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向陽有點慌了，他光是聽見骨髓兩個字就渾身發毛。

    “抽哪兒？”陸向陽急出一身冷汗，“骨頭？”

    “……”周奚沉默了一下，“髂骨?！?/br>
    陸向陽連聽都沒聽過，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是哪？要多久？”他有那么幾秒鐘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發虛，“可不可以不做？”

    陸向陽已經顧不上問這些話蠢不蠢了，他只知道還有兩個小時周奚就要被推進去手術室挨罪——為的還是他一個消失了二十幾年從不過問的父親。

    cao蛋的。

    “你真的……”陸向陽捏得拳頭里都是汗，“靠?！?/br>
    “很快?！敝苻傻吐暤卣f，“小手術，你別擔心?！?/br>
    “我……”陸向陽又氣又難過，他明明知道周奚決定去做的事情，再怎么說都沒有用了，但心里偏偏絞成一團，想使了狠勁把他往回拉。

    陸向陽閉上眼。

    “奚哥?！彼f，“我心疼?！?/br>
    他聽見周奚在電話那頭輕輕地笑。

    “不疼的，會打麻醉?！敝苻烧f，“你睡你的，我出來了就……”

    “不睡，我等你?！标懴蜿柎驍嗨貜偷?，“睡個屁，我等你消息?！?/br>
    店門沒有鎖，顧安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昂首闊步嘩啦一聲推門進來，門把上掛著的銅鈴震得當啷一陣響。

    “好?！敝苻蓱撌锹犚娏藙屿o，“你去忙吧?！?/br>
    電話掐在了陸向陽的一片茫然里。

    “怎么了？”顧安瞄了他一眼，拖了把椅子就坐下來，一副老熟客的樣子，“魂不守舍的，周奚的電話？”

    陸向陽還沒完全回過神，他放下手機的時候才覺得有些腿軟，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

    “顧醫生，我有個問題?！标懴蜿柕男奶€維持在咕咚咕咚狂跳的狀態，顧安剛進門的時候他驚得險些漏了一拍，“什么是髂骨？”

    “啊，大致講，在腰帶下方。你站起來，手叉腰的時候虎口貼著的兩塊大骨頭?！鳖櫚惨桓绷巳坏哪?，“怎么問起這個，誰要做骨穿？”

    兩個人幾乎同時地掃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機，看見了第一行顯眼的備注。

    ——周奚。

    陸向陽掛完電話的時候忘記鎖屏，依舊是常亮的模式，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蓋上了。

    顧安猛地倒抽了口氣，他從位置上站起來。

    “一周了，人也沒回來?！鳖櫚搽y以置信地指著通話記錄去看陸向陽，“這兔崽子干什么去了？”

    陸向陽沉默地捏緊了拳頭。

    應該是瞞不住了——也不能瞞了。顧安好歹是個醫生，他知道得更多。

    “他，爸爸，白血病?！标懴蜿柸塘巳贪言捊又抡f，“他過去捐……”

    “我cao？”顧安在原地足足怔了兩秒，他的大腦里熟練地串起來剛剛涉及到的詞匯——白血病，捐獻，髂骨。

    答案明確地全都指向了骨髓和造血干細胞移植。

    “時間呢??？”顧安一把將陸向陽從椅子上揪了起來，“他什么時候捐？”

    “干什么！”陸向陽也被顧安嚇了一大跳，他扯開了顧安的手喘了口氣，“就等會兒！等會捐！”

    他難以理解地看了顧安一眼，即便是個手術，但對一個醫生來講反應也太過激了。

    陸向陽看著他一臉蒼白的樣子，喘著氣松了松自己的衣領。天氣冷了，工作室里關著窗，有些不透氣。

    “他之前不讓告訴你?！标懴蜿柗鲋巫诱痉€了，“剛剛打電話，才跟我說有這么場手術?！?/br>
    “……”顧安泄氣地笑了，“來不及了?！?/br>
    “什么來不及？”陸向陽有點驚恐地看著他，他還從來沒見過顧安這個模樣。

    一定出事兒了。

    “周奚的眼睛不能做這個，他自己很清楚?！鳖櫚财D難地說，“我告訴過他，連獻血都盡量規避，高度近視會有視網膜脫離的風險?！?/br>
    作者有話說：

    今天吃昨天剩下的粽子（每年的歷史遺留問題）

    只剩下了蛋黃rou粽！蜜棗粽已經先吃完了！

    吧唧著糯嘰嘰的粽子。

    ps：顧醫生發現了呢（煙）陸老板麻煩去逮捕下人好嗎？

    （默念：一切為了糖，發4）

    第90章 開弓沒有回頭箭

    “什么叫來不及了？”陸向陽失神地看著顧安，“現在不讓他去，行嗎？”

    顧安搖了搖頭。

    “給他打電話?！鳖櫚舱f，“快，我有事交代他?！?/br>
    周奚這一次電話接得很慢，像是在忙什么。接通的時候聽到他背景里有金屬磨蹭碰撞的聲音和低微的交談聲。

    有女生的聲音在對著他說英文。

    陸向陽聽得很含糊，只聽到周奚最后應了她一聲“ok”。

    顧安應該是聽懂了，他在桌子上壓抑地錘了一拳頭。

    “喂?！敝苻山K于沖著電話開口，話筒的方向像是離得有些遠。

    “周奚?！鳖櫚采钗艘豢跉?，盡力地穩住情緒，聲音里暫時聽不出異樣，“是我?！?/br>
    回應他的是突如其來的默然無聲。

    “嗯?！敝苻珊芷届o地說，“你都知道了?！?/br>
    顧醫生覺得自己這輩子沒這么憋屈過，他咬著牙問：“是不是在打升白針？感覺怎么樣？”

    “還好?！敝苻烧f，“影響不大?！?/br>
    手機開著揚聲器，陸向陽一旁緊張地圍觀。雖然談話內容很簡單，語氣也平和，但他依舊能細微地察覺到其中那股微妙的火藥味。

    “你先聽我說?！鳖櫚驳谋砬榭雌饋硪匀?，“那誰，進倉清髓了吧？”

    周奚知道他說的是什么，順從地接道：“周源。進去好幾天了?！?/br>
    陸向陽沒太懂，他就著前后語境自己在心里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

    “行，我不想知道這兩口子?！鳖櫚猜犚娺@名字氣得翻了個白眼，“你術前備血了嗎？”

    “備了800cc，抽完骨髓就會輸回去?！?/br>
    顧安的眉頭越皺越緊：“幾點開始？什么時候抽外周血？”

    “八點，七點半去麻醉。外周血在明天同一時間?！?/br>
    顧安飛快地在記事本上劃了幾道，陸向陽沒看明白，應該是在計算什么。

    “按你這個血量看，你外周血至少抽200cc左右?！鳖櫚矊χ咀诱f，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周奚，你這樣風險太大了?！?/br>
    誰都沒提他眼睛的事情，可現在誰的心里都清楚。

    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

    “我知道?！敝苻纱蚱屏顺聊?，“我把欠的還掉就走。明天就結束了?！?/br>
    顧安輕輕地叩了兩下桌子，他緩慢地嘆了口氣。

    “現在勸你不去跟殺人沒什么兩樣……我就不說了。自己好好注意，不舒服要說?！鳖櫚厕D著手里的鋼筆，淡淡的金色，還是周奚臨走送他的那支，這么多年過去能看出來保養得很好，“等你麻醉過了，能打電話了，跟小陽說一下?！?/br>
    “好?！?/br>
    “奚哥，你先別掛?！标懴蜿柾皟A了傾身子，“把許琴的聯系方式給我。萬一……”

    “……嗯？”周奚怔了一會兒，“行，我發你微信上?！?/br>
    “兔崽子?！鳖櫚矝]忍住吼了一句，“等你回來看我不罵死你?！?/br>
    周奚不接話，直接把電話切了。

    陸向陽有點懵——很神奇，他打完了這通電話后才越發覺得懵，腦袋一陣一陣地發漲。

    “為什么不勸他？”陸向陽茫然著說，“他明明不能去?！?/br>
    顧安無奈地笑了笑。

    “屋里太悶了?！鳖櫚矎拇笠驴诖锩鲆缓袩?，挑了一根叼在嘴里站起來，“出去說?！?/br>
    “行?！?/br>
    陸向陽適從地低下頭，轉過身去倒了兩杯水。

    店門口的小臺階剛剛好可以坐兩個人，他出來的時候顧安已經把煙點上了，煙草的味道隱隱飄散在風里。

    “從……周那啥，周源，對?！鳖櫚餐赃吪擦它c地方，他回憶著重復了一遍，“從周源進倉清髓的時候起，就沒有悔捐的余地——這雖然屬于個人意愿，但如果周奚這時候選擇退出，周源基本上就活不成了?！?/br>
    “為什么？”陸向陽問完又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范圍太寬了，他坐下來，兩手捂著紙杯，又接著補充了一句，“什么是進倉？”

    他沒穿外套，好在倒出來的茶水還是燙的，足夠他取暖。

    “進無菌倉是為了避免感染——你就這么想?！鳖櫚舶褵煆淖旖悄孟聛?，“白血病是一種血液病，這時候的周源需要把體內不健康的血液清空，來接受周奚健康的新血?！?/br>
    顧醫生說話的時候，白煙從他口鼻的間隙里慢慢散出來，竟然有種時間流逝的錯覺。

    “然后呢？”陸向陽問。

    “周源的體內會被打入致死劑量的化療，來摧毀原本的造血系統和免疫系統，這個就叫清髓。清完了，人就剩下一個空殼?！鳖櫚矅@了口氣，“確實挺遭罪的。這時候他就只能靠周奚的血——造血干細胞，進入這具空殼，重新播種生長。懂了？”

    陸向陽聽到這，被風吹得抖了一下。

    顧安放下手來往水泥石階上磕了磕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