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115節
“這一科,我本已不必去考的?!?/br> 林信看了她一眼,許融會意——正名以后,他已是永靖侯府的繼承人,開國至今百年余,哪一府的世子需要從科考搏出身? 不把祖傳的飯碗敗了就算守成有功了。 只有林信,他特殊的身世造就特殊的經歷,做侯世子以前,他先考到了解元,這功名到手就是到手,朝廷可以因他身世而連帶出的履歷問題予以降罪革除,但不能因他做了侯世子就說這功名不作數了。 而做侯世子以后,他要接著往上考,也沒有哪條律法可以阻止他。 許融訝異而有所明悟:“——夏學士不喜歡你再考再取中?” 林信淡淡道:“不只是夏學士?!?/br> 文官序列的不少人都有所忌憚。 這是英國公告訴他的。 許融想起來:“昨日去張家用膳,國公爺叫你去,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林信點頭:“國公爺先不曾明說,只是提醒我殿試時的一些禮儀,又叫我務必多加仔細,不要在小處失分?!?/br> “這樣的細務小事,似乎不必國公爺親自言說?!?/br> 林信又點頭:“對?!彼彩怯纱税l現了英國公的憂慮,追問之下,才得知了實情。 以張家的底蘊,縱然和文官們不是一路,發現端倪之后,想打聽其中一些門道還是打聽得出的。 許融捋了一下時間線:“這是會試以前就起的風聲吧?” 應該與林信身世鬧的那場風波有關,雖然最后由圣上金口定音,允他應考,但也使他提前進入了朝堂許多官員的眼目之中。 國朝綿延至今,文官是文官,武勛是武勛,已經發展到涇渭分明,只有林信的出現是個異類,他又是將來的永靖侯,又跨界以實打實的科舉晉身,焉能不令人側目? 他眼下還沒有做出什么,但這么一個打破平衡的人物,將來會對朝政施加何種影響,又可能將朝綱推向何方,誰也不知道。 林信道:“是?!?/br> “那他們打算——”許融想了想,“壓一壓你?” 林信默認。 要壓,只可能在殿試,會試三千人之眾,憑本事憑天命,就是主考官也無法在海量試卷里分出來誰是誰。 殿試則只有三百人,雖然一般糊名,但整個流程都寬松了不少,要想針對性地做點什么,就容易多了。 英國公本來沒打算和他說這么多,恐怕影響他接下來殿試的心態,但又擔心他中了誰的套子,于是忍到會試成績出來以后,還是囑咐了他兩句。 沒想到,不等殿試,今日就應驗上了。 夏學士作為座師托詞不見,就是一個訊號。 “怪不得都說官場險惡,宦海沉浮啊?!痹S融不掩飾地感嘆。 那是一個全新的領域,集齊了宇內最精華的一批批人才們,科考路難吧,但才不過是進入那道門的一塊敲門磚罷了,等進去了就會發現,人人手里都不缺磚,一切只是開始。 “小寶,你別放在心上,盡力去考,不留遺憾就是了?!痹S融又安慰他。 她換了他不愛聽的稱呼,是有意把氣氛搞得輕松些,不妨他沒反駁,卻伸手過來,握了她的手,眼睛看著她:“我要是考壞了怎么辦?” 他靠山再多再硬,這事還真使不上勁,只能由他一己之力去扛。 所以會被壓到哪一甲去,也真的不好說。 許融想得開:“再壞也是三甲,夠用了,總不能把你黜落了,那也太說不過去?!?/br> “你別灰心?!痹S融又給他鼓勁,“也不全是看不慣你的說了算,我打聽過了,殿試一共十四個讀卷官呢,我不信他們能一條心,說不定也有欣賞你的。再者,也還有圣上?!?/br> 圣上沒那么空閑把三百份卷子一一過目,但讀卷官選出來的前十是要聽一聽的,若一時興起,從十名開外的卷子里再挑幾份來看也未可知。 這幾率雖然極小,但至少是個機會,科舉八股固然腐朽,但已是這時代最公平的攀登之路,沒有人能在里面一手遮天。 只是說著,她卻也忍不住蹙起了眉,他這是平白在外面挨了人欺負,這感覺就叫人不快。 感覺到他還握著她的手,她安慰地反捏了一下:“你要不要去看書?” 林信少有地搖頭:“不想看?!?/br> 那就不看吧,到這時候了如果還得靠看書補學問,那才荒唐。 許融就也不勉強他,道:“那你去休息一會?!?/br> 林信又搖頭:“我不想一個人呆著?!?/br> 許融怔了一下,林信與她對視,卻是坦然——昨日之前,他會將這些壞情緒自己默默消化掉,但昨日之后,他覺得自己有權都告訴她了。 許融遲疑,沒忍住漏出點笑意:“小寶——你這是在撒嬌嗎?” 林信顯然受不了這個詞,臉馬上板了起來:“我沒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看錯了?!?/br> 他還是很要面子。 “但你就是很像啊?!痹S融不放過他,并沒有察覺到對話又開始往無聊的方向拐。 林信瞇了瞇眼:“你確定嗎,jiejie?” “……好罷,你說沒有就沒有?!?/br> 許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慫這么快,她更不知道怎么好好一個正經稱呼從他嘴里叫出來就這么——簡直要被他叫壞了。 想想納悶又不服:“我不說你,你以后也別這么叫我了?!?/br> “我要是不呢?” 開口的時候,林信還好好坐在他那邊,等話音落下,他已經到了許融這邊,見到她表情有片刻慌亂,他心中卻生無限滿足——他從前不知道,他原來藏著這樣多的惡劣,見她低頭回避,他甚至試探伸手去勾她的下巴,不熟練,手指還有些微顫抖,可為此生出的欣悅并不減少半分。 她這樣美,又這樣弱,睫毛在他的手底下不安顫動,像欲驚飛的蝶,林信滿腔的欣悅忽而又盡轉為憐愛,“……你別怕?!?/br> 他喃喃道。也不知道在安慰誰。 他喜歡她這樣子,又擔心自己莽撞真的驚著了她。 感覺最好將自己剖成兩半才夠用,一半恣意,一半憐。 許融:“……” 她本來覺得這個姿勢分明是惡霸調戲民女的經典款,差點要笑出來,可被迫一抬眼,真跟他眼神對上,她就笑不出來了,取而代之的是慌張的心跳。 經典是有理由的——這種姿勢,臉對臉,眼對眼,他出色的相貌在放大之后更加清俊逼人,根本無計回避,而與偏俊秀的輪廓相比,他的眼神又濃烈深邃得像是癡纏。 許融:“……” 她差點要咽一口口水。 說實話,她從前就算想找,應該也找不到這個等級的。 在美貌這一點上,男人比女人要稀缺多了。 她只能抓住最后的理智——事實上怎么忽然轉變成這種局面的,她都沒搞明白,道:“好了,別鬧,說正事呢——” 林信喃喃道:“什么正事?” 他將眼一閉,低頭吻了下去。 第109章 除了第一,我不想要別…… 許融以為那個午后不過是個意外, 年輕嘛,忽然動情也說得過去,但是接下去直到殿試開始前的整整半個月里, 她知道了天真的是她。 當意外每天都在發生的時候,大概應該必須換個詞,叫做常態。 每一次是怎么開始的, 許融不能盡數,有時她能感覺到他的起心動念, 有時則不過無意間對上個眼神, 氣氛就忽然旖旎。 怪他嗎?許融說不出口, 她實在也沒有拒絕。 她對此做出的唯一努力,就是每天早上醒來時, 痛下一遍決心:今天不能這樣了, 還是應該克制一點。 然后度過重蹈覆轍的一天。 其實除了頭兩日外,林信也有做正事,在這有限的半個月里,他一直在磨自己的策論, 殿試沒那么多花樣, 只考這一種。 他每天為此寫廢的宣紙, 都能裝滿一個字紙簍。 但他就是能從如此忙碌里又擠出許多時間來圍著許融轉。 這種春日蕩漾的氛圍, 不要說春盛院里的丫頭們了, 就連林定都感覺到了不同, 兒子當面叫他爹的次數多了還自然了, 甚至偶爾還能沖他笑笑, 把他笑得受寵若驚,回去狠狠跟韋氏抒發了一大篇感想。 轉頭又給許融送來一堆綢緞寶石,他覺得林信的轉變都是叫許融規勸的, 很該值得酬一酬。 許融實際什么也沒干,她覺得這種事順其自然的好,但退自然是不好退的,為此跟林信說了兩句。 然后她得到了更大一堆亂七八糟的財物。 “爹給我的?!绷中鸥嬖V她,“早該給你,我忘了?!?/br> 他跟著韋氏,簡樸慣了,日常幾乎沒什么用錢的地方,林定揮灑父愛貼補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往他房里搬了幾大箱東西,怎么樣搬進去的,至今就還是什么樣,他連整理都沒整理,因許融提,才想起來了,然后順理成章全部甩給了她。 許融服了,要么說,到底是親父子呢,別看面上差多遠,骨子里是一樣一樣的。 白芙新橙兩個幫她清點造冊,白芙抿嘴笑:“世子待奶奶真好,一點兒也不藏私?!?/br> 新橙氣壯:“那不是應當的么?奶奶待世子更好呢?!?/br> 長大了些的紅榴從門邊探頭嘻嘻笑:“奶奶什么時候生個小主子,就更好啦!” “這鬼丫頭!”新橙扭頭笑斥,“也是該你說的話,我看你真長大了不得了,早早給你配個小女婿出去了才好?!?/br> 在不知內情的旁人眼中,許融嫁過來三年未孕,是該著急起來了,但大丫頭們畢竟更有分寸些,并不敢給主子壓力,且有了許融出逃又滿血歸來那一出,連新橙對她的信任都到了盲從的地步,訓斥完紅榴,轉回來自動給找理由:“我看都是長興侯府的風水不好,那邊大奶奶診的好好一個男嗣,生出來偏是個姑娘。如今奶奶離了那里,運道自然就該轉過來了?!?/br> 許融哭笑不得,不好就這個問題發表任何意見,只得裝沒聽見混了過去,白芙隨后想起什么,提醒她:“奶奶,夫人昨日送信來說,侯爺要和羅二姑娘定親了,我們這里,是不是也該把禮物備起來了?” 許華章和羅雁風已經合過了八字,定親的吉日也按照許夫人的習慣找高僧算出來了,就在下個月初。 許融筆下頓?。骸皩α??!?/br> 都是叫林信鬧的,這么眼跟前的一件事她竟沒想起來。 這禮備起來倒不費事,她翻開嫁妝冊子,撿合適的物件東拼西湊一番就完成了,叫人送回吉安侯府去。 而在許華章去向羅家下定之前,先一步到來的,還是殿試。 ** 三月十五日,天色尚在蒙昧之間,林信已穿戴整齊,提著比之前幾次要輕巧不少的考籃,準備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