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5節
那這么一來,諸武卒家小倘若還是堅持不接受州縣的訊問,就會被絕大部分并不愿惹是生非的族人孤立起來。 不得不說,徐武富這些年在州衙任吏,對人心之事算是琢磨透了。 “這狗廝!”徐武良心里雖恨徐武富,但他不善謀策,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這個局面。 徐懷卻不作聲。 事情是撲朔迷離,他沒有本事想一個萬全之策,將后顧之憂都解決掉。 被牽扯到這個漩渦里近兩個月,可以說是步步驚心,但也是兢兢戰戰走到這一步了。 接下來即便兇險、詭譎,也并非毫無掙扎的機會,他覺得沒有必要太牽腸掛肚。 徐懷將刀鞘扛在肩上,他這時候寧可多花些心思,去想想剛才與諸少年打斗時的得失;偶爾想到對付圍攻過來的諸少年,應有更好的應對招式,不時連刀帶鞘演練一兩下,完全像是一個存不下心思的癡愚少年。 見徐武良愁眉莫展,而徐懷又一副天真無知的樣子,徐武坤慫恿他們說道:“我聽打探消息的人說,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將你與徐懷雇去,這事你們完全可以置身在外啊……” 徐武富與里正徐伯松以及徐仲榆等四寨耆戶長的態度很明確,這也決定絕大多數與此事并無直接牽涉的族人態度。 徐武坤他自己差不多也是這個態度。 徐武坤跟徐武江交情也不錯,徐武江要是遭受到不測,家里有什么事,他會幫襯一二,卻也不會幫襯到跟官府對抗的地步。 他現在就希望徐懷能脫身出來。 徐武良看了徐武坤一眼:“要是徐懷沒法置身事外呢?” 徐武坤也不是多謀善策之人,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但他這些年闖南走北,閱歷見識到底不是普通山民能及。 徐武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清楚,但他能感覺到很多事情都不正常。 比如徐武富突然將人手都召回玉皇嶺,比如說徐武江得派遣去守青溪寨,蘇荻卻與徐武良回鹿臺寨給徐武江他爹過壽,比如徐武江諸武卒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蘇荻竟然沒有惶然趕去青溪寨附近看個究竟,卻第一時間將諸武卒的家小都集中到南寨去。 徐武坤得眼瞎了,才會覺得一切都是正常的。 當然了,徐武坤并不想管太多,也不覺得他有能力管太多,但不管蘇荻、徐武良回到南寨,懷有什么目的,就希望他們不要害了徐懷。 這也是他昨天就表明的態度。 徐武坤在徐武磧那里受了氣,心里正窩著火,卻不想徐武良也拿這種口氣跟他說話,頓時就發毛起來,惱道:“徐懷腦子一根筋,但我告訴你,你們做什么事,不要害了徐懷,怎么叫沒法置身事外?你們什么破事,非要拖徐懷下水?” 徐武良嘿嘿一笑,卻不作聲。 “徐武宣當年將你從戰場背回來,可不是一次,你摸著自己良心想想,你們有什么破事,將徐懷扯進去,于心何忍?”徐武坤氣惱上頭,抓住徐武良的肩膀,就要他這時候將話說清楚。 徐懷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徐武坤的肩膀,說道:“武坤叔,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br> “你腦子一根筋,你別聽徐武良這黑心的忽悠?!毙煳淅ふ婕毖哿?。 “你才是黑心的——你平時不是挺有耐心,今日怎么如此迫不及待,你不會是徐武富派來試探我們吧?”徐武良嘻皮笑臉的問道。 “你這狗日的胡說什么,我要是徐武富派來的,亂箭戳心、萬馬踩尸,叫我不得好死,”徐武坤急得指天指地發誓,見徐武良還是沒有正形的樣子,跺腳道,“這話跟你們說不清楚,我去找荻娘問清楚!” 見徐武坤撇下他們,箭步如飛徑直先往南寨趕去,徐武良禁不住搖頭跟徐懷說道: “你武坤叔,平時性子看著像溫吞水似的,很少有什么事跟人起惱,但真遇到什么事就急。你爹在世時,就說他是山里的大尾巴耗子,沒想到這些年過去,他還是改不了這性子?!?/br> 第五十章 楚山有名甲 徐武良與徐懷慢悠悠走回南寨,這時候暮色四合,回到住處,看到蘇荻正站院子里跟柳瓊兒說話,走過去問道: “荻娘你在這里做甚,徐武坤沒有過去找你?” “武坤大哥過來找我了,莫名其妙發了一通火,指天指地發誓,說他跟徐武磧鬧翻了,絕不是假裝賺我們什么,又說徐懷不懂事,要我們賭咒發誓不要害徐懷——別人說他幾句,他又急得不行的跺腳跑掉。我還覺得奇怪呢,才過來找你們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們說去北寨找徐武磧討要大弓,沒有別的什么事吧,怎么又有人說你們過去都將獲鹿堂給砸翻了?”蘇荻說道。 從北寨到南寨就四里地,徐懷與徐武良安步當車,走得不急,但徐忻等人被徐懷打傷,自然有人趕在他們前頭,跑到徐仲榆家報信,消息卻已經在南寨先傳開了。 “也沒有砸翻那么夸張,”徐武良笑道,“就是徐懷一人將徐忱、徐忻十五個混帳家伙打翻在地,我都沒有出手——徐懷最后被徐武磧那個狗廝收拾了一下,我們只得灰溜溜的跑回來啊?!?/br> 徐懷心里挺介意與徐武磧互換一槍落在下風,畢竟他還要快一線出手,但徐武良卻覺得徐懷雖敗猶榮。 徐懷之前還連著挑翻徐忱、徐忻十五人,氣力多少有些消耗。 “徐武坤怎么說徐懷都將徐武磧打傷了?”蘇荻困惑說道,“徐懷你沒有受傷吧?” “我還好,在獲鹿堂被徐武磧拿棍頭戳了一下,當時有些憋氣,與武良叔緩緩走回南寨,這會兒氣順過來,估計就剩一些淤青,”徐懷說道,“徐武磧怎么受傷了,我那一棍明明沒能將他怎么樣???” “徐武坤說是你們走后,徐武磧便吐了一口血,興許是前面硬撐住沒有動聲色吧?!碧K荻說道。 “這狗日的詐我們!”徐武良恍然大悟,拍著大腿叫道,“王孝成當年說徐武磧像黑山狗,悶不吭聲,咬人卻狠,這話真是半點沒錯??!” 蘇荻沒興趣聽徐武坤、徐武磧當年的名號,訝異的問徐懷:“你的身手什么時候這么強了?” 從得知驚天內情,一連數日都在慌亂中度過,蘇荻對徐懷突然開竅這事,都還覺得不可思議呢,壓根就沒有時間仔細去想徐懷的身手突飛猛進這事。 “我這兩個月都有跟盧爺學伏蟒拳及刀槍啊……”太多的事,徐懷也解釋不清楚,有些事卻可以推到盧雄頭上去。 “哦……” 任何人在山里住久了,都難免枉自菲薄。 總覺得盧雄這等人物比他們不知道要強出多少。 蘇荻現在就覺得徐懷受盧雄這樣人物點撥近兩個月,武藝得此突飛猛進的進展,應該是正常的。 …… …… 蘇荻又與徐武良、徐懷說了一會兒,正要邀他們到徐武江家院子里用晡食,徐武坤背了一只大包裹走過來,看到蘇荻也在這里,將大包裹往地上一扔,說道: “在獲鹿堂徐武磧放徐懷走,沒人擋著,但今天被打傷的子弟,差不多都來自上房徐,他們家里怎么肯愿?現在諸寨都鬧翻天了,徐仲榆與他兒子徐武俊帶著一幫人跑去北寨,說要揪徐武富出來主持公道——看看你們做的破事,這要如何收場?” “你背過來這是什么東西?!?/br> 徐懷今天就是去鬧事的,所以諸寨怎么翻天,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徐武良不動不癢的蹲到大包裹前,將其解開來,卻是一副青黑色鐵甲在里面,受驚嚇似的跳起來問道, “這副瘊子甲不是放下棺木,早就隨徐懷他爹下葬了嗎?你這孫子不會這會兒工夫跑去掘徐懷他爹的墳了吧?” 黨項有族人善鍛甲,能將鐵甲片鍛去三分之二薄厚。為了與尋常甲片相區別,鍛甲匠會刻意留一小塊不去鍛打,這小塊最后凸出來,像鐵楔子,而甲片連綴成甲,鎧甲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鐵楔子,就像是人臉上的瘊子,遂名瘊子甲。 徐懷聽盧雄講解天下兵甲時,有提到過瘊子甲是當世少有的名甲,可在三五十步內擋住神臂弩從正面勁射。 可惜此甲出于黨項,僅西軍有少量的繳獲,每一副瘊子甲在大越都是將帥求之不得的傳世寶器。 他卻沒有想到在玉皇嶺就有一副瘊子甲。 “屁,這么好的寶甲,怎么能葬入墳中埋沒了?當年那么說,只是來騙你們的,其實我與徐武磧守夜時就將這副瘊子甲從徐懷他爹棺里悄然取出,這些年一直藏在徐武磧家里……”徐武坤說道。 “日你大爺的,你們騙我好苦——這是你從徐武磧那里討要來的?”徐武良問道。 “屁,徐武磧不知道在給徐武富出什么餿主意,人還沒有回來,這瘊子甲是我從徐武磧家里偷出來的——我知道他將這甲藏什么地方,但他要是知道我將這甲偷出來,不知道心里會如何恨我,”徐武坤說道,“不過,這始終是徐懷他爹從靖勝軍帶回桐柏山的,理應傳給徐懷,他要怨便由他怨得了,也不怕他有臉過來討要——徐懷有這般武勇,穿上這甲,應能叫諸寨氣勢洶洶的人忌諱些,但你們什么破事,真不能再害徐懷了?!?/br> “你真想知道?”徐武良嘿然問道,“你就不怕牽扯進來,脫不了身?” 徐武坤朝徐武良瞪眼,作勢要給徐武良面門打上一拳心里才痛快。 …… …… “……事情就是這樣,諸多事可以說是巧合,但事情已是如此?!毙煳淞家晃逡皇畬⑺赖募毮?,都一一說給徐武坤知道。 “??!”徐武坤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后才回過神來追問,“你們是說徐武江他們就藏在金砂溝,徐懷腦瓜子不傻了?” “呵呵,他要是傻,就不至于將這么多人拖進這火坑里來!”柳瓊兒想起舊事,心里就怨得不行,挨著門框還是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王稟及盧雄困在桐柏山,要說靖勝軍舊卒注定有此一劫,還說得過去,她卻是憑白無故被拖了進來,還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趟過千刀萬刃加身的兇險。 想到這個,她就禁不住想戳徐懷的小人。 “他小子有多聰明不知道,但竅是早開了,要不然一支長棍能橫掃這么多小畜生?你們還是拿老眼光看人,活該吃虧?!毙煳淞己偃恍Φ?。 徐武坤難以置信的盯住徐懷打量了好幾眼,又問道: “徐武富知道刺客有意針對我們這些靖勝軍舊卒,他還與鄧珪勾結陷害徐武江他們?” “從陳桐給鄧珪的三封秘信看,徐武富知道王稟在鷹子嘴遇匪是蔡鋌派遣刺客追殺,而當時又恰是我與十七叔、心庵他們適逢其會,將刺客驚走。無論是徐武富、鄧珪也好,還是州縣官員,他們能認定的,就是我們這幾人跟王稟有牽扯。因此,他才會受陳桐的挑唆,與鄧珪合謀害十七叔他們;而在他們眼里,我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而已?!?/br> 徐懷這會兒站出來說道, “至于刺客針對靖勝軍舊卒一事,主要還是柳姑娘在悅紅樓偷聽到鄭恢他們暗中商議才知道。當然,也不排斥徐武富早就猜到這點,但很顯然,他認為只要犧牲掉十七叔他們,讓刺客成功刺殺王稟,事態就會平息,刺客不可能專門為一些無關緊要的靖勝軍舊卒去節外生枝……” “或許徐武富就是這么想的,難怪他這么急著將人手都撤回到玉皇嶺來!”徐武坤這時候想明白很多疑惑不解的地方。 “有沒有可能將徐勝、周景他們爭取過來?”徐武良盯著徐武坤問道。 徐武良入贅出去,與留在鹿臺寨的其他舊卒交情就淺了,徐武坤才是最知道內情的,跟其他人關系都很好。 徐氏子弟以及玉皇嶺的小姓人家,總計有十七人從靖勝軍歸鄉。 這十七人里,除了徐武宣早逝外,徐武良入贅到淮源鎮,而徐武磧、徐武坤、周景等十一人這些年都依附于徐武富謀生,此外還有徐勝等四人小有家財,自立家業。 徐武良想著要是能將這些舊卒召集起來,再加上他們的子侄,不要說多,三五百官兵膽敢來進剿,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徐武坤苦笑道:“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家也安逸慣了,你以為還有幾人有豁出一切的勇氣?徐武磧都變成什么德性了,你們今天又不是沒有看到!說起來,我這么氣,也是怕你們害了徐懷,之前可沒有想著要跟你們攪和到一起去??!現在拋開這些舊情不談,你說徐勝、周景他們,是選擇跟徐武富站一起,等刺客殺死王稟之后事態平息,還是選擇跟你們走這條看不到希望的不歸之路?” 徐懷心里嘆一口氣,知道徐武坤說得不錯。 刺客的目標就是王稟,現在遲遲不敢下手,不過是被他們故布疑陣嚇唬住了,看不透這邊的虛實,才生出這么多的枝節來。 從這點來說,徐武富即便陷害徐武江有些心狠手辣,心里并無宗族情義,但他的選擇卻是沒有問題的。 這也決定了,他們即便揭穿一切,其他靖勝軍舊卒差不多都會選擇觀望吧。 徐武江決定率諸武卒逃軍藏匿起來,其實也是等后續的轉機! “你怎么選?”徐武良盯住徐武坤問道。 “我能怎么選?我想將這副瘊子甲偷偷還回去,當沒有聽說過這事,你們愿意嗎?我叫你們拖上賊船了??!”徐武坤叫苦道。 “蔡鋌百般追殺王稟,說到底還是怕王稟東山再起與他為敵。你們就不想想,這次大家要是能保王稟不死,來日待王稟東山再起,豈不是有一番富貴等著大家?”柳瓊兒說道。 柳瓊兒說過這番話,徐懷看得出徐武坤心情要好一些,心想他父親那一輩落草時都年輕氣盛,又窮困沒有出路,遂能豁出去一切,但徐武坤此時在南寨有家有業,心里的顧忌跟早年是完全不一樣的。 徐武坤能從徐武磧那里將這副千金難求的瘊子甲偷過來,可以說對他已經是十二分的偏心偏愛了。連他都有種種顧忌,這節骨眼上落草為寇,有幾人不瞻前顧后? 第五十一章 借刀殺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