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26節
那是他剛到平涼時的事了,算到現在,只怕情形更糟。 這是已經知道的事, 許融也不多問, 轉而注意上了另一點:“一進府城就有人盯上了你們?” 小子點頭, 回道:“奶奶只怕不知道, 那地方跟京里差別很大, 生地方人進去, 一看就看出來了, 而且這時節, 眼看著那邊不好,也沒什么外地行商去,我們住的客棧大半屋舍都是空的?!?/br> 所以, 小柳一行人就更顯眼了,就算做了偽裝,落在慶王這等地頭蛇眼里也沒多大用。 然后,問題就出來了:慶王到底是派人盯上了這段時間所有進出平涼的生面孔,還是—— “慶王知道你們的身份了嗎?” “小柳管事開始沒說,后來實在與慶王府說不通,而且慶王爺因為小人們去,知道了白泉哥哥派人出去求援——” 許融心中一緊,道:“怎么,王爺對白泉不利了嗎?” 小子忙搖頭:“那倒沒有,就是小柳管事再想叫人回來告訴奶奶情況,就不能了。而且,”他面上現出一點困惑,“慶王爺好像都不太在乎小人們的來歷,慶王府的大管事直接給小柳管事派上了差事,小柳管事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逼不得已,只有告訴了他我們是奶奶的陪嫁?!?/br> 這是小柳臨行前許融許他的自主權,她眉目不動,問道:“然后呢?” ——然后,慶王還是不放人,但是小柳再想叫人回來時,他沒攔著。 “慶王爺的意思似乎是,小人就是回來報信也沒用,府里——府里壓不過他,他總之不會放人?!?/br> 許融沉吟。 要是沒有那么多前情裹在里面的話,慶王此舉看上去就是一個尋常的驕橫王爺,而她要是識相,兩個下人而已,就送給慶王也無妨。 但事情明顯沒有這樣簡單。 不簡單在哪里,她一時想不出個頭緒。以最壞的情況來揣測,慶王就是想要造反,所以到處搜羅人才,只要看見了就扣下來用,根本不管別的。但是,他還沒正式起事,這樣見人就拉伙,是唯恐泄不了密嗎、朝廷不來鎮壓他嗎? 若說他是愚蠢,一個當年能在宮變前夕放棄的人,這份清醒與狠心,不知勝過多少人;這樣的人,臥薪嘗膽二十年,終于卷土重來,他會反而降智到這種程度? …… 回完話的小子被帶下去休息了。 留下許融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她都懷疑慶王是不是在平涼憋屈了這么多年,精神上出現了問題,只有瘋子的行為,才會這么沒有脈絡可尋。 而里面還裹了一層更重要的聯系,那就是她派出小柳前,并不知道林信會得了那樣一道命令,這一下事情的復雜程度又直線上升。 緊張地考慮過兩天后,許融發現她沒有別的選擇。 若再派別的人手去,不論多么得力,恐怕都只會步白泉和小柳的后塵,rou包子打狗一樣有去無回;而若林信未去,那林定這個家主直接出面應該會更有效,但在林信已出發的前提下,其一林定是帶兵將領,沒有圣命他不能隨便跑動,其二即便請到圣命,武將不太有任職上的回避政策,上陣父子兵常有,文臣是要講究這個的,他不能和林信有在一地督辦一樣差事的嫌疑。 那就只剩下了一個選擇:她親自去看一看——欽差不能帶內眷,但她又不和林信同路,那就無妨。 之后才能知道平涼與慶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決定做好了,許融就沒什么可猶豫的了,之后花費了一點時間去說服了韋氏和林定——韋氏很容易,林定其實也沒什么難的,他地道草根出身,就算發跡之后,也沒渠道去接觸高門大戶的內眷,唯一所見熟悉的只有許融這個兒媳婦,看慣了她做事,以至于給他造成了一個錯覺:這種貴族出身的女子都是那么厲害的。 內帷關不住她,也不用關住她。 接下來又花費了五天左右的時間,許融做好了一應出門前的準備,向平涼出發。 ** 路途算得遙遠,隨著時日推轉,越往西走,夏日越盛,烘熱的烈日日復一日掛在頭頂。 進入陜西境內以后,許融發現缺水的不只是平涼一府,這也正常,沒有單獨就旱那一府的道理,馬車過好幾個府的鄉間田埂時,農人們的面上都泛著愁容。 不過許融叫人去打聽了一下,得知這些地方情形沒平涼長達月余滴雨不落那么嚴重,多費些力氣去河邊挑水灌溉,還是能撐過去。 但減產是不可避免的。 也是這個原因,朝廷無法從周邊籌集救災糧,才只好由京里先帶過去一批應急,同時欽差們到了當地以后,也可以督促官府開常平倉放糧。 因此許融途中下車休憩,聽那些百姓們談起來今年的時氣,發愁歸發愁,但也并不絕望,千年百年,他們習慣了這種苦難,朝廷肯派人下來賑災,那就是圣明天子在位了,熬一熬,總能熬過去的。 ——如果沒有慶王這一個隱形火/藥包埋在其間的話,那事情確實是這樣的。 那是后話,暫且不提,許融也打聽到了前頭賑災隊伍的消息,他們的腳程比她預估得要快,按照農人們給的他們之前路過的時間加算起來,此刻應該已經進了平涼府。 許融也加快了一點腳程。 越近平涼,氣氛也越不同了,途中所遇的行人越來越多,這不是件好事,因為平涼并不是一個人口興盛的州府,許融來之前做過功課,至今全府所轄三洲七縣加起來不過五十余萬人而已。 這些人全是聽到欽差攜賑災糧抵達、前來領糧的災民。 大路小道,拖家帶口,源源不斷。 第121章 抵達 到達平涼城墻下時, 許融見到了那些災民跋涉的終點——一左一右,各一座賑災涼棚。 簡單搭就的棚外排了兩行長得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還不斷有新的災民加入進去, 他們伸長了脖子朝前望著,見到前列的人小心翼翼地捧著大半碗稀粥擠出來的時候,紛紛投去羨慕又渴望的目光, 同時不自覺地往前擠了擠。 “都排好隊!不許插隊!不許鬧事!不聽欽差大人命的立即趕走!” 一旁維持秩序的士兵馬上厲喝道。 許融的馬車在這喝聲中往城門口駛去,許融著意打量了一下, 發現兩座涼棚內都并無青緋服色, 只有兩三個綠袍人在內或巡視或伏案記錄著什么, 看來不但士兵口內的“欽差大人”,就是本地方面官也未在此坐鎮。 從樂觀的角度來說, 只憑底下的吏官們能在此控住場子, 情勢看來還有的救。 過城門洞時,馬車被攔了下來。 “哪兒的人?做什么的?路引呢?!” 隨許融出行的家將頭目向實跳下馬,將備好的路引遞了出去,道:“京里來的, 尋親?!?/br> “這時節來尋親?”城門官翻著眼把他打量了一通, 又往馬車看, 問道, “尋誰?” 向實正要胡扯一個人名, 許融掀開車簾, 徐徐道:“慶王?!?/br> 城門官:“……” 他抖了一下, 連路引也不看了, 摔回向實懷里,連連擺手:“快進去吧,別在這堵著!” 城門口其實并不堵, 災民并不被允許進城,而如城門官所說,又有幾個外人會撿這時候往災地跑呢? 只能是慶王的威力了,小吏們連核實真假都不敢,只管趕緊把他們送走。 許融帶著人進了城。 這次同來的白芙有點擔心,問道:“奶奶,您剛才直接告訴那城門官——” “無妨。本來就是奔著慶王來的,早晚要和他打上交道?!痹S融邊掀簾子往外看,邊道,“況且,此地難測,露了行藏比不露的好,萬一出了什么事,倒可以留給搭救的人線索?!?/br> 一路走著,城里的秩序乍一看也還不錯,但路過幾家糧店時,只見店門口蜂擁著許多搶購的百姓,而不多時,店里就有人叫道:“今日售罄,各位明天請早!” “這么快又賣完了?!才排了幾個人!” “就是,jian商,你敢囤貨居——居那什么奇,我到府衙告欽差大人去!” “諸位,這糧不能亂吃,話也不敢亂說,如今陜西是什么行情,諸位出去打聽打聽去,這價錢的糧,小店還能往外賣就不錯了,您還想管飽?那小店上哪吃飯去??!” 聽這樣說,有些百姓垂頭喪氣地散了,也有些百姓不甘心地仍徘徊在店門前,馬車駛過去時,只聽得啪啪幾聲,原來糧店怕鬧事,直接將門板都填上,閉門歇業了。 連過兩三家糧店,都是如此。 許融心情有些沉重,將簾子放下。 車夫在報信小子的指引下,將車趕到了此前小柳他們入住的客棧門前。 “客官您請進?!?/br> 兩個客?;镉嫵鰜?,一個幫忙牽馬安置,一個哈腰招呼,許融下車,隨著進店,只見大堂里空蕩蕩的,一個外客都沒有。 對客棧來說,他們算是難得的一筆大生意了,但大約受災情所染,伙計的動作聲氣里都顯得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許融環顧一圈,停下了腳步,問那伙計:“我聽說欽差大人已經到府衙了,怎么才路過糧店,許多百姓仍買不著糧食?” 伙計強打起精神回話:“客官,正是欽差來了,糧店每天才能往外賣幾石糧食,不然,那些jian商全屯著,一粒都不肯賣?!?/br> “官府呢?不曾打開常平倉嗎?” 伙計遲疑地道:“似乎沒看見,但也許開了——打欽差大人們來以后,城門外就開始有粥棚了?!?/br> 許融搖搖頭。 不一樣的,粥棚的糧食來源只怕是隨欽差而來的賑災糧,但當地官府開倉最重要的意義不在直接發糧,而是釋出大量庫存沖擊市場,糧店的高價糧屯不下去,自然只好被迫抑平了。 現在還屯著,百姓們大部分都無法買到,這不是開常平倉后應有的效果。 這伙計不是官府中人,說不清楚,許融也不和他說了,等將行李在客房安置下來以后,她帶著白芙和護衛出去街面上走了走。 初步感想就一個字:熱。 頭頂是烈日炎炎,腳底下是熱浪滾滾,先前在馬車里還有點遮擋,如今一層帷帽根本擋不住什么,走了只半條街,就熱得人眩目。 這客棧的位置建得不錯,離府衙步行只一刻鐘的路程,府衙門前戒衛森嚴,許融沒有近前,只在對面看了一會。 府衙周遭的商業一般都很繁榮,平涼這里也不例外,許融走過來這條街正叫衙前街,她此刻則正立在一家醫館面前。 醫館的生意倒比客棧要好得多,越是災害時候,人越容易生病,抓藥的伙計忙得腳不沾地。 矮身坐在門邊小兀上搗藥的小伙計也累得不輕,忍不住抱怨:“這鬼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br> 他身旁不遠處坐了一個等候看診的老者,老者咳嗽了兩聲,轉頭道:“快了,快了,欽差大人都來了?!?/br> “有什么用,就城外搭了兩個粥棚,七八天了也不見放糧?!毙』镉嬜炜旆瘩g。 “就是,怎么還不放糧呢,我家的米缸快見底了,再買不到糧,也只能去粥棚喝粥了?!绷硪粋€病家也轉過頭來搭話。 “我昨日和里老去求見縣尊大老爺——” 老者這話一出口,立即將醫館里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他卻捂嘴又咳了兩聲,小伙計著急,催道:“您老快說??!” 老者才道:“縣尊說,快了?!?/br> 一醫館的人都xiele氣:“這不和沒說一樣么!” “府尊呢?府尊大老爺怎么說?” 老者搖頭:“沒見著府尊大老爺?!?/br> “可別提府尊了,我天天在這門口坐著,這陣子就沒見到府尊大老爺出來過?!毙』镉嬈擦似沧?,“欽差大人們還天天忙碌地到處走呢?!?/br> 許融聽得不覺凝神。 局面到了這個地步,平涼知府居然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