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96節
韋氏驚呆了:“這——還、還能保住嗎?” 她磕磕絆絆的,短短幾個字中斷了兩次,可是同時,她一直黯淡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最怕,也最擔心的就是蕭信的前程,可在她想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至于別的,她不敢想,連提都暫時未敢和蕭信提起。 許融搖頭:“我不知道?!?/br> 不等韋氏失望,她下巴抬起,眼神明亮,“但是不試一試,又怎么知道不行?” 韋氏嘴唇顫抖,急切想問,說不出話來。 “二公子的功名,是自己一步一步考上來的,他沒沾侯府的光,侯府也不應有權利剝奪?!痹S融堅定道,“他可以不是侯府的二公子,但他還是朝廷的解元?!?/br> 讀書的重要性,她太知道了,蕭信是怎么讀出來的,她更知道,她跟白芙說“拼一把”,拼的不是逃跑,而是這件事。 就算韋氏做錯了,蕭信不該為此賠上他的一切。 何況現在韋氏完全沒錯,那蕭信就更不該成為犧牲品。 許融看一眼蕭信,有些事,韋氏不全然知情,跟她不好商量,她預備等幾天,等蕭信緩過來了,再來細說。 …… 接下來的幾天,韋氏二十年沒出過侯門,沒主意,蕭信要消化并接受自己的身世,無暇多想,馬車就按照許融的意思,一路向南,走了七八天,天越來越冷,紅榴哥哥也沒出過這么遠門,他們有時能趕到宿頭,有時趕不到,就只好在野外湊合,還走錯過一回方向,但好在路上一直安全,并沒遇到什么劫道的。 這一日,他們離開河南,進了湖廣境內。 許融和紅榴哥哥出去繞了一圈,采買些路上需要的各樣物事,順便也到茶樓里坐了坐,聽一聽新文。 沒有聽見什么關于長興侯府的八卦,可能是離得遠了沒傳過來,也可能是蕭侯爺覺得是家丑,暫將他們跑了的消息按了下來,總之,這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許融提著大包小包回了下榻的客棧。 蕭信迎出來,接了過去。 許融打量了下他,一笑:“二公子,心情好些了?” 蕭信搖頭:“別再叫我二公子了?!?/br> 他這么說著,臉色平靜,許融便知道,他確實好了。 無論多痛,他撐了過來。 “我問了姨娘,他是怎樣的人?!钡椒块g里坐下以后,蕭信主動道。 許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聽著。 “姨娘說,他很聰明,也很善良,一心一意待她,和父——”蕭信頓了下,“和侯爺是完全不同的人?!?/br> “姨娘說,我的眼睛長得像他?!?/br> 韋氏說出這句后有所后悔,怕蕭信還接受不了,但蕭信下意識想的是,他一直以為他全部像足了韋氏,沒想到,還有像另一個人的。 這一句話建立起了他的想象,只是那個人他再也見不到了,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樣子,跟他又是怎么個像法。 “姨娘說,我的脾氣倒不像他,他溫柔得多了,又嘴甜,肯哄人?!?/br> 韋氏在此處還有下句,都怪她,才養成了蕭信這樣的性情,但韋氏千辛萬苦,冒著奇險給了他最重要的生命,蕭信又怎么可能去怪她,這一句就不說出來。 “姨娘——”蕭信改口,“我娘當年不是自愿的,侯爺勉強了她,又沒一天好好待過她,我們不欠長興侯府什么?!?/br> 隨著這句話說出,他的眼神清明了起來,身上的陰霾也消去了一層。 許融停了手,欣然微笑:“你這樣想就對啦?!?/br> 蕭信坐在床沿,看向她:“我們現在要去哪里?” 他既恢復,就過問起正事來。 向南不過是個方位,還該有個準確的目的地。 “安南?!钡昧巳松塘?,許融精神也抖擻起來,走過去他身邊坐下。 蕭信一怔后反應過來:“你要去找外——英國公?” 他既然不是蕭侯爺的兒子,英國公自然也算不得他的外祖父了。 許融愉快點頭:“對。我們并非沒有籌碼,我原來的打算,是想以阮姨娘和大姑娘的事為條件,逼退侯爺讓步?!?/br> 但直接找上蕭侯爺草率談判,可能是催命符,只會讓他們死得更快。 所以她要先跑,把命保住再掉過頭來談。 “現在有了姨娘的證詞,原來是侯爺行錯在先,那我們的勝算就更大了。但是,”許融豎起一根手指,“我們需要一個中人?!?/br> “這個中人要說話算話,要能鎮得住侯爺,又要和這件事有一點利害關系,確保他知道了,不會說出去,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br> 英國公。 “他正要回朝,也許已經在路上了,我們去找他,請他做主?!?/br> 第91章 不如,你就認我做個干爹…… 與蕭信商議定以后, 許融方將這個決定告訴了韋氏。 韋氏有點畏懼:“去找英國公?他是侯爺的岳父,會幫二郎嗎?萬一——” 她不擔心自己怎么樣,只怕蕭信有失。 “岳父而已, 又不是親爹,難道會為了個女婿滅口新科解元嗎?”許融不怕,“至多, 英國公不想管事,把我們攆走而已?!?/br> 但這實際上也是不可能的, 因為英國公身份并不超然, 他除非一點不知, 既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管, 由著事件惡化下去, 最終可能牽連上英國公府。 “娘,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笔捫旁谂哉f了一句。 韋氏沒聽見別的,單聽見他改了口, 淚花立馬就汪了上來, 她哽著嗓子“哎”了一聲, 再也沒別的意見, 乖乖跟著就上了路。 出門在外自然不比在家, 四個人連主帶仆沒一個有遠行經驗, 一路走一路吃了不少苦頭, 天寒地凍, 大運河有的河段結了冰,不方便走水路,也不敢走, 恐怕萬一蕭侯爺派人來追,他們在水上,那就叫人連鍋端了,連個跑的地方都沒有。 走陸路,即便一路順利,單在路上顛著就是樁苦事,但經驗是慢慢攢出來的,再到大城時,許融把騾車賣了換了輛寬大些的馬車,又在里面鋪上多多的褥子,再買了一個小爐子,備上炭,如此保證了隨時都有熱水喝,也有熱炭可以填到手爐里,蕭信還跟著紅榴哥哥學會了趕車,有時他就跟紅榴哥哥換班,叫紅榴哥哥坐到馬車里暖和一會,紅榴哥哥起初不敢,在許融的命令下,才進去,心里不由感動,他年紀還小,不大懂得犯愁,見主子有主意,他也不慌了,只管跟著賣力干活。 蕭信坐到馬車外面,風刮到臉上,刀割一樣,戴了暖耳也擋不住,但能見到沿途風景,他們由北至南,要跨大半個疆土,市集熙攘,山林蕭瑟,景致一路走一路換,令人的心胸跟著漸漸開闊起來。 更多的時間,他在車里讀書。 走得急,他的書一本也沒帶出來,但他要看的都是應試書籍,既非絕版,再買到也不難,且南北科教不盡相同,他沿路補充書籍,擴展閱讀,倒將思路更拓寬了些。 許融見此也完全放心了,還能讀得下書,心氣就回來了,只要人立得住,有多少困難就有多少可能。 比較壞的打算,趕不上明年的會試了,那也還有三年后么,再戰就是。 十一月中時,他們出湖廣,進入了貴州。 到這里,就可以說一句曙光在望了,既遠離了京城勢力,離安南也近了,只要再越過云南行省,過去就是安南。 他們前一截路有跟一個商隊同行,這也是在行路中攢出的經驗,他們四個人走那么遠路畢竟還是單弱了些,附上商隊安全性就強了不少,同時蕭信有舉子身份,商隊在過城時也可以少些麻煩盤剝,是各得其便的買賣。 不過這商隊的目的地就是貴州,進城以后,就要跟他們分開了,商隊的掌柜提醒他們:“解元老爺,這里跟中原地界不一樣,越再往前去,土人越多,他們只聽土司的調派,你們在城里休整好了,上路時,就盡快罷,別在路上耽擱,萬一跟哪個土人起沖突了,找衙門都不一定有用?!?/br> 蕭信點頭,謝過了他。 許融在城里逛過一圈以后,知道他所言不虛,這里的風土確實已經顯出了不同,街上時不時有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行人,有苗族,以及其他一些她認不出的種族,這些人膚色外貌與漢人差不多,但身上的彪悍之氣明顯要重一些。 就連妹子都要更辣一些。 紅榴哥哥好奇盯著一個穿布筒裙的姑娘多看了兩眼,那姑娘就還了他一個明晃晃的白眼,嘴里同時清脆地說了個詞。 聽不懂,想來不是好話。 紅榴哥哥委屈,又嚇了一跳,也不敢看了。 許融好笑,見到前面有一家門臉整齊干凈的客棧,轉頭和蕭信商量:“我們就住這里吧?” 蕭信沒什么意見,幾人遂進去。 這家客棧是漢人的本錢,云貴各族土人雖多,大城畢竟還是以漢人為主,住了一晚起來,許融也沒覺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倒是晨起的時候,沒看見韋氏,問了蕭信,才知她去了廚房。 許融找到她時,她正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來。 許融正費解,韋氏溫柔地笑了笑:“今天是二郎的生辰?!?/br> 在府里時,她沒有敢給蕭信過過生辰,生產那一日的情景始終是她的心病,她怕提醒到別人發覺出點什么,為此盡力想模糊掉這個具體的日子,同時卻又忍不住將蕭信的“早產”掛在嘴邊,想讓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 矛盾的行徑,源自她內心的恐懼。 直到如今再也藏不住,該揭穿的都揭穿了,她也不必再顧忌了。 蕭信也不記得自己的生辰,聽她說了,才知道,坐下來,默默將那一碗熱湯面都吃了。 到上路時,諸人心情都不錯。 苦是苦,也自在。 許融發現細雪飄下來的時候,都還苦中作樂笑了一聲:“幸虧跑到了這里?!?/br> 南方氣候不同,少有大雪,這要是還在京里,一場雪飄下來,就能把他們堵回城里,再等雪化,馬車能上路了,又不知耽擱上幾日。 蕭信在看書,許融拿小棍去撥弄爐子底下的炭灰,她在里面埋了十來顆栗子,閑著也是閑,弄點零食甜甜嘴。 韋氏規規矩矩地坐在另一邊。 變故就是在這時突然發生的。 馬蹄聲得得自后傳來,急促,激烈,像亂了節奏的鼓點敲在人心底,無端勾起不詳預感。 許融手停頓了一下,正想探尋這感覺從何而來,忽地—— 奪! 車廂受了震動,歪斜了一下,要不是被蕭信及時托了一把,許融差點栽到爐子上去。 韋氏也驚了:“怎么了?什么聲音?” 蕭信面色變得冷峻,只有他第一時刻聽出了這是什么動靜—— 箭聲! 有人在后面放箭,一箭扎到了車廂上。 “快走!” 他掀簾先向紅榴哥哥喝一聲,然后才往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