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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硬地一點一點地低下頭,去看自己剛才下意識接住的人。 深藍官服已經被鮮血浸透,色澤深一塊淺一塊,花白的頭發輕輕顫動,一雙眼已經痛苦地閉緊了,卻還強撐著說話。隨著說話的動作,口中帶出一串血沫:救駕陛下您 他或許想囑咐什么,或許想拜托什么,但一句話才剛剛開了個頭,便是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林北辰木木地試了試他的鼻息。 去世了。 他身為帝王,自然是和其他皇室中人分頭離開的。這一方面是為了盡最大的兵力保全他,一方面也是為了萬一出了什么意外,大楚皇室還能留下一絲血脈。是以如今車隊里的除了他,便只有幾個協理政務的臣子。今晨他正好在處理政務,便將他們招到了馬車中。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鑫人會來得這么快;更沒想到,那個衛將軍居然逃脫了他的精兵近衛的包圍剿殺。 直到車中另外幾個官員試探地問他,是否要將謝大人就地掩埋了,林北辰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 埋葬謝大人,朕親自為他立碑。林北辰聽見自己空洞洞的聲音。 他做了五年驕傲威嚴的天子,生殺予奪執掌大權,普天之下再也沒有比他更尊貴的人。不想一朝南逃,竟然是狼狽至此。 他的確聰明,也善于謀劃人心,但在這樣真刀真槍的戰場上,即便是富有四海的大楚帝王,也不過是一塊任人宰割的魚rou。甚至稍有不慎,還會牽連到他人性命。 就像一個拖累。 時間緊迫,一應喪葬事宜只能從簡。林北辰看著那塊小土坡,沉默地用隨身佩劍用力地刻下碑文。 車隊駛離,氣氛越發沉重。 此地距長江還足有一段距離,若是只怕會被鑫人所占。 忠臣良將長眠于他國之土,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林木蔥蘢,光線昏暗,灰白的石頭上隱約可以看出幾個歪歪扭扭的刻痕: 文定公謝明德之墓。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時間照舊(/omega;\) 第37章 書信 南逃途中,消息傳通十分不暢。等到謝華晏接到父親身死的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七日后了。 這一路上又是躲追兵又是避山匪,再加上被暴雨困在巖洞里三日,所有人都是狼狽不堪,老夫人甚至還發起了低燒。所幸因為陸君衍病重,治風寒的藥還有兩貼,煎了服下去倒也漸漸好轉了。只是陸君衍不知為何,依舊病得厲害。 謝華晏雖說懷有身孕,但這一胎卻意外地安靜,似乎也知道如今情勢不比從前一般。也因此雖然一路狼狽,但她看上去比起往日并不顯得太過憔悴,依舊是端莊的大家小姐作派。 陸妍芷迅速地瞥了謝華晏一眼,有些欽佩地想著,復又低下頭去看從前孫期行寫給她的信。 一筆一劃皆是漂亮至極,沒有了刻意的藏鋒,字字便是鐵畫銀鉤,讓人愛不釋手。陸妍芷瞧著瞧著,便仿佛看到了那個清俊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抿著嘴兒就笑了起來。 馬車的簾子忽然被掀開,陸妍芷嚇了一跳,匆匆將信夾進書里,緊張地盯著車門??匆娛擎i煙利落地爬了上來,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將信紙小心翼翼地疊好,從馬車壁上的暗格里取出妝奩,放了進去。 夫人,有信來了。 謝華晏放下手中的游記,抬起頭對著鎖煙淺淺一笑,接過了那張紙。 令尊護駕而逝,上親書碑文,謚號文定,追封昌國公。 謝華晏怔在當場,墨色的瞳仁里映出眼前的白紙黑字,還盛著滿滿的不可置信。 她反反復復地將這封信看來看去,那一行冰冷的字卻仍舊在紙上,連位置都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淚水猝不及防地洶涌而下,驚了一車的人。 陸妍芷小心地遞了塊帕子過來,眼中帶著些許擔憂:嫂嫂 謝華晏強撐著對她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就像即將開敗的花兒,無法支撐,轉瞬便頹然落地。她索性不再假裝,接過帕子就拭了眼淚,不想淚水越來越多,似乎無窮無盡,片刻就浸濕了一整條手帕。 其實她早有準備。 南逃,多危險的事情啊。歷史上歷次南逃的慘痛教訓還歷歷在目,她不會天真到以為這就像一次簡單的南巡,所有人都能平安抵達目的地。 她并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家人逝世該怎么辦。 只是設想比起直面,實在是太過單薄。這樣猛烈的悲痛之情,能設想出來的頂多不過是十分之一罷了。真正降臨到頭上的時候,那種沉重的悲傷足以把人淹沒。 淚眼朦朧間,似乎又再次見到了父親的身影。往事一幕幕自眼前閃過,她才驚覺父親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一個角色。 從幼時的臨窗執筆,到出閣前的講史論經,再到回門時故作淡定的急著去和陸君衍談話 謝華晏閉上眼,不愿再去想。 金銀珠玉擲入匣中,銀簪青衣加身,這是她身為陸謝氏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父母逝世,卻連披麻戴孝都無法做到,只因她已經出嫁,成了陸家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