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2節
想想也是哦,徐懷如此強橫的身手,以往任他們恥笑,不就是完全不將他們看在眼底嗎? 諸武卒有時候會笑有些士子讀書讀癡讀傻了,連丁點的人情世俗都不懂,不會照顧生活,諸事都笨拙,暗感以往徐懷應該就是這種情形! 他們卻完全想不到,人的記憶會被他人的說辭所糾偏。 徐懷微微一笑,也不多作解釋。 他也不擔心柳瓊兒在諸武卒及韓奇面前稍稍點破會影響到他裝癡賣傻,畢竟在徐武富等人以及那些“可使民由之、不可使民知之”的自視甚高的人眼里,底層武卒有哪個不是粗鄙不堪的愚笨武夫? …… …… 徐武坤安排好手里的事,走過來問道:“怎么都歇在這里?” 徐武良告訴他柳瓊兒對翟麻子的安排。 “這事翟麻子能行,”徐武坤打包票說道,“當年在靖勝軍左營,翟麻子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強橫,卻也是他沖鋒殺敵太兇太猛,被黨項軍里的好手盯上,一次專用鉤鐮長槍陰他,右腿才廢了!” 鉤鐮槍脫胎于戟,在形制上是將長戟的橫刃往內側彎曲,形成倒鉤。 在《武經總要》記載里,鉤鐮槍乃大越高祖皇帝所創,專用在野戰中對付重甲騎兵,在馬戰、步戰有啄、鉤等法,伏蟒槍的鷹啄等勢,便脫胎于此。 而實際上來講,除了個別武將擅長或喜歡鉤鐮槍這種兵刃外,普通甲卒面對集群沖鋒的重甲騎兵,能做到沉著應對而不逃潰,三五人一組,以普通的鋒利長矛,也能足以壓制重甲騎兵橫沖直撞,并不需要用到鉤鐮槍這種復雜的兵刃。 更多時候,在面對重甲騎兵沖鋒時,常人很難做到面不改色的沉著應對,鉤鐮槍在實戰中也就很少會大規模用到;而在黨項軍中,鉤鐮槍就更少見了。 在戰場上有一些鉤鐮槍使用,也多為長桿,專門用來陰對方那些身手強橫、作戰勇猛的披甲將卒。 柳瓊兒主要也是幫徐懷站前面撐場面,并非要立起她這個三寨主的威風,見徐武坤也過來給翟麻子說話,便順勢道:“有你們二人作保,那就叫翟麻子留下來吃口好飯,就更沒有話說了?!?/br> 金砂溝寨,不僅缺人,更缺能信任、倚重的人。 其他不說,徐武江及諸武卒落草為寇的消息,還不能公然宣揚出去,至少不能有確鑿的把柄落在巡檢司及州縣的手里。 要不然的話,叫鄭恢在背后推一把,州縣即便不想趟這渾水,也很難再找借口推搪。 此外,他們在金砂溝立足未穩之前,要避免大寨那里插手過來,參與對砂金資源的開采,溜槽法暫時就不能泄漏出去。 所以說,不管金砂溝這里聚攏多少人,首要是確保將這些人都控制住。 而就徐懷、徐武坤、徐武良等人,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眼睛一眨都不眨的去當監工。 先將韓老爹、韓奇以及翟麻子這等有淵源的人挑選出來作為嫡系加以籠絡,至少能幫著盯住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接下來才能進行下一步的拉攏分化,最終使所有人的心思都安定留在金砂溝。 第七十五章 日月新天 從金砂溝往歇馬山更難走,徐心庵帶著人趕著天還沒有徹底黑下來,拿了些rou脯等干糧便先趕去獅駝嶺新寨宿夜;金砂溝寨這邊用過晡食后,收編賊眾都精疲力盡,都安排到三座木屋先睡下。 怕有人逃跑,木屋門窗都從外面鎖住。 韓老爹、韓奇以及翟麻子自然是得到區別對待,在簡陋的寨子里安排他們三人單獨住一棟木屋;這棟木屋同時還將收編賊眾的居所隔在山坳內側,明確要他們入夜負責監視剛收編的賊眾。 他們在寨子里行動不受拘束,這會兒也讓他們先幫著葛氏、坤娘子收拾寨子。 一切因陋就簡,要做的事還太多。 徐懷、柳瓊兒、徐武坤、徐武良在油燈前,還要商議后續的安排。 徐武江送過來的人,比想象中好得多,徐懷之前做的打算就需要進行調整。 目前雖然就二十多人,但也可以直接分作兩隊,徐武坤帶著翟麻子、韓奇算一隊,專事巡視、護衛、監管等事;徐懷就能騰出手來。 要不然的話,短時間徐武坤一個人照顧不來,幾個女眷除了徐小環外,柳瓊兒她們又都手無縛雞之力,徐懷絕對輕易不敢離開金砂鉤。 剩下的人手則由徐武良、韓老爹帶領,寨子、打鐵爐的建造以及溜槽法開采砂金等事,也都可以同時開展起來。 這么一來,金砂溝寨的框架就搭建起來了,等后續有新的人手補充進來,諸事就可以有條不紊的推進下去。 而說到人手,當年除了徐族十七人外,桐柏山里還有不少人被俘收編進靖勝軍,總計有上百老卒返回桐柏山。 這些人里,有相當多返回后都是靠賣苦力謀生或佃田耕種;他們之前落草為寇,絕對不是因為追求大碗喝酒、大口吃rou的浪漫生活,也實在是混不下去。 他們現在單獨治寨,徐武良、徐武坤就想著去招攬這些人,徐懷也不拒絕,但這事急不得。 諸事要做到隱秘,他們現在哪里有這個閑工夫脫身去接觸、試探? 不能將徐族的旗子扛出來,歇馬山加上金砂溝,實力還太弱小,憑什么去招攬人家? 要是所謂的舊誼能抵得過生死考驗,徐武磧、周景這些人就不會一心舔徐武富的溝子了。 說到這里,徐武良、徐武坤也是氣苦,說道: “不要看現在迫于形勢,大寨那邊跟我們走得近,但徐武富、徐武磧這些人心早就壞了,我們還要防著那邊?!?/br> 話是這么說,但這邊人手太有限,從外部購入的大量物資背進來,還要在獅駝嶺與金砂溝之間正式開僻一條便捷小徑,都需要依賴于大寨那邊派出人手了。 好在巨大的危機籠罩之下,徐武富等人的行動速度也很快。 在玉皇嶺與獅駝嶺之間興工建造滾水壩,對谷底的大片空地清理亂石進行開墾,確實是無懈可擊的借口,徐氏可以光明正大的將在外謀生的族人招攬回來。 現在徐武富等幾家大戶以及宗族出糧出錢,族人回到玉皇嶺做工有錢糧拿,開墾出來的田地,可以優先佃租耕種,甚至可以以優廉的地價直接買下新開墾的田產,這世道還有幾個人愿意流離顛簸在外? 而有這個借口,徐氏更是可以大肆從外部采買糧食、鐵器等物資。 以往鹿臺諸寨除開各家私藏,宗族也會囤儲一些備荒糧,但整體來說,鹿臺諸寨受耕地規模限制,每年產出的糧食要低于消耗一大截。 每年需要拿養殖的騾馬雞羊等家禽牲口、蠶繭、采集的茶藥、桐油籽、生漆、木材、獸皮、臘rou等物產以及成百上千青壯年外出謀生,以補充玉皇嶺產糧的不足。 玉皇嶺內部也建窖燒木炭、石灰,但沒有鐵礦。 鹿臺諸寨有兩家鐵匠鋪,但主要都是從外部購入鐵料鑄造耕種及生活所需的鐵器。 桐柏山風云將起,倘若風波持續較長,商旅斷絕,糧食、鐵器以及棉布、食鹽等物資就會日漸緊缺;而此時要將大批在外謀生的族人吸引回流,不早作準備,只會進一步加劇內部物資供應的緊缺。 而到時候手里囤積再多的金銀珠寶,都遠遠沒有糧食更令人安心;而內部武備的加強,更離不開生熟鐵料的充分供應。 且不管徐武富這人的心性是否陰狠,也不管上房徐對下房徐族人的盤剝,徐氏內部動員起來的行動力,還是相當驚人的。 桐柏山里糧食種植,以麥豆為主,入夏之后雨水漸多起來,也過了最忙碌的農時。 除了老弱病殘外,包括健壯的婦女在內,徐武富以最快速度動員近兩千壯勞力,先在玉皇嶺與獅駝嶺之間的山峪中部興建三道滾水壩。 滾水壩也非土壩,而是開采石料,將山谷里的浮土亂石刨去,清理出堅固的壩基出來,將糯米、葛藤草熬煮成汁,攪絆到石灰之中抹砌石塊。 雖然這種漿砌石壩成本高昂,但建成的滾水壩堅固不畏水浸,最高又僅五六尺,充分利用山峪內部被山洪沖出來的旱溝地形,單道滾水壩即便耗用一兩千貫錢糧,在當前的形勢下,也能夠勉強為人接受。 而這三道滾水壩建成后,天晴無雨之時,石壩都會露出水面,相當于獅駝嶺東坡新寨與徐氏大寨之間,多出三條能快速通過的捷徑。 新寨內部的屋舍建造快速展開;從新寨往西、往南兩條在獅駝嶺內部的便道也推進極快,曾經攔住徐懷、徐心庵、徐四虎去路的那道深澗,徐氏正籌劃在上面建一座木橋。 這些人力及物資的消耗,還是由徐族內部消化,畢竟整座獅駝嶺都算是徐氏的族產;諸家出錢糧的,所開墾的田地也會優先折算到他們的名下。 從獅駝嶺往西,還要翻越一道山嶺才到金砂溝,這條三里多長的便道修造,則是新寨那邊直接安排人手負責,同時還安排人每日將四五百斤糧食及相應的工具背入金砂溝寨,只是錢糧的用度則記到金砂溝寨的賬目里。 溜槽法淘金從籌備到cao作都不復雜。 考慮到木板延長,能更充分的進行分離,徐武良帶著人手,最后鋸開兩棵柏樹,斜倒在溪谷邊,驅使十數收編賊眾每天取挖溪泥沖淋,差不多兩三日就能湊足一兩重的金砂。 徐武江那邊在占得歇馬山之后,雖說將十數萬斤糧食以及崇皇觀的下院賊寨一把火燒毀,以斷潘成虎的退路,但潘成虎在歇馬山私藏金銀珠寶等財物,繳獲也不少。 照桐柏山里盛行多年的山寨規矩,每有繳獲一半進公賬,一半攤分給大小頭目。 除了將收編的二十名賊眾送入金砂溝,在清點完繳獲之后,徐武江還及時將之前從柳瓊兒、徐懷這里拆借、支取的錢物以及這次應得分賞,總計近值兩千貫錢的財物都送過來。 有這批錢物,金砂溝寨這邊前期也著手進行一些必要物資的儲備,加大山嶺便道及寨子屋舍的建造速度,還同時對之前的簡易柵墻進行加固…… …… …… “程倫英見過王相公……” 程倫英四十歲才考中進士,在翰林院待了幾年,天宣元年放林州任事,前年底才調到泌陽任知縣、兵馬都監。 此時剛知天命的他,兩鬢略有霜白,走進小院里,朝王稟長揖而禮,枯瘦的臉卻沒有什么表情。他到淮源來,于禮不得不來拜謁王稟,但似乎又生怕流露什么不必要的神情,落到有心人的眼底,成了天大的把柄。 大越官場之上,不茍言笑的臉,卻成了標配。 “老朽一介寒民,當不起程郎君此禮?!蓖醴A手捻著一枚棋子,虛停在棋盤之上,側過身來朝程倫英微微頷首,便算是回過禮。 “巡檢使郭曹齡甫至淮源,還未接任便遇刺身亡,州縣震驚,此事也稟于路司。顧經略使當有雷霆之威,除了五百里加急奏稟朝廷外,亦嚴令縣司搜捕刺客,倫英昏頭轉向,拖到今日才來拜見王相公,還請恕罪?!背虃愑⑸裆匀舻恼f著這番話,似乎真就是王稟抵臨淮源三個月來,他都在為郭曹齡遇刺的事奔波。 而郭曹齡似乎真就是三個多月前就已經遇刺,而不是十一日前才被人行刺于淮源巡檢司軍寨驛館之中。 王萱明艷的眸子吃驚的盯過去,生性還天真的她難以想象程倫英這樣的人物,怎么就能張口就是謊話,臉色卻還能絲毫不改。 “好說好說,程郎君乃泌陽一縣父母官,憂民憂君,勿需為老朽一介貶臣牽腸掛肚?!蓖醴A也一本正經的回道。 仿佛是完成特定的程式,程倫英便微微躬著身子退出小院,縣尉朱通也默不作聲,與諸都頭、書辦緊跟走出小院;鄧珪卻是想說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也是一聲不吭的走開。 “郭曹齡都死十一天了,程倫英推脫不了才硬著頭皮往淮源來走一趟,也真是夠忙的??!”盧雄忍不住輕蔑的諷刺道。 第七十六章 疑云動驚雷 雖說州縣班頭帶著忤作都跑來看過幾次,但鄧珪還是不敢將郭曹齡等三人的尸身找個地方埋葬了,迄今猶用石灰封入棺中,停在遇刺的那小院子里。 “殺人者楚山夜叉狐”八個蘸血寫就的丑字,這時候已變成黑褐色,房間里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 程倫英走進屋來,眉頭輕輕皺起來,盯著墻壁上的這幾字看,一聲不吭。 “這字真丑,敢自稱夜叉狐?”縣尉朱通玩味的笑道。 鄧珪站在程倫英的身后,一聲不吭。 過去十天,鄧珪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走進這間房,郭曹齡等三人的尸首也親自查驗過多次。 郭曹齡右肘臂骨寸裂,左頸被扎破一洞,致命傷是胸口被捅刺十一刀以及喉管被掐碎,出鞘的長刀也有崩開米粒大的口子,這些都說明郭曹齡遇襲時,并非完全失于警覺,而是在出聲示警后,奮力拔刀與刺客搏殺過。 郭曹齡的兩名手下也都及時進入房中,被同一名刺客殺死。 鄧珪都不知道自己在剛奪得武舉的盛年,身手能不能及得上這刺客;或許是不及的。 鄧珪心里很清楚,他就算自詡年輕時身手不差于郭曹齡,也斷然不會冒險去做這種事的。 這個“楚山夜叉狐”到底是誰? 除開徐武江這些受人蠱惑就不知輕重的粗莽武夫外,到底還有誰藏在幕后保護王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