之際,便點燃兩三百支火把照明,放棄北橋寨,直接沿土路往淮源行去。 徐懷于跳虎灘東岸殺潰兩百賊眾,令郭君判膽顫心寒未敢出寨時,已經是臨近黃昏——這時候諸寨聯軍即便有心加強白澗河東岸的防御,也沒有想過趁夜調兵遣將。 他們都想著拖到次日再著手安排這諸多事不遲;潘成虎、周添等賊酋也都各自率部返回據點。 凌晨時分聽到安排南側嶺崗上的斥候馳回示警,郭君判親自帶數騎馳上一座坡地,看到前方山谷里數百人高舉火把,像一股細長的光之巨流正沿土路往北淌動,郭君判心尖兒都顫動起來: 那徐族莽貨這是聯手徐氏族兵,趁夜來強攻他們在跳虎灘東岸的營寨? 郭君判心底哀嚎幾乎要呻吟出來:這頭莽虎怎么就完全不照常理落子呢,誰踏馬要跟他玩這心跳回憶? 郭君判在今日之前,還有五百人眾,但黃昏前被擊斃割去頭顱以及落荒而逃不知所蹤者高達百人。 現在東灘據點里是還有四百人馬,但有五十余人多少帶有傷,還有近五十具被割去頭顱的尸體橫陳在寨子前,還沒有來得及挖坑埋葬,試想寨子里的人馬還能剩多少士氣? 而東灘營寨,不過是占據十二三家民舍,圍以木柵墻建成的據點而已,一面臨河、三面都是平緩坡地。 要說東灘寨能有多強的防御,郭君判他真是半點信心都沒有。 他細細辨認,每一支火把下隱隱綽綽的都有三四個人。 要不是東灘寨背依白澗河,而跳虎灘段白澗河在入夏后水位也比較高、水流比較急,郭君判都想棄寨先逃往西岸再說。 “回去,守緊寨子!”郭君判勒住韁繩,派一人先趕回寨子將那些熟睡的龜兒子都喊起來,一個個都給他上寨墻,將防御之事準備起來。 他也是要臉皮的人,不可能真就不戰棄寨西逃。 徐懷與徐心庵先率騎兵馳至東灘寨前,結陣做出進攻的勢態,掩護更多的步卒快速從東灘寨前通過,之后又帶著乘馬往北面收縮而去。 郭君判抹了一頭冷汗,壓根就沒有派兵追趕上去的意思,甚至都無心去考究這四五百兵馬為何連夜從玉皇嶺拉去淮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