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48節
蕭夫人低聲說完這四個字后,又不說話了。 她先前確實是一直都沒有察覺,直到回了一趟娘家,張老夫人替她點了出來——許融果然對如今的日子認了命嗎? 她是幫了蕭信,她同時也挑撥了阮氏和蕭倫,甚至將蕭侯爺拉了進來。 她臉上總是含笑,可心里是不是還在含恨? 從她進門,事就沒斷過。 她是不是——其實奔著攪家來的? 蕭夫人一方面覺得自己大驚小怪,這么大府邸,有她沒她事都不會少,一方面又忍不住地心下發涼。 母親張老夫人見了人以后就釋然了,還勸了她放開胸懷,可是蕭夫人放不開,她聽不進張老夫人的勸,反而是那一點影子被張老夫人拉到她眼睛里,像扎在里面生了根,她看來看去,總是要看在那一點上。 “我要再試一試?!?/br> 蕭夫人下了決定。 “去把翠庭叫來?!?/br> ** 這一天剩下的小半日時間無事發生地過去。 直到晚上,許融卸了釵環,沐浴出來,正趴在暖閣里晾著半濕的長發時,忽然聽見從另一邊傳來一聲巨響。 像是椅凳翻倒一類的動靜,似乎還夾著水聲。 許融在白芙手法輕柔的擦拭下本來已快昏昏欲睡,一下子被驚醒:“怎么了?什么砸了?” 白芙也嚇了一跳,站起身側耳分辨了一下,道:“好像是二公子那邊?!?/br> “不是才叫人抬了水給他嗎?難道在浴桶里摔了?”許融翻身坐起,往下找鞋子。 她往外走,白芙追上來,給她在雪白中衣外披了件外裳。 到了東次間門口,她沒立即抬手掀開簾子,怕看見什么不該看的,只揚聲問道:“二公子,出什么事了?你沒傷著吧?” 里頭靜了一瞬——許融忽然有一種奇異的直覺,她覺得里面好像不是一個人。 她不知道這直覺打哪兒來的,可能是因為她聽見了一點細細的喘息,但究竟是不是確實聽見,她也不能肯定,只能說,這是當下里氛圍帶給她的感受。 但——不會吧? 蕭信不像是那種人啊。 當然他有那什么——咳,收用丫頭的權利,但許融很難把他和那些事聯想到一起去。 他就像一個尋常的苦讀的高中生,學生都是純潔的,就算偷偷早個戀,也是出自青澀又美好的真情。 忽然直擊到他侯門貴公子的這一面,許融覺得有點尷尬,也有點不好。 畢竟同一屋檐下,也不注意點影響。 ……好歹不要把動靜搞得這么大嘛。 她干咳了一聲,打算暫時先若無其事地回去,明天再找蕭信談,里面卻傳出了蕭信壓抑的、又憤怒非常的聲音:“你還不出去?!” “二公子,我、我是奉太太命——” “閉嘴,出、去!” 蕭信一字一頓,音色里甚至帶上了一點啞。 許融意識到不對了——她記得,他氣極了就會這樣。 要是因為被人撞破頂多惱羞,不至于這么氣。 里面終于響起腳步聲,然后,一個慌亂的身影低著頭撞了出來。 是翠庭。 她不敢在許融跟前停留,直接往外跑。 白芙氣白了臉,要追,許融把她攔?。骸皠e管她?!?/br> 她隔簾問:“二公子,我能進來嗎?” “……等一等?!?/br> 片刻后,蕭信悶悶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掀開簾子,自己走了出來。 許融往他身后一看,一把椅子翻倒,搭在上面的衣裳被壓著拖到地上,浴桶倒是沒翻,但是周圍全是水,屋子里一片狼藉。 蕭信身上也沒好到哪里去,他額邊鬢發全濕了,臉沒擦,都是水珠,從鬢發還在往下滴著水,把前襟也滴濕了大半,隱隱透出肌膚——不過那個濕度,很可能是他匆忙里身上也沒擦干,臨時抓了件衣裳套上就出來了。 證據是他衣帶都沒系好,上半身好歹還遮住了,只露了鎖骨那一片,下邊兩條小腿就光晾著,白又挺直。 “我沒叫她進來?!?/br> 她總不說話,蕭信沉不住氣了,往外又走一步,氣忿忿地懟到她面前道。 這么一來,許融就無法回避了,她比蕭信矮,視線里看見的是他滑動的喉結——因為瘦且白,有一點力量的同時,又顯得有一點秀氣,再就是微敞半濕的前襟,少年肌rou平滑細潤,微涼水氣幾乎要撲到她臉上來。 許融僵硬地往后退了兩步,控制著自己擺出一個正人君子的表情道:“——二公子,你這樣會著涼的,還是把衣裳穿好再說話吧?!?/br> 第46章 還真有點兇 白芙去拿了干燥的布巾, 蕭信退回去,把自己重新打理了一下,然后白芙叫來新橙等進去收拾一地狼藉, 他拉著臉跟著許融到了暖閣。 許融覺得他一副叫人非禮了的不樂模樣有點好笑,咬唇忍著,抬手替他倒了茶, 見他喝下去,情緒慢慢平復了些, 才問道:“那個丫頭說是奉了夫人的命令?” “她是這么說的?!碧崞饋硎捫庞钟悬c燥, “誰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 忽然進來,說要服侍我沐浴, 我攆她, 她還不走?!?/br> 許融:“……咳?!?/br> 要忍住。但她實在覺得蕭信罵人的樣子也很好笑。 跟被占了便宜似的氣急敗壞。 蕭信眼神盯向了她:“你笑什么?” “我笑了嗎?”許融壓住唇角,自然道,“我沒笑?!?/br> 蕭信目光狐疑。 他鬢邊和臉都擦過了,但擦得潦草, 額前碎發不往下滴水了, 卻又支棱起來, 許融忍住一點給他壓下去的沖動, 道:“二公子, 你從前——嗯, 要過她服侍嗎?” “沒有?!笔捫爬溆植蛔栽诘氐?。 “那別人——?” “沒有?!笔捫糯瓜卵劬? 手指把喝空的茶盅捏緊了一點, “我沒心情想那些?!?/br> 年紀略長一點以后,他就陷在了對未來的茫然與彷徨里,隨著時光流逝, 還又多了焦躁,不甘心真的渾噩隨波逐流,卻不知該如何掙脫,也不知是否能掙脫—— 他的精神用來跟自己較勁都不夠了,沒空分給別的人事。 許融愣了愣,這算他的隱私了,她問的時候都猶豫著沒有問全,沒想到他能愿意回答。 “那看來就是夫人的吩咐了?!痹S融回過神道。 既無前例,出自丫頭的大膽總會有個限度,就算一時動錯了念頭,被劈面直斥也該退出來了,翠庭卻經過了一番磨蹭,直到她過去,才跑了。 那么現在的問題就是,蕭夫人鬧這一出是為了什么。 還鬧得很突然,像就為了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不對。 許融忽然意識到,她剛才的反應不對。 如果她真的與蕭信恩愛,看見翠庭不會那么冷靜。 或許,這正是蕭夫人想知道的。 堵塞的思路照進一線亮光,再往下也就不難推了:蕭夫人此前都無異常,一從英國公府回來就出了這一招,只可能是從張老夫人那里得到了啟發。 她接連兩次奇怪的打量,都為此而來。 “二公子——”她徐徐將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 蕭信臉木了:“她還沒完了?外祖母都沒有說什么?!?/br> 許融沉吟:“老夫人能看開的事,不一定夫人也能看得開?!?/br> 她看出來了,蕭夫人這個人,某種程度上其實與許夫人殊途同歸,許夫人因為無能而將日子過得一團糟,蕭夫人有能力,但她的能力配上性格,卻能把本來不怎么樣的日子往更壞里過。 譬如這一次的試探,就是不必要的。 也許她確實從中得知了什么,但是,凡出手必有留痕,許融同樣獲得了信息。 “當初應當就是蕭倫推了我?!?/br> 許融直接道出驚人結論。 柔和燭光下,蕭信一下抬眼。 那是一切的開始。 因為被迫由蕭夫人拉入局中,前因后果他都知道,但畢竟不是當事人,他不能直接對上許融的思路,問道:“怎么說?” “我摔落山坡以前,蕭家只是有意前來退婚?!?/br> 背信棄義,雖為人不齒,也是世間常事。 “我摔了以后,蕭夫人就變了主意,必定要我嫁給你?!?/br> 這就欺人太甚,超越常理。 “這時候,我其實已有了猜測?!?/br> 但她沒說,因為一來沒證據,二來,以蕭夫人的強勢個性,為了報復以及挽回許夫人在外的哭訴對蕭家所造成的名譽損毀,如此顛倒行事是有可能的。 再有個三,她也實在是怕麻煩。 她不喜歡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所以當初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她一度在嫁妝和跑路之間劇烈掙扎,是隨后蕭夫人在茶樓堵住了她和蕭信,替她作出了選擇。 大筆嫁妝到了手,還是香的,那就這么著吧。 至今過去了半年,她沒再提起過,不是她將這件事忘記了,而是它本來不宜宣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