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

    斷橋上鋪著一層銀白，還沒人來過。

    梁白玉躺上去，身體壓著厚厚的雪，他閉起雙眼，像是想體會以雪為床的感受。

    趙文驍從上往下看他：“你為什么要去周家？”

    “好奇?！绷喊子裾f，“嬸嬸傻了好多年，沒傷過誰吧，怎么今天攻擊人了呢，還拿菜刀砍，那是要致人于死地啊?！?/br>
    “還能是因為什么，一個神智不清醒的人，行為是不可控的，也沒法預知分析判斷，沒有理由?！壁w文驍兩手搭在橋的扶欄上面，“楊伯伯被她砍了一刀，就是倒霉，撞她刀口上了，這次不是他，還會是其他人?！?/br>
    梁白玉攏了攏身上的寬大黑外套，領子被風撩得往他瘦白下巴上拍，他把頭歪向一邊，臉頰碰到了松軟的雪，呼吸里是一片無雜質的冰寒。

    “聽你這么說，楊鳴大伯豈不是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才會遇到這種不幸？”

    “人有時候不能不信命?！壁w文驍抬起頭，面朝天空，“我做生意的，就很信這一點。每次接一個活都會拜佛?！?/br>
    “你還拜佛??？”梁白玉的眼半睜著仰視他，調侃道，“那你給佛祖磕頭的時候，心里想的什么？求佛祖保佑我財源滾滾？”

    趙文驍朗聲大笑，有股子事業有成的魅力。

    .

    不多時，趙文驍躺在梁白玉邊上，跟他肩挨著肩，腿靠著腿。

    有濃煙隨風瓢到了這里，他們都聞到了。

    趙文驍問梁白玉為什么要放那把火。

    梁白玉很久都沒說話，像是陷入了沉睡中。

    “難道是周嬸死前恢復正常了，讓你那么做的？”趙文驍側身對著他。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啊?！绷喊子裼帽羌獠渲┩?，“我是覺得，周家沒人了，她一死，連個給她收尸的都沒，不如一把火燒了，免得她死后遭到什么污辱?！?/br>
    在那之后，他又用極其微小的音量說了一句：“omega有多稀少，就能讓多少人變成畜生?！?/br>
    趙文驍問他說的什么。

    梁白玉嘆氣：“我就想啊，嬸嬸挺不容易的，死對她來說，或許是個解脫?！?/br>
    趙文驍瞥到什么，將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撈出來，發現了幾道很深的血痕，一看就是指甲摳出來的。

    “這是周嬸弄上去的吧，我去的時候，見到她抓你了?！壁w文驍沉聲道。

    梁白玉不是很在意：“就破了一點皮?！?/br>
    趙文驍低頭去吹梁白玉的傷處，拿他沒辦法，舍不得說一句重話：“白玉，你怎么只記得別人對你的好，不記得別人對你的壞？對一個害過你的人，你都能這么寬容善良?！?/br>
    梁白玉忽然笑了下：“也不是?！?/br>
    “像有的，害了我，我可是要討回來的?！彼蜃∫恍】谘?，讓那點涼意滑進他的喉嚨。

    趙文驍維持著給他吹傷口的動作撩眼皮，一瞬不瞬的看著他，一副要替他出頭的架勢：“還有誰？”

    梁白玉跟他對視。

    半晌嬌俏的眨眨眼，“打個比方嘛?！?/br>
    .

    楊大勇老伴早走了，omega兒子嫁到了縣城，家里就他一個，他那人愛貪小便宜，借個東西都不還，非要一次次上門找他要，鄰里間不是很瞧得起他。

    但他兒子每年正月里回村待的那幾天，他家門檻都要被擠破了，就湊熱鬧。

    這次大家認為他年紀大了，現在肚子上挨了那么狠的一刀，兇多吉少，怕是等不到兒子回來。

    楊大勇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黃醫生剛走，屋里頭彌漫著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

    倒完血水的楊父回屋說：“老大，我讓玲玲去找小汪了，叫他明兒個去縣城的時候給常新帶話?！?/br>
    楊大勇氣息虛弱，意識模糊。

    楊父把地上那些帶血的衛生紙團跟布條撿起來，丟簸箕里，他掃掃地，拎著簸箕跟笤帚出去。

    門前的溝里有血水，楊父將簸箕的垃圾撥進去，看它們很快被血水浸泡，大過年的見血，太不吉利，他匆匆掃了一些積雪進去蓋住那層血色。

    楊父回了自個家。

    “老大那邊能說話了嗎？”楊母坐在院里，腿間放著個菜籃，她手拿一個蘿卜，一圈圈的搓上面的土粑子。

    “哪能啊，都不太認得清我?！睏罡赴β晣@氣。

    楊母一個眼刀飛過去，楊父立刻對著地面“呸呸“幾聲。

    過年嘆氣不好。

    “你說這到底是咋回事??？”楊父幫著搓蘿卜，“小周傻是傻了，可她就沒傷過人，這次怎么……”

    “她已經走了?！睏钅刚f，“咱不知情的，就別說了?！?/br>
    楊父再次嘆氣：“今年村里一出接一出的，往年多太平?！?/br>
    “往年有人沒回來?！睏钅竵砹艘痪?。

    楊父不贊同，又不敢頂嘴，他就把蘿卜扔進菜籃里，表示自己的意見。

    “你扔什么扔？“楊母厲聲道。

    楊父慫慣了，下意識就把蘿卜拿起來：“我，我手滑?！?/br>
    楊母冷哼了聲，利索的揪掉蘿卜根：“小趙本來是要和玲玲談親事的，后來他給鳴子做了臨時標記，兩人親密無間的過了幾天只差臨門一腳，我以為他們能成，結果呢，他和梁家那位好上了?！?/br>
    “村里多少人看咱家笑話！””楊母將這段時間一直憋著的不滿倒了出來，氣都喘不順了。

    “感情的事強求不來?！睏罡岗s緊給她撫撫心口，“玲玲不都說自由戀愛，自由，自己選擇自己做主……好了好了，我不說了?！?/br>
    楊母揮開他的手，提著菜籃去廚房。

    “鳴子都去三姨奶家幾天了，怎么還沒回來？“楊父朝她喊。

    “不就是貪玩，今天不回，明天肯定回?！皬N房里傳出楊母的聲音，“一個男孩子，有什么好cao心的?！?/br>
    楊父碎碎叨叨：“咱鳴子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呢，不在發熱期比較安全?！?/br>
    “哎，也不知道老大能不能撐得過去……”楊父把小板凳搬到屋檐下，自言自語了聲。

    .

    周家那場火的最后一點火星滅了之后，梁白玉出現在了楊大勇家。

    “白玉，你怎么到這來了？”守著大哥的楊父忙問。

    “我來看看楊伯伯?！绷喊子癜咽稚系亩Y品放桌上，他見楊父往后看，便說，“小趙總回去給我拿圍巾了?！?/br>
    “下雪怪冷的哈?！睏罡附o他抽板凳，“你穿的還是少了，棉襖棉褲都得穿?！?/br>
    “我還行?！绷喊子翊蛄織畲笥录?，視線從迎財神的貼畫上一掃而過，“楊伯伯醒了沒？”

    楊父搖頭。

    “那我可以進去嗎？“梁白玉憂心地詢問。

    “可以啊?！睏罡附o他開門。

    第39章

    老話講，相由心生。

    這“相”，不單單指皮囊，還有骨和氣。

    一個人處在青春年少時期，是不太能用“相由心生”這說法去判斷的，畢竟還稚嫩，沒經歷過什么事，各方面都在成長階段。

    隨著年齡的增長，“相由心生”就真的漸漸體現在臉上。

    內心陰暗狡詐負能量爆棚，戾氣重的人，不可能有一雙干凈的眼睛。

    容易郁郁寡歡，喜歡鉆牛角尖，心思多過于悲觀的人，笑起來的面部肌rou走向不會流暢到哪兒去。

    而長年累月活得坦蕩輕快，心胸寬廣明亮，哪怕老了，臉上的皺紋也都是溫柔的慈祥的。

    楊大勇就是一副斤斤計較歹毒刻薄相。

    這次他受傷了，總閃著算計光芒的兩只眼睛閉合，躺在床上的樣子也無法讓人產生多少同情，就覺得他像只皮rou萎縮的老鼠。

    屋子不算大，火盆里燒著柴，草木灰堆了不少。

    梁白玉站在火盆旁邊，隔著五六步距離看傷得很重的中年人，他關心地問道：“叔，黃醫生怎么說的？”

    “不是大家傳的腸子掉出來那個樣，但也傷得不輕，到底是歲數大了跟小年輕比不了，昏迷到現在都沒醒……黃醫生說的別的我忘了記不住，總之得看這兩天傷口會不會感染，要是感染了就得小心?！睏罡改弥疸Q撥火盆里燒紅的柴，語氣凝重，“希望常新能快些回來?！?/br>
    屋里靜得能聽見木柴燃燒的“噼啪”響。

    青年半天都沒聲，楊父扭頭看了一眼，發現他在走神。

    “白玉？”楊父把火鉗放火盆邊。

    “嗯……”梁白玉微微瞇了下眼，“來得及嗎？”

    楊父兩道粗短的眉打結：“你這孩子說的話不討喜，什么來得及，又不是趕回來送……”

    最后一個晦氣的“終”字沒說出口，及時剎住了車。

    梁白玉誠懇的解釋：“叔你誤會了，我以為是要他在三十前回來，就覺得時間上怕是不夠?！?/br>
    “三十前恐怕不行，最快也得過了年吧?！睏罡妇徚司從樕?，“以往都是正月初三回的?！?/br>
    “能回來就行?！绷喊子翊寡劭椿鹋枥餅R起的火星，“我想為人子的，知道家人受傷了，能早一天回肯定會早一天?！?/br>
    “這要是家里有兩個孩子，不就分擔了嗎?！睏罡覆恢烙浧鹆四臉蹲邮?，感慨道。

    梁白玉安撫的拍拍楊父后背：“叔你也別太焦慮了，大伯那么好，老天爺都知道的，吉人自有天相?！彼牧藢畲笥碌姆Q呼，像是心里被觸動了，親昵了許多。

    楊父有些尷尬的搔搔后脖子，憑良心說，他大哥還真算不上好人。

    不過大哥這輩子也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白玉，留這吃飯？”楊父問疑似又走神的青年。

    “不了?！绷喊子癜咽址胚M外套口袋，捏捏舊手表握在手心里，他走到床前，微彎腰，用平時唱京劇的腔調喊，“大伯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