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關于他肚子痛這件事,寧音塵沒敢聲張,硬生生熬到深夜,才松開牙齦小小哼了一聲,主要是他怕敵人趁虛而入。 結果敵人真就趁虛而入了! 一只微涼的手抵在他額頭探了下,隨后將他整個人從被窩里抱了出來,有什么東西抵在他嘴邊,淌進冰涼的液體。 寧音塵從來都是,只要嘴邊有東西,不管是不是能吃的,他都會咬一口,但這次罕見地咬著牙,不愿喝。 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喝的話,明天你那只鳥就會燉成一鍋湯?!?/br> 雖然覺得吉祥不會這么沒出息,但寧音塵也覺得慕無尋真會說到做到,他勉強睜開一條眼縫,哆哆嗦嗦拉住慕無尋的衣袍:“有什么,朝我來?!?/br> 不過是毒藥嘛,喝就是了。 反正,他也不一定會死。 寧音塵不讓喂,自個兒接了過來,捂著疼痛的肚子,凄凄涼涼的目光掃過慕無尋,最后還是決定留一句遺言:“雖然,我對你確實不大好,但......我也是真心將你當我的弟子,以前不知道怎么表達,害你受苦,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些,我喝就是?!?/br> 慕無尋擰起眉,總覺得哪里有些奇奇怪怪。 寧音塵含著淚花,一飲而盡。 隨后瓷瓶從指間滑落,哐當地摔在地上,他發絲凌亂地倒回床上,額角因疼痛洇出的薄汗潤濕了鬢發。 緩緩閉上眼。 就這樣吧,十八年后,他又是一條好漢。 然而他沒等到咽氣,卻等到肚子的疼痛被緩解,察覺到慕無尋給他蓋上被子,寧音塵硬是不敢出一點氣,好不容易等人關上門走了,他立刻驚坐而起,心里翻江倒海。 他沒死? 寧音塵沉思...... 莫非...... 是以毒攻毒,兩兩抵消,他運氣好得撿回了一條命?! - 清晨,一具七竅流血的尸體擺在大街上,旁邊遠遠圍著不少人,絮絮叨叨小聲議論的聲音加在一起就顯得鬧哄哄,整個落雨城也隨之蘇醒。 寧音塵沒有更換的衣服,正穿著星宗的弟子服,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叼著包子,想了一宿也沒想通慕無尋為什么不趁機殺了他。吉如意撐著頭一臉癡迷地看著他的臉,感嘆道:“阿塵就算頂著黑眼圈,也好看得令我心跳砰砰的?!?/br> 對于吉如意的彩虹屁,寧音塵已經免疫了,并塞了個包子堵住他的嘴。 單純的吉如意還不知道,他的主人昨晚為了他經歷了一場怎樣的生死考驗。 見星宗弟子神色焦急來來往往,期間夾雜著幾句“又死了”“是不是從那時開始的”“體內都殘留瘴氣”,寧音塵嘴里的包子嚼到一半不動了。 “吉祥,要不要出去看看熱鬧?” 吉如意往外看了一眼,搖頭:“沒你好看?!?/br> 寧音塵兩三口吃完手里的包子,騰地站起來步履如風:“我去看看?!?/br> “???等等我,阿塵!” 尸體就擺在他們落腳的府門外,此時清晨的霧氣頗濃,鱗次櫛比的房檐若隱若現,寧音塵到時這里已經圍了不少人,郁玄正半蹲著查看尸體,旁邊濺灑的鮮血染紅了大半條街道。 吉如意湊近寧音塵,捏著鼻子道:“這是府里的廚子,昨天的接風宴就是他做的?!?/br> 他說完轉頭看向寧音塵,才發現一向嘴角帶笑的主人此刻面色異常嚴肅,緊盯著那具尸體的眼中,甚至藏了一絲恐懼。 不過稍縱即逝,吉如意心大地認為自己看錯了。 “吉祥,當年的天之裂縫還在嗎?” 吉如意疑惑道:“不是早就愈合了嗎......你修為散盡后,裂縫就被合上了?!?/br> 當時也只有寧音塵那般修為巔峰的人,才能傾盡全力讓裂縫合上。 “阿塵怎么了嗎,你要是發現什么,一定要跟我說?!?/br> 吉如意突然慌了起來,然而卻又見寧音塵揚起笑容,好笑地看著他道:“還能發現什么,我現在就一凡人,就算發現什么,也什么也做不了?!?/br> 吉如意急道:“重新修煉一定可以的!” 還沒說完吉如意自己就頓住了,他是寧音塵的靈獸,對寧音塵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寧音塵筋脈盡碎,再沒可能了。 星宗弟子全都忙著搜集近些日子落雨城發生的詭事,畢竟這里是在他們星宗腳下,蘇逾也是在這一帶失蹤,兩者若是存在關聯,必須得盡快破除,否則日長夢多。 寧音塵正想四處轉轉,他還沒好好看過六百年后的世界,剛走出兩步,就聽身后同步地響起一道腳步聲。 寧音塵稍遲疑,又快步走了一段路,身后的腳步聲如影隨形。 寧音塵驀地轉頭看去,一名紫服星紋的少年來不及躲,尷尬地正拿著巷角的稻草還沒蓋上,見被發現,假裝興致盎然地把玩稻草,抬頭看天。 “你跟蹤我們?”吉如意沉下臉,手掌朝前作了個抓的動作,那名星宗弟子嗖地被隔空抓了出來,騰在空中掙扎道:“是郁玄師兄讓我跟著你們的?!?/br> 他們現在也算嫌疑人,郁玄此舉再正常不過,寧音塵讓吉如意收了手,開心道:“人多熱鬧,一起一起?!?/br> 很快那名星宗弟子就后悔了,他看著越來越癟的小金庫,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寧音塵第七次驚嘆對這個世界發出驚嘆,快步湊過去看了看戲臺下的小孔,突又一彩霧噴出三丈高,在空中變化為無數彩蝶,繞著戲臺上的人飛來飛去,隨后漸漸消弭。 看官們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唯獨寧音塵驚奇地睜大眼,蹲下去仔細鉆研,這又是什么原理。 吉如意豪爽道:“阿塵喜歡,咱就把這個戲樓包下來!” 星宗弟子立刻捂緊錢包,欲哭無淚。 “別了,我就很好奇,這些法術怎么做到連凡人也能使用的?!币郧靶T內很少有將法術玩得這么花的,那時候大家的攻擊防御都十分樸素,學一個術法已經夠難了,哪還有時間研究怎么弄得好看。 人類的智慧真是無窮的。 在寧音塵快找到噴霧孔下面的運行陣法時,吉如意道:“其實,很多都是慕無尋弄出來的。你要是想知道怎么弄的,可以去問他?!?/br> 寧音塵正將頭撐在膝蓋上,聞言一頓。 吉如意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補了句:“他估計是呆在神山上沒啥事,就整日弄些新奇的法術法陣,惠民普及,去書鋪也可以買到制作這些法術法陣的過程?!?/br> 一旁的星宗弟子更是一臉驕傲。 “他好厲害?!?/br> 寧音塵直言不諱,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灰,神色有些郁郁的:“如今這個世界,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啊?!?/br> 他們一路走過田野,田里有木頭做的牛犁田,也去了榷場,往來隨處可見木偶人服務,還有攤販上販賣的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酒樓里賣的栩栩如生的食物,都是寧音塵從未見過的。 六百年,一個世界的變化太大,大到寧音塵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一個老者正坐在戲樓前畫像,奇怪的事他只畫五官,寧音塵在旁邊背著手看了會兒,見老者畫好后,將橢圓形的紙一手遞給客人,一手收了銀子,那名客人將紙貼在臉上,瞬間如同換了一張面皮。 “神奇!” 寧音塵目光微動,也去要了幾張畫像,吉祥興奮喊著要貼他的臉,寧音塵給他貼上,正要貼上如意的臉時,見星宗弟子十分自覺地掏錢,感覺特不好意思,又讓老者給他也畫了張,之后自己貼了星宗弟子的臉,把如意的臉貼在了星宗弟子臉上。 還是帶著星宗弟子的臉,好跑路些。 剛貼完,正暗戳戳計算逃跑路線時,一道氣勢磅礴的法術猛地砸在他們不遠處,騰飛起的灰塵散去,平坦的街面瞬間出現一個碩大的巨坑,一人口吐血沫躺在坑底,掙扎了好半天也沒爬起來。 如鳥獸散開的人群再次聚攏,指指點點。 “這人,有些眼熟?!?/br> 寧音塵從縫隙看了眼,擰眉思索,又問吉如意:“你覺得眼熟嗎?” “吉如意”茫然地看著寧音塵,寧音塵疑惑地看著“吉如意”,隨后反應過來,尷尬地轉過臉朝向“自己”:“不好意思,搞忘了?!?/br> 吉如意憋著嘴要哭的樣子:“阿塵,你居然能認不出我,可你就算化成灰我發誓一定也能認出你,這樣的感情太不平等了?!?/br> 寧音塵:“......” 剛說完,寧音塵突然想起在哪見過坑底那人了,不就是鬼府時,在他棺材外面嚇尿的那名歸一宗弟子嗎! 說話間,那名弟子已經自立自強地從坑底爬出來了,渾身是血奇慘無比,就連身上的rou膘都難得消瘦了不少。 熱心大媽提著菜籃,上前問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要不要報給仙府的人,還問需不需要幫忙叫大夫,小胖子頭腦嗡嗡,問什么都搖頭。 在此期間,星宗弟子已經跑回去叫星宗的師兄過來,寧音塵也發現不對勁,小胖子不對勁。 仔細看,他目光沒有焦距,而且站姿的重心也不對,明明左腿的傷更為致命,幾乎粉碎性骨折,可是他卻依然用左腿站立。熱心大媽去扶他時,他的動作過于無力,手臂輕飄飄的,那不是能在重傷時再站起的模樣。 緊接著,寧音塵瞳孔驟縮,快跑兩步依然沒來得及,眼看著小胖子抬起五爪,貫穿了那名大媽的胸口。 天地霎那間都仿佛被血染紅。 周圍驚聲四起,人群四處奔逃,混亂中尖聲喊著“殺人了,殺人了”,寧音塵站在人流中,滿臉錯愕,因為緊接著他看到,小胖子扭著僵硬的脖子,咧開尖尖的嘴角朝他走來。 他的手里幻化出一把流光四溢的長劍,劍身三分之一處有很明顯的一道裂紋,那是六百年前,碎在寧音塵胸口的本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