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44節
無法可想的事,張老夫人也不多說了,轉而道:“融丫頭呢?你不聽我的話,硬把她強扭給了你家二郎,如今怎么樣了?” 提到這事,蕭夫人總算覺得滿腔煩惱里有一點順心了:“娘從前說得沒錯,她是有一點小聰明,不過正是聰明,比那蠢的聽不懂話的倒好調理?!?/br> 她撿著大略說了些,最后道,“——阮氏那賤人想拉攏她,她也沒應。她要是一直這么識相,我也不犯著為難她,由著她和二郎過日子去罷?!?/br> 張老夫人沒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所以,她拉了倫哥兒和倫哥兒媳婦頂缸,你也覺得頂得好了?” 蕭夫人:“那當然不是,但——!” 她沒有說得下去。 許融當時給了她理由,她沒有完全被說服,但也沒追究,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占據了她的心神——那就是蕭倫和常姝音的擅作主張。 自己人的背棄,一定比來自他方的算計更痛。 這是許融毫發無傷而常姝音病倒的原因,她鉆了這個心理上的空子。 此時復盤,被張老夫人當面點破,蕭夫人才發現了這個一直存在的漏洞,而她又不愿置信——那等于承認她錯了。 張老夫人卻又退了一步——她不是蕭夫人,并不想逼誰入死地,聲音和緩著問道:“那些旁枝末節,其實也不要緊,只就你來看,她果然是能甘心與二郎過日子的嗎?” 蕭夫人面上先是疑慮,漸漸還是點了頭:“應該不假。我在二郎院里放了人,她與二郎不吵不鬧,還督促二郎讀書,侯爺煞費苦心給儀哥兒尋了個先生,她拉著二郎也去搶了來,要是裝模作樣,還打別的主意,何必做這些事?!?/br> “這確實裝不來?!睆埨戏蛉私K于點頭認可,“是真心盼著二郎好了?!?/br> “去把二郎和二郎媳婦請來?!睆埨戏蛉朔愿酪慌缘难绢^,“我這把年紀,懶怠出門也懶怠見人,打他們成親,我還沒有見過,這份外孫媳婦的見面禮,都還欠著呢?!?/br> ** 丫頭原話帶給了坐在花廳里的許融。 聽說有禮物拿,許融高高興興地向蕭信道:“二公子,走吧?!?/br> 蕭信站起身來,與她一同向蕭二太太暫時辭別。 蕭二太太笑道:“去吧?!?/br> 英國公府許融來過,不算陌生,可也不算熟悉,這些豪族高門,門戶總是重重疊疊,沒個人領著,眼一錯就不知走哪兒去了。 許融當然不至于犯這么低級的錯誤,只是走著走著,她忽覺得手上一緊,而后一熱。 熱不是一般熱,幾乎算燙,緊……也不是一般緊。 許融撐著沒皺眉,顧慮著前面領路的丫頭,低聲,帶著一點抽氣地道:“二公子,你輕點?!?/br> 蕭信正埋頭走路,聽她說話,才扭頭望過來,他眼眸黑白分明,嘴唇輕輕抿著,顯得淡然而無辜。 只有漸漸紅起來的耳根暴露了他的一點窘迫。 許融看見,也不好意思怪他了,他沒演過戲,一下子要他收發自如是太為難人了。 她輕晃了下被他拽住的已經發麻的那只手,再次提醒他:“疼?!?/br> 真的疼,以至于她居然忘記生出任何被小郎君牽手了的旖旎感。 “……” 蕭信終于反應過來,火燎一樣把手掌松開了。 熱意從他的耳根擴散到了整個耳朵,還有往臉側蔓延的趨勢。 許融沒注意,盡量不引起前面丫頭注意地把自己的手指活動了一下,再想了想,覺得他這個主意本身倒是不錯。 就這么手牽手地秀到張老夫人面前去,誰能懷疑她和蕭信不恩愛呢。 她低頭,望見蕭信垂在身側半縮回袖子里的手,伸手過去,先摸到了他的小指,她順著往上牽了牽——不知怎么,感覺有點怪,他的手掌看著瘦長,牽到手里明顯比她的大,熱意未散,肌膚柔軟,內里骨節又是有力的。 許融忽然理解了他剛才的冒失,她現在也有點發慌,但她自己去牽的,也不能再甩開,只好咽了口口水,盡量鎮定地道:“二公子,還是我牽著你吧?!?/br> “……” 蕭信幾根手指僵在她手里,走了好一會之后,才低低“嗯”了一聲。 第42章 收禮 入了正房, 繞過當地屏風,在張老夫人與蕭夫人跟前將亮相未亮相之際,許融松開了手。 戲不必太滿, 八分足矣。 張老夫人目光適時的下垂又抬起,已經證明她看見了。 許融忍著手心微微的汗意——也不知道是她的,還是蕭信的, 笑著上前一起行禮。 張老夫人先打量許融。 她還記得許融上一次來見她時的情景,含怒而又始終克制, 不認同她的提議也未當面回絕, 為彼此留下一線顏面與余地。這份涵養, 如果蕭夫人有,也許不至于把自己的日子過成這樣—— 張老夫人怔了一下, 發現自己又想遠了, 她嘴上說得再開,實際上還是不能不為自己的骨roucao心啊。 ——即使隨著歲月的流逝,她能cao的心已經越來越少。 張老夫人收斂了心神,再往旁邊看。 有一點陌生。 對這個外孫, 張老夫人實在所知甚少, 因為與蕭珊一般, 蕭夫人也極少把他帶著一道見人, 張老夫人更多的還是從蕭夫人口中得知他性子執拗, 不愛理人, 還暴躁……等等古怪不討人喜歡之處。 但此時這么一打量, 似乎不像。 很干凈精神的一個少年, 生得也好,一定要挑毛病,那無非是臉面有點冷, 不似旁邊許融笑瞇瞇的。 這不算什么毛病,張老夫人不缺人奉承,以她這個年紀見過的風浪,也能理解世上各人脾性不同這么一個其實簡單的道理。 “好孩子們,都快起來吧?!睆埨戏蛉丝赐?,就笑著招手,“融丫頭,到我這里來?!?/br> 許融便過去,張老夫人同時向丫頭伸手,取過了她手里四四方方的一個螺鈿匣子,待許融到近前,自然遞給了她:“來,欠了這么久,再不給,只怕你嘴上不說,心里一定要埋怨我了?!?/br> 張老夫人把話說得這么實在,許融也不客套了,雙手捧著接了過來——匣子不小,怪有分量,福身笑道:“老夫人說笑了,埋怨是不敢的,只是脖子盼得有一點長了?!?/br> “哈哈?!?/br> 張老夫人笑了起來,伸手點她,“虧你敢說這俏皮話!” 許融笑著側身,想把有點沉的匣子遞給丫頭,一轉過來恍悟不對:張老夫人這里規矩嚴謹,白芙并沒跟進來。 她還是有一點受到前事余韻的影響,不然不會如此。 正微微尷尬間,蕭信走上前來,默默地把她的匣子接了過去。 這一幕落入張老夫人眼里,她眼神閃了閃,就勢問道:“信哥兒,聽說你如今跟著先生認真讀起書來了?” 蕭信應了一聲:“是?!?/br> “可見這媳婦是娶對了,人都跟著懂事了起來?!睆埨戏蛉诵Φ?,又吩咐丫頭,“去拿一套上好的筆硯來,信哥兒難得來我這里一趟,也不能叫他空著手?!?/br> 于是,不多時,丫頭回來,蕭信抱著的匣子從一個變成了三個。 許融輕巧地仍是空著手。 張老夫人望了一眼,就又笑了:“信哥兒這臉上冷,心里熱,倒是會心疼人?!?/br> 什么叫良人,不就是平日里知冷知熱,遇上事有商有量么。姑娘出嫁,能嫁到這么個人,日子就算是不壞的了。 張老夫人叫他們坐下,再向蕭夫人道:“你家大丫頭的年紀也不小了吧?我記得還有你們二房的二姑娘,只比大丫頭小一歲,也到該說人家的時候了,你做嬸娘的,有好機緣都幫著留意留意?!?/br> “……”蕭夫人有點心神不寧的模樣,張老夫人話說完了過片刻,她才醒神似的,醒過來就開始挑剔:“二丫頭還罷了。大丫頭我著實是留意不起,與她個龍子,只怕還要挑揀人家的封地不好。娘,你是不知道侯爺和阮氏——”當著許融與蕭信,蕭夫人到底把“賤人”兩個字咽了下去,“兩個人心有多高,咬死了非嫡出不要,說是不能叫大丫頭到人家去再吃庶出的苦,呵,他們就不想想,人家好好的嫡子又為什么要大丫頭這個庶女呢!” 許融有一點驚訝,她不知道蕭珊擇嫁還有這么一節——怪不得蕭侯爺親自出馬,拖來拖去的也沒找著合適的人選。 這一條線劃下來,被劃出去的人選就多了,與長興侯府差不多的門第能有幾家,嫡子又能有幾個,再排除掉已婚的,余下的哪怕是人品相貌都不挑,也非常有限了。 何況蕭珊又怎么可能不挑。 “光是嫡子還未必夠,依我看,最好呀,有一個現成的封了爵的乘龍快婿等在那里,大丫頭嫁過去就做夫人,封了誥命,才合了侯爺的意!”蕭夫人冷笑著道,“我是沒有這份本事,他們既然偏要,那就等著去吧。等個一二十年,說不定能等著了?!?/br> 張老夫人身側的丫頭忍笑。 張老夫人笑不出來,沒好氣道:“你又來了,說這些話有什么意思?!?/br> 對這個女兒她是沒辦法了,既心疼她日子過得郁悶,教又教不過來,只能搖搖頭:“侯爺怎么想,你由他去,你做好你的分內事——該帶著兩個姑娘出來,就帶出來見一見世面,再教一教進退,也就是了?!?/br> 像以病壓著蕭珊這種事就不該做,做了怎么怪落人把柄。 蕭夫人默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道:“娘,我知道了?!?/br> 說完卻看許融一眼,許融覺得她那一眼有些奇異,像審視似的,許融沒放在心上,自然地笑了笑,張老夫人看到眼里,卻有點不安——難道又想為難人? 就算不為難,蕭夫人這張嘴不知饒人,再叫她說出什么不好聽的來,先前和洽的氣氛也毀了。 張老夫人看看面前的一對小夫妻,一色的青春年少,品貌出眾,雖一眼就看得出性情不同,也自有一種相得益彰的般配。 想看的已經看見了,張老夫人也就不留人了,笑道:“今兒熱鬧,你們別陪我這老婆子悶在這里了,不如出去玩吧?!?/br> 許融從善如流地與蕭信告辭出去。 出門后她就往蕭信手里的匣子看。 她猜測張老夫人送的應該是首飾類,但她收過蕭夫人與常姝音的,都沒有這么重,也不是這樣的大匣子。 蕭信被她看了兩眼,反應過來,就低下頭去擰匣身上的機關。 這類機關消息大致有脈可尋,拿來送人的東西也不會做得太復雜,他擰了兩下就擰開了,露出里面一整套鎏金寶石首飾。 釵簪耳珰戒指鐲子,還有一個沉甸甸的金項圈。 金光璀璨,許融瞬間想把眼捂上:“好閃?!?/br> 張老夫人真是會送禮,可別說金子俗,金子最能擊垮人的心房,老少咸宜無人不愛。 “二公子,也看看你的?!?/br> 蕭信把第二個匣子打開,里面是一套湖筆,再有一個最小的,里面是一方端硯,四周雕有竹枝,取君子之意,一望即知都是好東西。 許融很滿意:“老夫人真大方慈愛?!?/br> 引他們出來的丫頭走在側邊,抿嘴微微一笑。 許融也一笑——話本來就是說給她聽的。 這么一路說著話,拆著禮物,漸漸就走回了先前的花廳附近,丫頭福身告辭,許融正要進去,忽然從旁邊墻后蹦出一個人來:“jiejie!” 居然是許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