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頁
桓煊昨夜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此時靠在鑲著狐皮軟墊的車壁閉目養神,一不留神真的睡了過去。 不知怎的,最近他時常夢見小時候在棠梨殿中初見蕭泠的情形,眼下他又做起了這個夢。 他揪著蕭泠的紅衣不讓她走,她無可奈何地從嘴里吐出顆梅核,潦草地埋進土堆里,拍拍平,沖他一笑,露出她好看的豁牙:“等梅樹長出來,阿姊就回來啦?!?/br> 說著她就去掰他沾滿泥巴的手指。 他正要松開,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把手攥緊:“你騙我,你這騙子?!?/br> 蕭泠笑容僵在臉上,隨即笑得更甜:“阿姊這么漂亮,怎么會騙你呢?” 桓煊頓覺她說的有點道理,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么會是個騙子。 可他又隱隱感到自己不能放手。 遲疑間,蕭泠忽然低下頭,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不騙你,阿姊回來給你當新娘子?!?/br> 說罷猛地甩開他的手,“嗖”地一下躥上了墻頭,向他招招手:“小傻子,我騙你的?!?/br> 桓煊一個激靈醒過來,定了定神,撩開車簾,向車外的宋九道:“到哪里了?” 宋九道:“回稟殿下,前面便是永寧坊了,差不多還有一半路程到曲江池?!?/br> 桓煊“嗯”了一聲,捏了捏眉心。 方才夢里被漂亮的小騙子捉弄的憋悶還縈繞心間,仿佛胸腔里堵了團濕綿。 他向窗外看去,城南雖不如城北熱鬧,街上也掛滿了燈籠,空中零星有幾只孔明燈飄悠悠地飛著。 他不由想起都亭驛的歲除夜,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但她說過的話他一句也沒忘。 雖然那些話并不都是好話,他還是忍不住拿出來反反復復地咀嚼,就像饞嘴的孩童只有一瓣酸橘子,即便又酸又澀,也好過什么都沒有。 嚼著嚼著,他忽然覺得味道不太對。 她句句都在潑他冷水,要他死心,可為何又約他去曲江池放河燈? 桓煊又想起翌日早晨在棲鳳閣,她又提醒了他一遍,似乎生怕他前一夜喝醉了不記得他們的約定,仿佛很棋待似的。 他心頭一凜,終于明白自己那隱隱的不安是從何而來——蕭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她若是愿意與他逢場作戲,只會二話不說付諸行動,絕不會拖泥帶水地與他約放燈,更不會三番兩次地提醒他。 那么她約他到曲江池是為了什么?為了讓他撲個空,回報他當年將她一人拋在半路上? 這也不是蕭泠會做的事。 他揉了揉額角,腦海中又有什么呼之欲出,他一定錯過了什么。 他讓自己靜下心來,將蕭泠入京以來的種種回想了一遍,忽然臉色一沉,沒頭沒腦地問宋九:“你說太子前陣子只去過吳良娣處?” 宋九郎道:“是?!?/br> 桓煊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太子兩個良娣差不多時日誕下郡主,孟良娣和她女兒據說還更得太子歡心,就算看孩子,也不至于厚此薄彼。何況太子這樣薄情的人,又正為蕭泠的事焦頭爛額,哪里有閑情逸致去關心女兒。 他的心漸漸往下沉:“吳良娣是不是有個兄弟在鷹揚衛?” 宋九郎想了想,神色一凜:“鷹揚衛右衛將軍吳岳似乎是吳良娣的長兄?!?/br> 太子若真的通過良娣暗中交通十二衛將領,所圖肯定不小。 桓煊道:“吳家女眷近來是不是出入過幾次東宮?” 宋九郎記性很好,略一回想便道:“除了年節入宮請安外,歲除前一日吳良娣的祖母重病,太子特許吳良娣出宮探,正月十日小郡主生辰,吳家人遞牌子入宮祝賀,還有節禮往來?!?/br> 桓煊一顆心漸漸往下沉,如此幾個來回,足以讓雙方把一些大事談妥了。 太子也許想對蕭泠下手,或者更大膽險惡,直接謀逆,然后將他和蕭泠一起牽扯進來——若是父親出事,他們倆的關系公之于眾,便是無論如何也洗不清了。 桓煊向輿人道:“停車?!?/br> 宋九吃了一驚:“殿下不是要去曲江池么?” 桓煊不等車停穩,已經跳了下來,從侍衛手中接過坐騎的韁繩,翻身上馬,向侍衛們道:“去勤政務本樓?!?/br> …… 勤政務本樓一帶燈火輝煌,隨隨坐在勝業坊修慈寺佛閣的三層,一邊飲茶一邊望著一街之隔的燈輪。 一杯茶喝完,她正要去拿茶壺,眼前冷不丁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握住了提梁。 一只熟悉的男子的手。 她順著手往上看,臉上閃過無奈之色,隨即淺淺一笑:“你怎么在這里?” 桓煊在他對面坐下,拿過她的杯子給自己斟了杯茶,乜她一眼:“騙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br> 第96章 按理說蕭泠該當問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于是桓煊便可接道:“若換作是我也會選這里?!?/br> 他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可她偏不問,只是用笑意盈盈的目光望著他,似乎知道他想讓她問什么, 又打算答什么。 桓煊抿了一口茶, 放下杯子道:“為什么支開我?” 不等她回答,他忽然一笑:“你擔心我?!?/br> 隨隨笑道:“是, 我擔心你拖累我?!?/br> 桓煊不自覺地一挑眉。 隨隨眼里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