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來妝 第31節
拜許夫人所賜,許融對眼淚處于免疫狀態,基本不受影響。 她禮貌地點點頭,隨著更加漠視的蕭信要走,不料蕭珊追在她身后出聲了:“二嫂,你是不是和她們一樣,也瞧不起我?” 許融不知“她們”是誰,也不問,停一停步只道:“大姑娘這話從何說起?沒有的事?!?/br> 蕭珊又哭了:“你分明有。你瞧不起我是庶出的,不屑跟我來往。只是你不愿意,明說就是了,我再不會來糾纏你,何必要到太太跟前暗算我,嗚嗚……” 她鬧出了動靜,院子里漸漸有丫頭伸出頭來看。 許融否認:“你想多了。嫡出庶出在我看來從來不是要緊的事?!?/br> 她隨口拿身邊人舉例,“譬如二公子,我自嫁來,見二公子苦心向學,晝夜不休,我心里只有敬服,一個人的品性意志只與他本人有關,與出身有多大關系呢?大姑娘,你一定要這么說,那恐怕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br> 蕭珊的眼淚流不下去,半信半疑:“那、那你為什么要告訴太太我找你——” 許融一笑:“太太問我,我難道能不說嗎?” 蕭珊怔住。 許融沒空與她多說,扯一扯蕭信的衣袖,示意他快走。 繞出夾道后,她就忙停下了腳步,轉頭:“二公子,府上家學是不是確實不怎么樣?” 不論蕭珊打什么主意,她對家學的評價應當沒錯,所以蕭侯爺愛幼子心切,才要另擇名師。 蕭信目光從被她牽過的衣袖上收回——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注意一下,點點頭:“鬧騰得很,先生也不敢怎么管?!?/br> 這不難理解,能在蕭家家學里上學的不是侯門子弟就是侯門弟子的親戚,做先生的管得了哪一個,能叫他們不鬧事地混混日子就不錯了。 所以蕭信如今只悶在自己屋里讀書,都不去家學了。 許融心里有了數,跟著便單刀直入地問:“那二公子,你想拜蘇先生為師嗎?” 蕭信:“……” 他的表情很奇異,是有所預料、但又仍顯意外,有所向往、但又同時卻步種種矛盾混雜到一塊去的情緒。 許融解讀了片刻,沒解讀出來,催他:“二公子,你就說想不想,若是想,我們立刻就去?!?/br> 她言語果決,蕭信為她態度所感染,脫口道:“想,但是——” “沒有但是。走,現在就去和蕭夫人說我們要出門?!?/br> 見蕭信仍不動,許融直接拽著他胳膊就往回走,邊開解他:“二公子,猶豫不得,這個機會錯過不一定再有了,你自己再去尋訪,哪有這么現成的好呢?!?/br> 她清楚記得蕭儀和蕭珊輪著說過的那番話,蕭侯爺又是自己先上門去了一趟,才回來領著蕭儀去,這么再三認證,可見一定錯不了。 蕭珊先前說她“暗算”,她現在是真要暗算一把,把這個好先生搶過來。 蕭信叫她拖著,要掙,見她步子快,又不好掙,怕拿捏不好力道帶倒了她,鬧得沒法,急了只得道:“不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等你準備好了,蕭侯爺那邊也抽出空來啦?!痹S融回頭,“二公子,這家里別人都不替你著想,你只有自己替自己想。成不成的,我們先去試一試再說,嗯?” 她眼神晶亮無比,額角微微有汗——那是因為他的不配合而拉鋸出來的,蕭信看出了神,道:“不是?!?/br> 許融只覺得拉著他不費勁了,就繼續往前走,分神:“什么?” 她回過了頭,蕭信看不見她的臉,目光垂下,看見了她按在他手臂上的手指。 細白又堅決。與表象不一樣的力道。 不是只有他替自己想。 現在有人幫他想了。 第31章 一匹小孤狼 許融掉頭回了正院。 進去便向蕭夫人道:“太太, 大姑娘不知為什么尋起我的不是來,我心里悶得慌,想出去走一走?!?/br> 她猜以蕭夫人的控制欲, 自己門前發生的事不可能不知道,必定有人已經報給她了;而蕭夫人本有挑撥她和蕭珊不和的意思,當會樂見這種情形, 甚至給她制造方便。 果然,蕭夫人只說了一句:“大丫頭怎么越發無禮了?你要散心, 那就去吧?!?/br> 就同意了。 許融拉著蕭信返身便走, 她這么風風火火的, 乍一看真像和誰賭了氣,蕭夫人目光掃向她的背影, 滿意地笑了笑。 簾外有丫頭來報:“太太, 管事們都已在前面等著了?!?/br> 蕭夫人日常理家務不在這處跨院,在前面正堂旁的耳房里,聞言便道:“知道了?!?/br> 站起身來,接過丫頭遞上的才換了炭的手爐, 不緊不慢地往外走。 常姝音柔順地跟在后面, 將距離控制在兩步之遙。 兩處由月洞門相連, 過了門洞, 剛到前面廊下, 忽見迎面一個人大步進來, 正是蕭侯爺。 常姝音連同丫頭們及院中的管事們紛紛行下禮去。 蕭夫人停了步子, 挑起嘴角:“侯爺有事?” 蕭侯爺沒有笑意, 眉頭緊皺,顯出威嚴:“珊姐兒好好地來請安,你怎么又訓斥她?” “……”蕭夫人結結實實地愣了片刻, 才冷笑起來,“好啊,我說侯爺一大早的做什么來了,原來是替人張目!你倒會質問我,怎么不問問大丫頭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蕭侯爺道:“不就是早上來晚了一點嗎?那是珊姐兒貼心孝順,半夜還忙起來照顧儀哥兒,你做嫡母的該有些氣量——” 一院子人聽他說著,都不知該作何反應,眼珠子亂飄。 常姝音也怔愣著,被身后屬于蕭夫人的大丫頭著急地戳了戳,才反應回來,忙碎步從廊上下去,揮著手將院中管事們往外帶。 身后蕭侯爺指責的聲音還在繼續:“還有二郎媳婦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了你的指使,才進門就不安分——” ** 不安分的許融這時候已經坐上車,往東城趕了。 蕭家車夫得了她一上車就派出的打賞,十分高興,賣力將車趕得又快又穩。 托蕭珊蕭儀兩姐弟的炫耀加指路,許融已大概知道那位蘇先生居住的方位,到了附近再打聽打聽就成了。 她坐在車上,內心排演起見到蘇先生以后可能的場景及說辭來,想了一會,欲跟蕭信討論,轉過頭,卻見他眼睫半合,嘴唇翕動,似在念念有詞。 許融疑惑地看了一會:“二公子,你在背書?” 蕭信似被驚醒,睜眼:“——嗯?!?/br> 他還怪可愛的。 許融忍笑,安慰他:“二公子,平時不讀書的才需要臨時抱佛腳,你不用的。這時候靜靜心,不要緊張,到了先生跟前好好表現就行了?!?/br> 蕭信:“……” 他沒說話,許融也不在意,她有種陪考的心情,這心情細究起來,也許可以算作補償——對自己的補償。 她曾經的求學生涯一直是獨行,每逢大考,送考的家長能堵滿臨近幾條大街,但都與她無關。 那并不重要,她也許羨慕過,也早已過去。 但——但是怎么說呢,許融手放在膝上,捏了捏手指肚,她終于意識到,其實她也有點緊張。 “我會的?!笔捫藕鋈坏?。 嗯? 許融回神,連忙點頭:“這就對了?!?/br> 蕭信瞥視她的手,見松開了,不再掐著,才移開。 路途無事,許融閑著又琢磨起來:“蘇先生起初愿意見一見四公子,表明至少不是對蕭家有意見,那問題就出在四公子自己身上。是不是覺得他年紀太小了?” 雖則蕭儀展露過宅斗小能手的一面,畢竟還是個孩子,她對孩子生不出什么惡意,也不往壞里去揣測他。 蕭信搖頭。他不知道。 許融沒指望他回答,自己又想了想:“不對——侯爺之前去拜會時,這種基本情況一定提及了,蘇先生若不同意,當時大可明說,見了以后再拒絕,豈不是得罪人?!?/br> 再怎么婉拒也是嫌棄。 所以蕭儀回來給氣病了。 “或是四公子臨場緊張,失了禮——?” 許融鍥而不舍地又猜了猜,她不是好奇心發作,是只有知道蕭儀失利的原因以后,才好避免踩進同一個坑,成功的幾率才更大一點。 只是在連蘇先生的面都沒有見過、對那位大儒實際性情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要猜準太難了,許融最終也只好放棄,誠摯地向蕭信道:“二公子,接下來,只能靠你自己了?!?/br> 蕭信“嗯”了一聲,點了下頭。 他神情已變得冷而沉靜。 ——細看的話,會發現底下還藏著一絲決絕。 ** 日頭高起時,他們到了東城。 這一片城區較豪貴扎堆的西城要平民化許多,不過因富商們多選擇定居于此,一間間屋舍看上去也繁華有序。 車夫將馬車駛慢下來,揚聲詢問具體的目的地,許融和蕭信對了下眼神,不等說話,蕭信先向外面道:“你不用管去哪兒,見到書齋和賣文房器物的鋪子就停下來?!?/br> “哦,是!” 車夫以為他近來讀書,自己要買些相關的用物,就不再問,聽話行事。 蕭信一間間鋪子下車去問。 蘇先生這樣的人,新到了一個地方,他哪里都可以不去,這兩處不會忍得住不去,否則都對不起他的大儒名號。 對比之下,許融倒閑在了車上,她也不cao心了,就安然等著。 蕭信身上本有一股執拗的狠勁,拋家棄族的打算都敢做,事到臨頭被激起來,自有他的行動力。 問過第一條街,第二條街…… 到第三條街時,連著三家書鋪挨在一起,蕭信走到中間那家時,停留得久了些。 許融掀著簾子眺望,心中有所預感。 蕭信終于走回來,她眼也不眨地看著,蕭信跟她對視,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