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71節
蕭信到底考得怎么樣。 說是未慮勝、先慮敗,她的心理建設也確實做好了,確保即使蕭信榜上無名,也不給他任何失望顏色,但—— 人的欲望嘛,是控制不住的。 或者換個說法,夢想總是要有的。 知道可能不大,還是忍不住要去想一想。 她就這么七上八下想了一天,終于晚間時,蕭信考完回來了。 他今日考的是第一場。 府試與縣試的流程大致相同,不過場數要少些,一共三場,此外也是第一場最重要,第一場取中的,后面就可去可不去了。 但另一方面,與縣試報名的人數相比,府試足足翻了三倍。 這不難理解,府試的考生雖然被之前的縣試篩下去一大波,但由一個縣變成兩個縣,且不但有之前六月里應屆的,還有往年所有考中縣試而未過府試的往屆生,都擠來考,這部分的人數跟競爭就很大了。 所以許融打聽以后,以為這科希望可能不大。 她打量著蕭信的臉色。 看不出什么來。他在學業上從來就是悶頭苦學型,縣案首之后有漲了一點自信,但日常仍然如故,不張揚更不顯擺。 跟縣試時一樣,蕭信考完回來仍不說話,許融也不敢問他,她對八股一竅不通,又不能跟他對題,問了也白問。 在忐忑里再悶了兩天,就到放榜的日子了。 天沒亮,許融就睜開了眼——她這一夜就沒怎么安生睡,一直做夢,究竟夢了些什么,醒來一個也不記得了,只覺得累得慌。 帳子里灰蒙蒙的,但許融不想睡也睡不著了,她快速爬起來穿好衣裳,去暖閣外叫蕭信。 叫了兩聲,沒動靜。 許融服了,他居然還這么好睡。 她等不及了,直接掀開簾子進去,見到蕭信一身素白中衣,長手長腳攤在炕上,被子一半蓋著,一半被他壓在身下,他側著腦袋,眉眼舒展,一看就睡得正香。 許融心里急,也不顧忌了,上去就推他:“二公子,起來了,去看榜了?!?/br> 推了好幾下,蕭信眼睛終于睜開了一線,才醒,他有點發呆的模樣,眉頭也皺起來了,許融不管他,推著又催了一句,蕭信終于把她的話聽進耳里,然后眼睛又閉起來了:“不急……沒這么早放榜?!?/br> 天沒亮呢,衙門都沒開。 “起來要洗漱,吃早飯,再趕過去,加上路程就差不多了?!痹S融早算好了。 蕭信不肯睜眼,還把被子扯起來往里面藏了藏:“那也沒什么好看的,沒必要非得去?!?/br> “……”許融呆了片刻。 這是什么意思,她不可能不明白。 科舉考試的不確定性雖然比她考過的高考大得多,但究竟考成什么樣,考生心里總是有數吧。 蕭信給她的答案就是“不用去看榜了”。 要么說心里建設必須提前做呢,許融以飛快的速度把那點希望掐掉,平靜地把被子從他臉上往下扯了扯:“那就不去了。二公子,別蒙著臉睡覺,對呼吸不好?!?/br> 蕭信順從地由她把被子扯到了脖子下,他這時候倒又睜開眼來了,仰躺著望她:“你是不是生氣了?” 許融笑了笑,道:“怎么會,二公子,我們說好了盡人事,聽天命?!?/br> 蕭信的目光沒有從她臉上移開:“我考不中也沒關系嗎?” “沒關系?!痹S融聲音也放柔了,她覺得蕭信的心理壓力一定比她大,所以提也不提,直到她來催他,他躲不過了,才說出來。 蕭信像是終于放心了,露出一個笑,又閉上了眼睛。 但他也沒有再怎么睡,又躺了一會,還是起來了,不緊不慢地穿衣,出來洗漱。許融小心地觀察了一下他,放了點心。 他看上去還好,沒怎么被打擊到。 接下來幾天,蕭信繼續閉門讀書,下面兩場他都沒再去,在許融看來,這是當然的,第一場取不中的想去后兩場也去不成。 在安靜中,時令進入九月,小院門旁移植來的桂花樹香得越發馥郁,清晨隨風潛入屋中,溫柔將人喚醒。 “二奶奶,二公子,二公子,二奶奶——!” 打破這溫柔的是紅榴的叫喚,小丫頭雖然活潑,一般也不會這么拔尖了嗓子連著叫喚,許融剛醒,嚇了一跳,掀開帳子:“怎么了?” “二公子中啦!”紅榴像個小炮彈直沖到她跟前,手舞足蹈,“報喜的人到門前了,二公子中啦!” 她像個小復讀機。 許融完全理解她,事實上,她現在也很想把這句話重復三遍,但她更多的還有不可置信:“真的,你沒聽錯?那些人沒找錯門?” “沒有,沒有,”紅榴又連珠炮道,“二公子是府案首,整個順天府就一個,怎么會找錯呢!” 許融:“……!” 她赤腳踩進軟鞋里,隨手撈件外衣裹了,就像紅榴沖到她床前一樣,直沖到暖閣里去,蕭信已經起來了,正穿衣,許融在他面前停下,想說話,一時居然不知說什么好,只好瞪他。 蕭信跟她對視,眼神無辜鎮定。 他一定也聽見紅榴的話了,卻是這個反應。 許融終于理順一點思緒了:“——二公子,你告訴我不用去看榜了?” “我說的是沒必要?!笔捫偶m正她。 許融又瞪他。 蕭信眼神飄了一下,解釋:“縣試前十名府試要提坐堂號,在府尹跟前考,我寫完了,當場就取中了?!?/br> 所以不用去看榜了。 許融持續瞪他——不但瞪他,她手指都發癢,簡直想擰他。 蕭信察覺到了危險,往后退了一步,他嘴上卻又不服軟,小聲抱怨:“是你覺得我考不中的啊?!?/br> 第66章 他是干凈的 許融沒來得及和蕭信算賬, 因為報喜討賞錢的人候在外面,已經把鑼鼓敲得鄰府的下人都跑過來圍觀了。 出院門趕過去的路上,許融抽空跟蕭信問了點細節——主要是問他后兩場為何沒去。 之前縣試他是場場沒落, 扎扎實實地考了下來。 “府尹叫我不必再去了,回去等出榜便是?!笔捫诺?,“我問了先生, 先生說,府尹應當是隨口之語——” 因為第一場取中的本來就算過關了, 后兩場去不去全憑自愿。 “但先生也說, 府尹既然有此語, 若違逆,恐怕拂了他的美意, 也擔心旁生枝節, 就也讓我不要去了?!笔捫爬^續說完。 許融點頭,她懂這個“枝節”是什么意思,在府尹發了話的前提下,蕭信如果還堅持要去, 那可能觸發兩個選項, 其一, 就是府尹美意未被笑納, 心生不快;其二, 府尹心胸寬大, 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但有過前面的一點交道, 他會對蕭信多一分注意,或者更進一步,他對蕭信奮發拼搏的精神大為贊賞——看上去是件好事, 實則不一定,更大的期望必然帶來更高的要求,蕭信在二、三場的答卷必須比第一場更好,或者最好是一場比一場好,才能填夠府尹的胃口,讓他第一場時所留下的良好印象不至于滑坡。 這就很難了。 而且風險很大。 八股雖然有非常多的限制跟定式,畢竟本質還是文,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不確定性不但存在而且不小。 蘇先生的教導很得宜,該沖的時候要沖,該慫的時候,就別硬往上送了。 許融背著手,瞇了瞇眼:“所以二公子,蘇先生都知道了,還給你出了主意?!?/br> 而她一無所知。 “你一直都不問?!笔捫咆撌肿咧?,口氣里又有點抱怨的意思,“我就想,等名次出來再說好了?!?/br> 一開始他沒有想過要瞞她這么久,但從那天早上過后,她一下也不提了,他沒法自己張口說,越不說,越不好說,結果就拖到了整個府試結束,最終長案貼出。 許融倒也理解這種難言的心情——就是玩笑開過頭,把自己開到騎虎難下了,但他還倒打一耙,她就不認同了:“那是我的錯了?”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笔捫呸D回頭來,聲音低了一點,“我知道,你對我好?!?/br> 許融:“……” 就也不用忽然這么認真。 她啞然,壓一壓唇角的笑意,才道:“嗯?!?/br> 說著話,就趕到了府門前,此處不需贅敘,聽聽恭賀發發賞錢就完事,接下來是去看榜及見拜見知府和向蘇先生報喜等。 許融能參與的只有第一項了,縣試和府試的榜單制式差不多,都是長長一份名錄,按排名先后,第一名、第二名……如此開錄過去。 榜單下人頭簇擁,有人歡呼,有人懊喪,許融偶然見到兩三個老翁混在里面,她起初以為也是考生——這也不稀奇,后來其中一個和另一個吵起來,她才知道居然是來捉婿的。 心情好,她也有了看熱鬧的興趣,津津有味地圍觀了一會,原是兩人看中了同一個童生,都想把自家的閨女推銷給他,以致爭執起來。 “我家有大宅一座,家財千貫——” “小女溫柔賢惠,貌美如花!” 兩老翁各擺優勢,說完又互瞪。 被兩人扯住的那個童生左看看,又看看,終于撿著一個說話的空檔,舔了舔嘴唇道:“這個,兩位老丈,在下家中已有妻室——” 兩老翁一怔,紛紛松手。 “但妾的位置,尚還空懸——” 童生續道,往左邊有大宅的老翁方向走了走,想想舍不得,又禁不住看向右邊有美貌小女的老翁。 “呸!”左邊老翁先向他唾了一口,“一個童生就想妾,養得起嗎你,回家做夢去吧!” 右邊老翁也是大翻白眼,連忙往人群外擠去。 童生的名頭說不值錢,好歹也要連過兩關考中了府試才有的,但說值錢,連個秀才都不是,他們這會兒來捉婿,不過是沖著潛力股來的,要能讓女兒屈身為妾,那不如去皇城外的金榜下捉,何必找一個小小童生。 圍看他們這場熱鬧的人不少,老翁往外擠,不當心就撞到一個正往里走的人來,那人伸手扶了他一把,老翁穩住了趔趄的腳步下意識回頭去望,一看,眼神猛地放光:“這位公子,你也是來看榜的考生嗎?不知中了沒有?不中也不要緊,我家有小女貌美如花,公子不如考慮考慮——” “我有妻子?!?/br> 蕭信打斷了他,他才拜見完順天府尹出來,尋見了許融,向她走去。 老翁順著他的步子也看見了,只得可惜地嘆了口氣,另一個老翁將要走的蕭信及許融周身一打量,咬咬牙,卻是追了上去,低聲道:“若是與公子做妾的話,不是不可以商量——” 蕭信頭也不回:“不要?!?/br> 許融好笑,上車以后,打趣他:“二公子很受歡迎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