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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好巧 第7節

    其實這一頁已在他眼前停了許久不曾翻動,目光雖落在上面,心卻早已游至物外。

    這個時辰他還在這里坐著,自然是在等一個重要的回報。

    不多時,果然有兩聲叩門聲壓過了他指尖兒敲擊扶手的動靜。

    “進?!?/br>
    陸銘推門進來,快步上前行了個禮,便一臉大喜的稟道:“王爺英明!今晨屬下照您吩咐將那女細作的尸首抬去牢中,給那男細作看,夜里又對他恫嚇一番,暗透給他王爺不打算留活口了。果然他信以為真,以為自己也活不過今晚,就什么都招了!”

    這消息并不出乎李元禎的意料,不過能親耳聽到,眼中不免也掠過一抹怡悅。他目光依舊落在書卷上,狀似漫不經心的問:“他們往外傳遞消息的暗號是什么?”

    “是鞋!”

    聞言,李元禎終是掀了掀眼皮,狹眸蘊著浮光:“鞋?”

    第7章 暗號   這滿樹的鞋子哇~

    “回王爺,正是鞋!”

    陸銘篤定的重申,隨后將審訊出的詳細稟來。

    “蠻人這回主要是來刺探我軍兵馬數量的,與細作約定好,若我軍駐守兵馬不足十萬,便在北山腳的白樺樹上掛起一只鞋子!若我軍兵馬為二十萬,則在樹上掛起一雙!”

    聽完這話,李元禎默默將手中書卷放下,低斂的眸心漸邃:“看來之前朝廷暗中調走南平軍的消息,還是走漏了?!?/br>
    “不管那些蠻子打哪兒得到的消息,但既然派人來探聽虛實,就證明他們也拿不準,生怕消息不實,產生誤判!如今細作已落在我們手中,暗號也已審出,便成了我們占據主導!”陸銘一時還未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臉上仍舊掛著得意之色。

    只李元禎的面色卻愈發凝重,條分縷析,娓娓闡明:“南邊的蠻兵已是大兵壓境,囂張氣焰絲毫不作掩飾,而西邊各國的戰船卻藏首露尾,進進退退,態度曖昧。若我猜的不錯,細作一但回報我軍兵力不足十萬,蠻兵定會自南面的寧武關強攻,獨自占得好處。而我軍若有二十萬,他們則會迅速聯動周邊諸國的水軍,取西、南兩側以夾角之勢水陸聯攻,令我軍首尾不能兼顧,事后再與諸國瓜分好處?!?/br>
    “也就是說,無論我軍境況如何,他們這回都已鐵了心要強攻,不過是憑一己之力,還是合諸國之力的區別?!彼偨Y道。

    適才還沉浸在拷問出敵軍暗號喜悅當中的陸銘,聽了王爺的一番話后臉瞬間上了層漿,先是僵住,繼而裂開……滲出遑訝與無措。

    適才從牢犴與大帳間匆促奔走,他只顧忻忻自得,卻忽略了當前的嚴峻形勢,實屬本末倒置!

    如今驟然醒頓,不免惄惄于心。

    “王爺,這可如何是好?據咱們探子回報,單是蠻人的兵馬就在二十萬左右,加上聯軍定是遠遠高于二十萬!圣上若不準南平軍立即回援,只憑咱們的五萬金甲衛,和這募征的兩萬新兵,根本就是……”

    后面的話他雖不忍說出口,但“以卵擊石”四個字已是再明顯不過。

    默了片晌,李元禎道:“先命人盯緊北山山腳,若有可疑之人接近此處,及時來報?!?/br>
    陸銘得令,急火火就要退下去交待,辭出時又聽身后傳來一句叮囑:“切勿打草驚蛇?!?/br>
    “是,王爺!”

    門扇開闔時灌進來的風,搖曳著燈樹上的燭火,將李元禎的臉映得虛虛晃晃。他緩步移至大帳西南角的黃花梨攢接品字欄桿架格前,一手負于身后,一手自上面取過只粉青釉的玉壺春瓶,于掌中把玩。

    這春瓶薄胎玉壁底,小巧精致,一掌長的瓶身上刻繪百花,據說越窯今年攏共就出了兩只。一只收在太極殿的百寶閣中,另一只不日前被父皇命人快馬加鞭賞給了他。

    調走了他的十五萬南平軍,卻補給了他這么個玩意兒作安撫,李元禎不由覺得好笑。盯著掌心里的小玩意看了一會兒,唇角微揚。

    “當真是……父子情深吶?!?/br>
    他暗自沉吟了句,語調冷冽,讓人不禁想起初春到來時,河冰接連迸裂發出的嘎嚓脆響。然而很快那脆響便延續到瓷瓶上——他掌間蓄以內力,頃刻,它已在他掌中化為了一捧粉塵……

    他將掌心緩緩翻過,虛虛的攥著,那些粉塵便似一縷流沙灑落下來。待掌心空了,他將這只手也負去身后,闔眼端立在原地,似入冥想。

    未幾,“哐當”一聲響,打破了帳中原本的靜謐氛圍。

    李元禎睜眼,見是陸銘又急火火的闖了進來,竟是沒規矩到連門都未叩,知他定有急報。

    果然,陸銘扶著門框粗喘了兩下,不待他問,便急著稟道:“王爺!有人去了北山!”

    李元禎雙眼一瞇,目光泠泠:“何人?”

    “不知,”陸銘依舊粗喘著,搖搖頭,“奉王爺命,盯梢之人不敢太過靠近,以防打草驚……”

    陸銘話還未說完,就見一道黑影飛掠過眼前,風一樣轉瞬不見,若非帶得那燈樹搖曳不止,竟好似只是一道幻像。

    轉眼再看那黃花梨架格前,已是沒了他家王爺的蹤影。

    出了大帳,李元禎一路騰挪跳躍,直奔北面的雁回山!他月影一般毫無聲息的來到山腳下,貼著石壁靈活穿越過一小片松林,落腳在一棵三百多年的白樺樹下。

    冬日的雁回山,林木蕭疏,景象荒寒,眼前的白樺樹早已凋零了枝葉,只余粗壯而光禿的粹白樹椏。今夜月明,白樺樹浸在一片清輝之中,被映得皎亮,自樹上往下看或許看不清,但自樹下往上看,卻是看得分明。

    剛剛頂上一只皂皮靴的虬枝正輕顫著,白如雪的枝杈將那黑色靴子趁得格外顯眼。李元禎抬眼望著,手已緊握成拳。

    果然軍中還有那倆細作的同伙!

    近日形勢日趨緊急,他已連日未能歇足精神,加之此刻搓火,目中恨意凜然,眼眶內血絲暈染,凄凄夜幕下竟似一輪令人望而生畏的血月。

    他目光略移,落在那剛剛完成任務正抱著樹干調整的細作身上,只是看不出是打算上,還是打算下。

    一人多粗的樹干,矮瘦的細作抱著顯然有些吃力,不過他腰上系著粗麻做的簡易吊索,腳下又剛好有兩處樹茸為基,看上去倒還瓷實??上е皇莻€背身,一時還看不到他的臉。

    李元禎想著不然就這樣上去將他拿下,帶回去嚴刑拷打?可是這樣能問出的東西想來和那男細作也并無二樣,且看他一時還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倒不若再等等看他還要做些什么。

    思量間,那細作的雙腳已開始艱難地蹬起樹皮來,緩慢地送著身子往上去。李元禎鎖起眉頭,不明白他都掛完暗號了,還要上去做什么。

    就見那細作又往上爬了兩尺左右,然后掏出另一只靴子,掛到了高一點的枝頭上。

    掛一雙?

    李元禎微覷著眼,心想難不成這細作能力不行,臥底這么多天竟還不知十五萬南平軍已被圣上調離?

    可是即便消息被他這樣錯誤的傳遞出去,也沒什么值得竊喜的,蠻人以為他們有十萬也好,二十萬也罷,都動搖不了北侵的野心,只會引來更多的敵軍而已。

    李元禎正想這些的功夫,那細作已掏出第三只靴子,掛到了另一個樹枝上。

    李元禎:“……”

    白樺的樹皮平滑清涼,冬夜里抱著尤其寒意沁人,可孟婉卻顧不得嫌它冷,因為哪怕手上稍一松勁兒,都有可能讓她從數丈高的地方墜落下去,不死也能落個半殘!

    剛剛爬到樹冠最底部時,已經讓她手腳發軟了,可底部枝椏稀疏,她伸長了手臂也僅能夠著一枝,掛上那只靴子后便無法再掛其它。故而她只能咬牙又爬上來一截。

    這里枝椏密集,縱橫交錯,想來余下的能一次性都掛上了。

    低頭看看綁在腰間的沉重布袋,約莫里面還有十幾只鞋子,她一鼓作氣,將它們全掛到了枝頭。

    待所有鞋子都掛好后,她心情終于放輕松下來,小心翼翼地順著樹干溜下去。

    站在樹下,孟婉抬起胳膊拿袖管胡亂拭了兩下臉上的灰,然后仰望自己的“杰作”,一臉饜足!

    這滿樹的鞋子哇,度了多少卑微之人的來生夢?這里面總有一只是那女細作的,如今她答應她的事做到了,她也能被超度了。

    孟婉輕輕闔上眼,將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細作jiejie,你說卑賤之人只要死后將鞋子掛至高處,來世便不再被人踩在腳下。如今我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你可莫要再入我的夢討要,趕緊投個好胎去吧,畢竟……”

    她稍一頓,翕開條縫偷眼又看了看那“碩果累累”的大樹,有些抱歉的接著說了下去:“這回你的對手似乎也不少?!?/br>
    說罷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轉身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在看清細作的側臉之后,躲在松樹后的兩人中,其中一人不禁倒吸了口涼氣,目射怒火的燎灼著那個瘦小背影,仿佛僅憑眼神便可殺人:“想不到這小卒子當真有鬼!屬下那日竟被他的裝慫給蒙蔽了……”

    “王爺,可要現在將他給拿下?”

    李元禎搖了搖頭。

    適才孟婉下樹之時,他便避身到這棵松樹后,又恰巧在此攔住追趕上來的陸銘。陸銘耳力不及他,是以先前孟婉的禱念之詞陸銘不曾聽清,而他卻聽得真真切切。

    故而此時可篤定:“他不是細作?!?/br>
    陸銘不免訝奇,“可他剛才明明給敵軍傳了暗號?!?/br>
    李元禎抬頭望了眼大樹,眉峰一挑:“那你能看得出這暗號所傳達之意么?”

    也望向大樹的陸銘一時語塞,隨之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但心中卻仍是覺得此事不對,用手撓撓腦袋,眉頭擰成疙瘩:“可他是怎么知曉通敵暗號的?”

    先前的那幾句祝禱之詞便足以將事情來龍去脈闡明,此時李元禎心中自是明了,他風清云淡的笑笑,丟下一句“讓吳良把那二十軍棍收回吧!”便轉身回了營帳。

    ……

    這一夜,未再被夢魘纏身的孟婉睡得堪稱香甜。只是天蒙蒙亮時,被一些噪雜的聲音吵醒,她剛起身披了衣裳,倉門就被人從外頭打開,進來兩個腰身精壯的兵士,氣勢洶洶地直沖她而來!

    “怎、怎么了?”她驚恐的瞪大著雙眼。眼前這排場,她不得不擔憂起莫不是女扮男裝的事東窗事發了?

    來不及多想,連鞋子都未趿上的孟婉便被那二人拖著,就似那日拖女細作一樣,毫不留情的將她拖去了校場!

    第8章 犒賞   因為,你昨夜退敵有功。

    冬日的晨風挾著未褪盡的濕氣,打著呼哨卷拍在人的臉上,那寒意穿透皮層,直擊骨血和五臟。

    孟婉瑟瑟發抖的跪在校場上,膝下是碎石子和被凍得硬梆梆的泥地,左右各站著一位披甲執銳的精壯軍士,她沒有半分想反抗的心思,只乖乖的跪著,心底惶惶沒個著落。

    此時曉色初分,還未到練兵時辰,新兵們未起,整個校場上就他們三個人,還有一人剛剛去請吳將軍了。

    不多時,吳將軍肅著張臉走過來,在孟婉身前站定,問她:“你可知罪?”

    孟婉羽睫一顫,抬起凍得慘白的一張小臉兒,委屈問:“屬下……犯了何罪?”

    吳將軍俯了俯身子,低聲且嚴肅的道:“上回陸統領來,本將軍只當你是不小心開罪了他,想著給你一次機會,便打發你去了伙房??烧l知你小子開罪的竟是王爺!這回你要本將軍如何保你?”

    聽了這話,孟婉倒是略松了口氣:還好,原來不是能要她命的那事兒東窗事發。

    眨巴了兩下眼睛,她便小心翼翼的試探:“王爺……可是還要將屬下趕出軍營?”

    聲音雖怯怯的,可她心底卻開始殷殷期盼。

    吳將軍先是抬頭望天,長長地嘆了口氣,過了片刻才略惋惜的復看向她:“還不如上回直接將你趕出去,起碼省了這二十軍棍?!?/br>
    二十軍棍?

    孟婉怔愣片刻,很快便明白過來,她惶恐地將一雙水杏眸子瞪大!“將軍,您是說王爺要、要罰屬下二十軍棍?”

    吳將軍未應聲,只略帶同情的看著她。此刻不否定,便等同默認,孟婉不禁全身顫栗起來。彷徨的喘息,很快在眼前化作一片朦朧的霜霧。

    在京城時她曾聽過,有人當堂挨了四十笞杖,抬回家去便咽了氣。男子尚且如此不經打,她一小姑娘,二十軍棍,起碼要她半條命去!

    吳將軍顯然不想再多耗時辰,將身子轉向一旁,冷漠道:“行刑吧?!?/br>
    ……

    雁回山西邊的水域,有艘漁船正慢慢的靠近山腳,作漁夫打扮的男子并不將心思放在河里的魚上,反倒舉著一個黃銅單鏡筒,潛心貫注的眺望遠處山腳。

    “可看到了?”

    這聲音自船篷內飄出,漁夫微抖著手將鏡筒放下,向著船篷方向轉頭:“看……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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