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0節
“哼!”柳瓊兒她受不了徐懷這態度,不屑的哼了兩聲,繼而又說道,“徐武良他有擔當,不愿將周健雄這無關三人牽涉進來,但我看這三人身手應不會太差,又受徐武良恩惠甚多,有血勇之氣,你還是得想辦法將他們也拖進來,我們人手才夠啊?!?/br> “剛才誰說我歹毒來著?”徐懷瞅著柳瓊兒問道。 周健雄等三人年輕力健,徐懷自然是看在眼里,但現在就急著將周健雄等人拉進來,效果很可能跟此時就將事實告訴徐武江、徐心庵他們一樣,只會叫他無法主導后續的安排。 要是形勢沒有這么詭譎兇險,徐懷還真無意事事爭著出頭,諸事由徐武江、徐武良他們擋在前面,他樂得悠閑,有什么不好? 但眼下,他更愿相信他自己的判斷。 …… …… 形勢危急,徐武良卻也不拖拉。 他拿著銀子先趕去唐家貨棧清償欠債后,又喊來周健雄等人將鐵匠鋪交待出去;午時他就雇了一輛牛車,將必備的一些家當都帶上,帶著婆娘、女兒趕到鐵石巷來。 刺客之事最是機密,不能泄漏半分出去,徐武良對妻女只說是賣身給琴齋做工十年,換得二百銀子銀子去清償唐家的欠債。 之前的欠債,壓得他家喘不過氣有兩三年了,徐武良婆娘對賣身做工這事一點都不抵觸;這可能還是他們當前最好的選擇,何況這邊還包吃包住。 徐武良他婆娘覺得自家男人總算還是有些用的,拉著女兒小環走過來,站在柳瓊兒面前囁嚅說道:“小環寄食在這里,能幫著做些事,小姐盡請吩咐便是,但不算賣身過來,過兩年倘若找到婆家,還請姑娘開恩放她嫁出去……” “這是肯定的?!绷們簯?。 徐懷裝癡賣傻站一旁不作聲,他看小環比王萱要幼小,瘦骨伶仃的,五官卻是端正。 不過,小環營養不良,眼神里又滿是畏怯,似擔心有不好的命運在等著她,當然不會有王萱那種清水出芙蓉的清麗,更不能跟千嬌百媚、芳華正艷的柳瓊兒相提并論了。 “你啰嗦這些做甚,還不快去幫著收拾后面院子!” 徐武良催促自家婆娘帶女兒先去后罩房安頓下來,等這邊沒有什么閑人,他將一只粗麻布裹著的大包袱在屋里解開來。 除開兩把直脊長刀、兩把短刃、一張解下弓弦的長弓外,還有一些零碎的皮子。 “嗬,怎有這些好東西?” 徐懷拿起來尺許寬的皮子,卻是有些年歲的甲片,只要拿牛皮索及鉚釘重新連綴起來,就是一件半身皮鎧甲。 “這件皮甲只護半身,跟這把長弓,還是當年從靖勝軍帶回來的。過去這些年了,不管保存多仔細,這弓都有些差了,裝上新弦,也就能比山里的獵弓稍強些,”徐武良感慨良多的說道,“這幾把長短刀卻是我這些年私攢了一些好鐵打造,應該趁手!” 當世弓弩制作繁冗,私藏十多年的長弓,膠木纏線老化開裂都是難免的,能比獵弓稍強些,也是徐武良知道一些弓弩的修造及保養之法;要不然,這把弓早就廢了。 徐懷卻拿一張粗麻布將這張長弓裹起來,說道:“這弓我帶去軍寨,看能否變個戲法,變成好弓回來!” 巡檢司百余武卒,還是有幾張好弓的。 州兵馬都監司每隔一段時間,會對諸縣巡檢司的甲械進行清點,硬弓、甲具都清查的重點。 不過,能拿一張樣子差不離的舊弓過去,再添點一兩貫錢,換一張好弓出來不難;桐柏山里好些硬弓都是這么來的。 徐懷現在卻是最饞那兩把直脊長刀。 他手里這把刀,是從徐四虎那里借來不曾歸還的,卻是很普通的制式橫刀。 這種刀容易卷刃就不提了,刀脊較脆,堅韌不足才是更大的缺點。 然而伏蟒刀最重劈斬,有幾招刀勢需要陌刀、斬馬刀這樣的重器,才能發揮極致威力。 沒有好刀,倘若在遇敵時,徐懷殺得性起,大力斬劈兩下,刀身“咔嚓”斷作兩截,他找誰哭去? 那兩把直脊長刀,看刀身比制式橫刀略長數寸,身脊渾厚,鋒刃凌厲,看著便知是徐武良專為伏蟒刀這種重斬劈等軍陣刀法量身定造,再看那鋒刃鑒光清湛,刀身細密的鍛燒花鱗紋充滿神異的美感。 徐懷將其中一把長刀拿起來手,感覺比之前那把鐵片似的破刀要重出一倍,隨手挽出刀花,森森寒意逼出,暗感這把良刀在手,同樣的伏蟒刀法,威勢不知道要比之前那把劣刀強多出來。 這段時間,徐懷以伏蟒拳為基礎,更多時間浸yin于刀法上,見此良刀,如見美人,怎么可能不見獵心喜? “你那刀鞘卡口稍略淺窄,稍稍改一下,就可以裝下這刀!”徐武良將鐵匠鋪交給周健雄等人打理,但修造刀具的工具卻帶了一套過來,當下就幫徐懷改刀鞘卡口,以便能裝下新刀。 …… …… 徐武良婆娘午后趕回鐵匠鋪,還有些零碎需要收拾,再回鐵石巷時,卻是叫周健雄等人幫忙將這些零碎裝進竹筐,拿扁擔挑過來,省去雇傭牛車的錢。 周健雄說及午時還有兩人跑到鐵匠鋪那里張望,應是唐家貨棧派去的,都叫他們打發走了。 徐武良不想將周健雄他們牽涉進來,責怨自家婆娘亂使喚人,讓周健雄他們將東西放下,催促他們趕回去將鐵匠鋪收拾起來,莫要斷了營生。 徐武良的婆娘姓葛,徐懷自幼喚她英嬸,被徐武良責怨一通,滿臉不悅的將零碎東西收拾走去后院。 徐懷將院門關上,跟徐武良、柳瓊兒說道: “別人視我癡愚,我一直以來都無意辯解,你們看看,這就是原因——葛癩頭那一耳刮子,是我出手扇的,但唐家卻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br> 徐懷這么說,卻不是炫耀,實是剛才商議后續安排時,徐武良就跟他起了分歧。 徐懷將柳瓊兒從悅紅樓拽出來,目的是將刺客引來淮源鎮窺探虛實,他們“黃雀在后”予以伏殺。 徐武良跟徐懷的分歧,就是堅持他來做這“黃雀”,讓徐懷留在柳瓊兒身邊以防萬一。 徐武良如此堅持,是不想徐懷去承擔最兇險的一環,但徐懷心里清楚,他才是刺客最容易忽視的一環,更容易趁敵不備得手。 “武良叔,你要相信,時機不對,沒有十足把握,我不會隨意出手的,反而是留在這院子里,隨時要應對刺客強殺進來,卻退無可退,更為兇險?!毙鞈蜒巯轮荒苣托牡娜フf服徐武良。 “徐懷要在鐵石巷、軍寨兩邊跑,徐節級那邊或許還能接受,但倘若要徐懷日夜都留在鐵石巷,徐節級那邊顧及顏面,或許就要阻止了……”柳瓊兒幫腔道。 賣身為奴,即便是那種可以贖身的活契,卻到底是跟雇傭幫閑是不一樣的。 現在很多事都不能挑明,徐武江、蘇荻都不可能接受徐懷“賣身”給柳瓊兒的。 徐武良沉吟許久,最終接受他與柳瓊兒在明,而徐懷在暗處當“黃雀”的安排…… 第二十九章 野溝殺人夜 徐懷午后也沒有出去,就留在院子里與徐武良對練,熟悉新刀。 對練時,刀身裹上多層麻布以免誤傷,但徐懷也不敢輕用勢大力沉的橫斬重劈諸勢,這限制住他氣力過人的優勢發揮。 不過,即便如此,徐懷對徐武良對練,也不落下風了,更多是差在經驗不及徐武良老辣。 徐小環性子羞怯,之前躲在后院幫她娘收拾屋子,午后才到前院幫她爹、徐懷收拾房間,之后才稍稍放開些,蹲在垂花廳前觀看徐懷跟她爹對練伏蟒刀。 “小環也練過刀法?”徐懷見徐小環看他們練刀津津有味,不像柳瓊兒坐在一旁直打哈欠,顯然是看得懂刀路的,好奇的問道。 徐小環雖然瘦小,一副看上去營養不良的樣子,但在鐵匠鋪子里能幫著打下手、照應火爐,一般少年都未必吃得這苦,徐小環卻能堅持下來,不拖慢她爹徐武良鍛打鐵件的速度,氣力卻是不少的。 “學過幾年拳腳,她娘又怕她以后粗胳膊粗腿的,不好找婆家,便擋著不許——她這柴禾桿似的,真要能壯實些,才好找婆家哩!”徐武良說道。 “小環接住這刀!”徐懷提醒了一聲,伸腳往將他淘汰下來的那柄鐵片刀鉤去,往徐小環那邊挑飛過去。 徐小環蹲在檐下,看見鐵片刀飛來,單掌往地面擊去,卻是蟒尾拳的尾捶地。徐懷力大勢沉,用這勢凌空下擊能斷厚石,徐小環沒有那么大的力氣,卻叫身子輕靈的翻騰而起,電光火石之間伸手將那刀抄在手里。 卻是坐一旁的柳瓊兒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雙手叉腰,指徐懷怒斥道:“你這憨貨,直接將刀踢過來,就不怕小環失手傷著我!” 徐懷嘿嘿一笑,不理會柳瓊兒抱怨,跟徐小環說道:“你使一趟伏蟒刀給我看?!?/br> 徐小環怯怯的看了她爹徐武良一眼,見她爹頷首,才扎起襦裙走到院中地里,拿鐵片刀將伏蟒刀一招一式使出來。 徐小環將伏蟒刀練得卻是嫻熟,有板有樣,但限于自身氣力以及缺乏特有的血勇悍殺氣勢,卻是沒有辦法將伏蟒刀這一軍陣之刀的要義體現出來,而這還不是勤修苦練所能彌補的。 當然,徐懷想徐小環以后留在柳瓊兒身邊扮丫鬟,自然是練最考驗身手靈活的囊刀、妝刀等短刃最合適。 還有他們午后在院門對街的院墻裝上風水銅鏡,也需要專門有人不時從門縫后窺探巷道里的動靜,這些事小環來做最是合適。 近一年,討債的隔三岔五上門,也不時有人找她娘暗示將她賣出去,小環心里自然都知道,為此擔驚害怕了許久——雖然徐武良今日也說是賣入琴齋為奴,要她日后學著做伺候人的事,但是跟父母一起,沒有被賣出去的孤苦零丁,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在有事情著她去做,徐小環也是高興應承下來,認認真真的守在前院門內,不時從門隙里看外面的動靜。 徐小環到黃昏時就有發現,卻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臨晚時兩次從院子前經過,這在幽靜的鐵石巷里是明顯異常。 “我跟上去看看!”說好徐懷在暗當“黃雀”,但臨到事頭,徐武良又反悔,想親自跟上去找機會下手。 唐家即便還懷疑徐武良,派人過來看究竟也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喬裝打扮的貨郎多半是虎頭寨的眼線或者就是八名刺客之一。 虎頭嶺雖然地處險僻,但距離淮源鎮也就四十里路程。 王稟贈送詞作以及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消息傳出去,算著時間,刺客也應該派人過來探看虛實了。 徐懷要掌握主導權,怎么可能讓徐武良將自己當作未成年的子侄輩照顧? 既然刺客對徐氏的情況有過詳細的了解,徐懷也不喬裝打扮什么,拿起改過卡口的刀鞘,將新刀插進去,不顧徐武良滿臉憂心,便往外走去。 …… …… 徐懷走出鐵石巷,貨郎是個精瘦漢子,四十歲左右的樣子,肩挑貨擔走在他前面,貨擔最上層的箱格打開來,分出幾個小格子擺放針線胭脂果脯等零碎可售的商貨給行人看。 暮春時節,這貨郎穿著短衫,打扮上沒有太大的破綻,卻是在徐懷從鐵石巷走出來才有氣無力的叫賣兩聲。 “你這貨郎停??!” 徐懷在巷子口叫住貨郎,挑了一把煎果子裝兜里,他從懷里掏銅子時,笨手笨腳將一封信函帶出來,嘴里抱怨上回受差遣連夜趕去鹿臺寨,卻一路摸黑摔了好幾跤。 徐懷走出淮源鎮,就注意到貨郎遠遠跟了上來,他只作不知,眼見天就將黑下來,他加快步伐往南拐入前往鹿臺寨方向的土路。 鹿臺寨距離淮源鎮有二十里地,中間翻過四五道坡崗、數條溪澗,土路又崎嶇,腳力甚健者帶點小跑趕這趟路也要兩個時辰。 貨郎初時遠遠綴在后面,待翻過一道山脊,走到左右都沒有人家的野參子溝前,朝徐懷喊過來: “前面那個小哥,可是也往鹿臺寨去的?” 徐懷在溪溝邊站住,月牙已經從東山頭升起來,天地似籠在暗紫色的霧靄中,他見那貨郎挑著貨擔,一副不堪其重的走過來:“小哥你走好快,我也要去鹿臺寨,這一路不大太平,我恰好跟你作個伴,我再送一把煎果子!” 貨郎說著話,靠近過來放下貨擔,卻也不給徐懷敷衍幾句的機會,扁擔一斷為二,分作一把四尺長刃,便朝徐懷當胸刺來。 對這種不說幾句便抽刀刺來的角兒,徐懷心里最恨,都沒有機會套幾句話就得拼力死戰,太刺激了吧。 貨郎實力絕對不弱,他抽刀之時,刀刃向內,而在跨步突前之際,刀刃隨著手肘的伸展翻轉過去,極其凌厲的往徐懷的胸口刺來。 伏蟒刀突刺勢與之類似,往前跨步加上長刀的自有長度,一個箭步就能突殺七八尺之外的強敵,是伏蟒刀中專門用于刺殺以及應對游斗的刀勢,出手極其迅捷凌厲;與此相類的還有撲斬等勢。 電光火石之時,徐懷橫過肘來,右手所持直脊長刀也隨之脫鞘,緊貼著肘部封格住貨郎自以為必得的一刀,轉步帶動刀鋒刃往貨郎的咽喉撩殺而去。 “你不是徐氏那癡兒?!”徐懷將他必得一刀封格還不算驚人,畢竟習過武的人,直覺反應都會非常敏捷。 即便是腦子有些不大靈光的,只要常年打熬筋骨、苦練拳腳不斷,面對突然襲擊時,筋rou間都會有一種近乎直覺反射的機能。 身手越是強橫,這種直覺反射也越是明顯、快捷,才能在那些快如潑雨的刀槍對攻中,越發的從容不迫。 貨郎知道徐家這憨貨自幼習武不輟,不管多蠢、多笨拙,接下他突如其來一刺,都在五五之間,然而徐懷封格之后轉步撩殺,左腋還要恰到好處的讓開被他封格到一側的敵刃,這就不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