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79節
這要月份大一點才能診的,所以從前都沒提過,今天也是常姝音得知了外室的事,心中不安,追問太醫,太醫才說了,但也說了作不得十分準,婦人孕育子嗣,能平安產下就是萬幸,至于男女,往往臨產之時才見真章。 常姝音要為己方增加籌碼,就沒將后半截聽入耳內,此時也不提起。 “男???”蕭夫人重復了一遍。 常姝音點頭,抿嘴笑,又有點笑不出——因為她覺得蕭夫人的表情有點奇怪,有歡喜,可也有點別的什么。 “男丁好?!笔挿蛉擞趿丝跉?,“音娘,辛苦你了?!?/br> 常姝音終于得到句溫言撫慰,要欠身謙辭,聽蕭夫人接著道,“我這里也有件事,想與你說——” 第73章 上天有好生之德 常姝音有點——不, 是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丫頭?”這一句是先向著許融問的。 “已經帶回來了?”這一句則是轉向蕭夫人問的,“太太,要留下她?” 常姝音的聲音極輕, 又飄,她自己聽到耳朵里,都覺得很陌生, 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蕭夫人要壓著她認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還未出生的孩子,也沒有那么理直氣壯, 盡力和顏悅色地道:“我知道是倫兒不對, 等他回來了, 我必定教訓他。但眼下,這錯事已經做下了, 總得想個法子替他彌補了才好?!?/br> 常姝音只是呆呆地坐著。 她想吐, 但心頭被堵得結結實實,什么都吐不出來,連動彈都無法動彈,從外面來看, 她倒好像還好好的。 蕭夫人因此得以繼續把話說下去:“音娘, 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那孩子不論是男是女, 都萬萬不能與我的嫡孫相比, 至于那個丫頭, 更是不值一提了, 絕不會僭越到你前頭去?!?/br> 常姝音仍舊呆呆地聽著, 她說不出話,只在心中空茫地反駁,她是在乎那孩子和那丫頭僭不僭越嗎? 不是。 他們就不該存在! 蕭倫——怎么能這么騙她! “太太, ”她終于說出話來了,“等世子回來,我想親口問一問他?!?/br> 這自然是要問的,蕭夫人寬容地點頭,“我也要問著他,怎么就辦出這糊涂事來!音娘,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主?!?/br> 常姝音不想聽,蕭夫人替她做的主,就是逼她認下那個孽種。 她站起來告退,蕭夫人看著她的肚子,倒也不敢立刻要她答應下來——她說嫡孫重要,那也不是假的,就點點頭同意了。 常姝音走了,蕭夫人再看看許融,也沒必要留下她,揮揮手,將她攆出去。 許融出來,就見常姝音走得慢,才剛出了院門。 她沒什么可回避的,步伐自然地就走到了她前頭去。 常姝音本來失魂落魄,并未察覺到她跟著出來了,這一下看到,回神喝道:“你站住?!?/br> 許融轉頭:“嗯?” 常姝音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一直沒發出來的怨怒忽然全部涌上來:“你故意的,你恨我,是不是?” 許融搖頭:“沒有?!?/br> 不論是常姝音,還是蕭倫,乃至蕭夫人,她對這些人始終確實沒有仇恨,這種情緒太激烈了,也太累了。 她沒有這么飽和的情緒給他們。 常姝音聽不進去,唇角扭曲著,擠出了一個冷笑:“你一定也很得意了,是不是?” 許融想了想,承認:“那是有一點?!?/br> 見到常姝音臉色更為扭曲,她笑了,帶一點詫異地請教她:“我不該得意嗎?你們對我做過什么,莫非都忘了?那時不見愧疚,如今還不許我得意?” 常姝音窒了一下,這是她們之間繞不過去的問題,她沒有忘,只是,她以為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那你何必送我去醫館!”她賭氣道,“由我出了事,不是更中你的意?!?/br> 她的情形不是像她跟蕭夫人說的“一切都好”,其實是險的,太醫才警告了她,叫她務必珍重保養。 “我沒有那種意思?!痹S融搖頭,“不過你也不用多想,更不用謝我,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惻隱之心,如此而已?!?/br> “你——”常姝音叫她堵得說不出話,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怒道,“你不用裝模作樣的,你跟蹤我,還把那個賤人帶了回來,你分明是算計我,還說什么德不德!” 她雖然才受了巨大打擊,腦子也還清楚,許融不懼,耐心地告訴她:“因為之桃與你一樣危險啊。我救之桃,就和救你一樣,你難道以為,美德與惻隱只可以用在你一人身上嗎?” 常姝音臉紅了——那不是羞愧,而是強烈的被羞辱感,許融始終沒跟她正面對陣過,她也就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人只以詞句,就能給出這種被鞭撻一般的痛楚。 扶著她的丫頭見她模樣不好,忙勸了一句:“奶奶,我們先回去吧?!?/br> …… 常姝音還是走了,她的身體不足以支撐她在路上和許融吵架。 許融也回去了小院,照常補了午覺,起身穿戴好時,就聽說蕭倫已經回來了。 比平常早了一些,看來那個小廝雖然慢了許久,到底還是把話帶進了宮城。 這個熱鬧許融就不便去看了,去了也要被蕭夫人轟出來,她只在院里閑著走動,間斷聽紅榴來回跑著傳些邊角料。 之桃說出懷了蕭倫的孩子時,蕭夫人房里多余的丫頭還沒來得及撤走,她人又躺到了正院廂房里,這消息瞞不住,已經傳得滿府都是了,現在蕭倫這個事主回來,關注正院的人就更多了,雖有蕭夫人積威,不敢靠近,一些臺面上的事還是能探聽到的。 比如蕭倫一回來就進了正院,比如常姝音隨后也被請了過去,比如蕭侯爺也回府了,聞訊后從去往落梅居的半途轉去正院,以及還有一個遲來的從外院匯總來的消息,常姝音派往娘家送信的陪房被攔了下來…… “只是不知道他們都在正院里說什么?!奔t榴很好奇也很扼腕,“那里看守得很嚴?!?/br> 許融也有些可惜。 她大致猜到蕭倫會說什么,一定會將之桃聽見的那三個字作為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搬出來,這是她已知的,沒什么,但他們的話題不會就此止住,多少會再延伸出去,如果她能聽見,也許就能獲知更多的真相。 正院,正房內。 “……所以,父親,母親,音娘,我只是想先穩住她?!?/br> 屋內靜了一靜,蕭夫人的臉色最先平靜下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為色所迷的孩子。且那個之桃,姿色也不過如此?!?/br> 蕭侯爺皺著眉,沒有放松:“那丫頭咬死了說,至今仍沒有將此事告訴許氏,可信么?” 他話里的許氏指的是許融。 蕭夫人維護兒子的心占了上風,不以為然道:“這有什么不可信的?她要是說了,許氏怎么會把她帶回來。許氏才在我這里,她要是知道也斷斷不是那樣的神氣,再退一萬步說,即便這事漏了,瞞不住了,許家如今又能怎么樣?” 她雖是一貫的盛氣凌人,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蕭侯爺沒話可答,不與她計較,轉而抓住了另一個問題:“那個丫頭,果然就聽見那一點嗎?” 蕭倫跪著點頭:“是,兒子再三試探過她,也回想過當日情形,兒子與音娘說話時,只有——只有她先靠近了,兒子沒有防備,但那兩個丫頭跑上來時,我們早已爭執起來,她一心要推打音娘,還質問音娘與我說了什么,兒子護著音娘,失手之下……那兩個丫頭還未來得及靠近,又跑下坡去了,不可能聽去什么?!?/br> 蕭侯爺又看常姝音,常姝音沒料到之桃的出現竟然和舊事有關,那于她是一場噩夢,許融摔下去前瞪著她的眼睛與之前在院外嘲諷她時的漸漸重合,她打了個寒顫:“我……我不知道?!?/br> 蕭侯爺不好對有孕的兒媳怎么樣,只得再次細致地問起蕭倫,確認之桃的危險度是否僅止于那三個字上——如蕭夫人所說,那其實已經算不上什么,許融人在府里,那就翻不了盤。 蕭夫人的心情倒是全然放松了,從旁道:“侯爺一直逼問倫兒做什么?那事已經過去了,倫兒也不是有意的,不管怎么說,她還能去告發不成?!?/br> 蕭侯爺聽不得這兩個字,變色低喝道:“閉嘴!” 蕭夫人不知他為何忽然發這么大火,愕然又怒道:“你——” “母親,父親,不要爭吵了,都是兒子的錯?!笔拏悇窠?。 他說話時,目視著蕭侯爺,兩人目光對視,閃過只有他們明白的含義。 有些話,是即使蕭夫人都不知道,也不方便當著她面說的。 蕭侯爺平了平氣:“倫兒,你到我書房來?!?/br> 他帶上蕭倫走了,房內只剩下蕭夫人和常姝音。 蕭夫人隱隱覺得不對,但男人之間自有他們要談的事或公務,也不是她都能插手的,她觸手覆蓋之處,終究是后宅而已。 “音娘,”她也平了平氣,又和常姝音說起來,“你實在不樂意,到那孩子生下來還有七八個月時間,趁著這段時間,將她那在外面的哥嫂挖出來,去了隱患,到時候,留子去母也不是不可以……” ** 北院。 天色已暮。 門外傳來腳步聲,這個時辰不會有外人過來,紅榴正在把花盆往廊下搬,嚷道:“二公子回來啦——” 一邊轉頭去看,一看噎住,來的居然不是蕭信,而是蕭倫。 許融已經回了屋,聽見動靜,隔窗應答:“知道了,叫你新橙jiejie去領飯?!?/br> 而后再出來,一見,愣了下。 紅榴縮在旁邊吐吐舌頭:“奶奶,我報錯了?!?/br> 許融擺手示意無事,邁步下了臺階:“世子有事?” 這是蕭倫第一次踏進北院。 他停在院門口,沒再往里走,許融也不叫他進去,走到桂花樹旁,就停住。 她接到的最后一個線報是蕭倫與蕭侯爺轉去外院書房密談了,談的是什么,更無法知道,她也不再關注,不知他談完了,竟會繞來找她。 但也不算意外。 她才給他送了一份大禮,他難免有所反應。 “你到底想做什么?” 暮色下,蕭倫目光深沉,望著她。 許融笑道:“我做了什么,世子不是都看見了嗎?我幫了世子兩次,替世子保住了兩個子嗣,不計前嫌,一視同仁,怎么世子倒來質問我?” 蕭倫不答——沒法答,在他聽來就是胡攪蠻纏,可是他也不能在此逼問她。他又問:“你是不是知道——或者,想起了什么?” 許融反問:“我說了,世子就信嗎?” 蕭倫又不答,因為不用答,他當然不信。 他只能警告:“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更不是你該插手的,你如今也是蕭家人了,該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br> “世子想告誡我不要引火燒身嗎?”許融笑了,“我也有一句話送給世子,小心,臉疼?!?/br> 她兩字一頓,蕭倫臉色變了變。 那個夜晚其實過去好幾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