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陷阱 2
到了云州城中,候君集心里暗驚,他離開不足一月,云州面貌大異,只見城里新建了七八個巨大的馬場,北城和校軍場上,糧草堆積得如小山一樣,士極帶來的幽州兵好像都是工匠似的,忙碌著建造房屋,設置新的軍營。候君集來到云州都督府,就是原來的梁王府,心里更驚,王府的空地上都堆放著布帛,這是原要送往突厥的貢賦,現在被截留下來,梁王府內的倉庫已經塞滿,不得不暫時露天擱著。李靖將軍隊和糧草在云州聚集,看來是想把這里當作出擊突厥的前哨。從地利上說,云州城堅墻厚,很難攻破,又靠近突厥牙帳,當然是最好的出擊地點,但難在這里百姓未服,官民異心,又太過突出,把如此巨量的糧草布帛囤積在這樣一個不安穩的地方,實是兵家大忌。 候君集正想去道德殿見士極,突然發現康續坐著輪椅在王府里轉來轉去,不由得奇怪,一問才知是獨孤士極幾天前把他接來,請他幫忙建造工程。候君集心里有氣,康續雖然不在軍籍,不受軍令約束,但一直住在他的代州都督府里,是他的客人,士極竟然一個招呼也不打,就悄悄把人請來,太過失禮。 獨孤士極依然身著便服,打扮得像個儒生,見到候君集,很是熱情,擺酒招待,飯后在道德殿上喝茶,候君集把他的憂慮講了出來,士極只是笑,并不多作解釋,后見候君集還不罷休,就推說這一切都是李元帥的命令,他只是負責執行。候君集心中氣憤,看士極的態度,顯然他知道更多的事情,而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副大都督,反不如他了解內幕。李靖用兵神秘莫測,不喜部下多所揣度,候君集也沒真把自己當作副手,但如果看出上司犯了兵家大忌而不提醒,那不是他的為人,于是從云州回來后,他立即寫了封長信,建議拆毀云州,收攏兵力回防代州,準備當夜就派快馬送給李靖,正巧這時賀蘭康賓等人回來了。 賀蘭一行先到了云州城下,聽說候都督在代州,就繞過云州,直接趕來向候君集復命,他們是代州都督府的直閣,受候君集之命趕赴突厥,必須向傳達命令的人復命。候君集聽說南太主沒有救出,忠恕又被突厥人抓了,很是憂心。賀蘭帶來了南太主的親筆信,候君集權衡一番,把賀蘭等人收押,命人帶著南太主的信和他的上書,連夜趕往晉陽送交李靖。 使者第三天晚上帶來了李靖的回書,回書有兩張紙,上面各有兩個字:“知道”、“釋放”,上面蓋有并州大都督的官印,是正式的文書。 “釋放”當然是指赦免賀蘭等人失陷主將的罪過。派忠恕帶著廖廖數人深入突厥腹地救人,成功的希望本就不大,失敗的責任應由主事者承擔,加上賀蘭又帶回南太主的親筆信,赦免他們在意料之中。而對于自己的長信,李靖也只回了“知道”二字,候君集不知道李靖到底知道了什么,雖然他對李靖百般信任,仍然難免憂心。 候君集正在猶豫要不要再給天子上封奏書,庭芳從周塞趕來看望他,當庭芳聽說營救南太主的任務失敗,忠恕就像她夢到的那樣重新失陷于福拉圖之手,心如刀絞一般。候君集把庭芳視作女兒,當作朋友,看她如此痛心,自己也心痛,安慰她忠恕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冒失青年,他本領高強,自保應無問題,庭芳應該靜觀其變,等他回來,千萬不能去突厥救人。 賀蘭等人折損了主將,又沒完成使命,本想著回來后少不得受處罰,沒想到上面連一句苛責的話都沒有,但面對著庭芳,看著她憂戚的面容,眾人無從寬慰,心里比受軍紀處罰還難受,都想著再探突厥,把忠恕救出來,五個直閣一商量,聯名寫信向候君集請戰。候君集正在用人之際,立刻把他們派到突厥打探消息,但嚴令他們不得越過大漠。 此時典軍劃到了云州都督獨孤士極麾下,庭芳以看望典軍為由,向候君集提出要去云州,候君集知道她想打聽忠恕的消息,也不好阻攔。士極上次見到庭芳就很是喜歡,覺得這姑娘溫婉美麗端莊沉穩,當為忠恕佳偶,如果不是之后來了寶珠,怕忠恕難以抉擇,他就要以家公身份接受庭芳拜見,此時見庭芳愁眉不展,就安慰她忠恕肯定會設法脫身,讓她千萬不要北上突厥,一切由他定奪。庭芳只好留在云州,時刻關注著突厥的消息。 候君集當了副大都督,反而不如過去忙碌了,并州的事由李靖全權負責,而云州是最前線,又有獨孤士極統管,他的部下精銳多被調到云州,代州只保留數千徒兵,幾百馬軍,每天出出cao,看守城池而已,他甚至猜測李靖已經對他有所忌憚,把他明升暗降,削弱實權,故意讓他缺席攻滅突厥一役。與突厥一戰可說是天子李世民的雪恥之戰,如果他未能參與此役,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就大為下降。候君集是渴望建功之人,絕不甘心沉寂,他密集派出偵騎刺探突厥,突厥的一切動向他都了如指掌。 這天石放從突厥回來了,帶回一份重要消息:突厥在一個叫五花水的地方集結了大批輜重,附近有附離把守。五花水是豐美草場上的一汪清水,水面有上千畝大,水邊起伏的低崗上長滿了風菊,初夏時節,風菊開出紅白藍黃紫五色花朵,花朵映照湖中,湖面就像鋪滿了鮮艷花瓣,所以牧民稱它為五花水,它位于漠南草原的東北部,靠近白漠,距離頡利目前的牙帳所在地有兩天左右的馬程,距離云州有三天多的馬程,候君集心中冒出一個大膽念頭,立刻命令向五花水方向再派幾路偵騎。 人以食為天,如果輜重被毀,全軍可能立刻喪失斗志,歷史上因為絕糧而兵敗的戰例不勝枚舉,所以漢人兵家無不看重補給。按漢家的軍制,一萬軍士中至少有五千人是輜重兵,輜重兵負責保護糧草,提供武器,防止敵人截斷己方后路,輕易不投入前線戰事,在重大的戰役中,有時輜重兵比戰士要多出兩倍。漢代漠北之戰,衛青和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出擊匈奴,為他們提供后援的徒兵竟然有十五萬。 突厥人食牛rou喝馬奶,雖然不像漢軍那樣需要大量的軍隊維護補給,但還是需要有人在后方保護輜重,他們的輜重最主要有三類物資:一是箭鏃,騎兵出戰,一般每人隨身攜帶三十枝輕箭,而重箭只能攜帶二十枝左右,按突厥人發箭的速度,一場大戰就消耗光了,必須迅速補給;二是甲具,突厥人很少裝備重甲,因為身穿重甲不方便運動和戰斗,突厥戰士多穿皮甲,皮甲是把多層牛皮粘在一起,做成皮塊,然后用繩索穿起來,可以抵擋輕箭在一百步外的射擊,能消減刀槍的力道,很是輕便實用,但皮甲有個非常大的軟肋,就是聯結各個甲塊的皮繩,普通的直刀砍不透皮甲,但能砍斷系穿皮甲的繩索,所以只要有近身格斗,一場戰事下來,突厥騎兵的皮甲往往損壞三四成,必須補充;三是食物,突厥人以牛羊rou為主食,喝馬奶牛奶羊奶,有備馬的突厥輕騎兵一日夜能移動五百里,但牛羊每天最多走五十里,所以突厥人騎兵都隨身帶著干rou為食,冬天最多可以帶十天的干rou,夏天則最多七天,一般五天之后就必須補給。 候君集能以極小的兵損擊敗梁師都,最關鍵的步驟是絕了他當年的收成,又燒毀他的府庫,驅趕數十萬百姓入城,消耗他的糧草,最后逼得梁軍因饑餓而散亂,無力守城,自我垮臺?,F在頡利在漠南集結兵馬糧草,明顯是要大舉進犯,如果能擊其未舉,燒毀其輜重,可大挫其士氣,為擊潰突厥創造戰機。 刺探五花水的斥候回來了,最后確認突厥在五花水南岸集結了十多萬人的輜重,而守衛營地的只有三千附離,周圍一天馬程之內,也只有突厥也律臺部落一百多帳,候君集判斷頡利可能以為自己就將帶領重兵南下,唐軍自保不暇,根本不會動念頭去襲擊突厥輜重,所以才會如此布置。他反復權衡之后來到云州見獨孤士極,提出自將一支輕騎,攜帶五天的食糧,長途奔襲五花水,突厥輜重被毀,必然大亂,那時趁機進擊,必能打垮頡利。 士極聽完久久不語,他也得到了與候君集相似的情報,但并不認為這是個戰機,候君集逼問他的意見,士極沉吟良久,說頡利身經百戰,并非魯莽之君,身邊又有史新臺、梁洛仁等高人,必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把輜重放置于無人防守之處,其中可能還有大唐未能偵測到的關結,最好不要妄動。候君集認為獨孤士極是怕他先立頭功,故意加以阻擾,他心念已定,見無法說服士極,就單獨草擬一封軍報送往晉陽,把自己的計劃向李靖匯報。李靖很快就給了回復,同意執行他的計劃,命他帶領于大春部、典軍及三千幽州騎軍奔襲五花水,大都督府會派出軍兵策應他。 候君集得到回復,立刻就讓士極下令封城,決不能讓軍隊異動的消息傳出去,同時命令于大春、周保庫、幽州軍的統領陳士貴準備戰事,又把陶標兒從代州調了過來。陶標兒在云州之戰中被梁洛仁挫敗,候君集削了他兵權,現在任務重大,候君集覺得還是自己的老部下好用,就再給他一次立功的機會。候君集本想把代北營用作偵察前鋒,但代北營雖然規模極小,卻是獨立建制,李靖的命令中沒有提到,他也不能擅自調動,只好把賀蘭等人留在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