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北國初春 2
正月剛過,候君集就開始cao練人馬,派出多路斥候偵測突厥。據說這個冬天突厥又遭遇酷寒,漠南草原上積雪厚過兩尺,連白漠也被大雪覆蓋,唐軍的所有哨探都因大雪阻隔沒能深入漠北。 只要遇到酷寒雪災,突厥人賴以為生的牲畜就會大批死亡,許多部落就會挨餓,第二年開春,就是突厥最為難受的時刻,也是突厥人南下侵擾最為頻繁的時刻,有些部落迫于饑餓,根本不等大可汗的諭令,私自南下搶掠大唐。云州將是突厥人最想攻擊的地方,一是云州靠近突厥,二是剛被收服,民心不穩,去年逃到突厥的二十萬云州百姓,此時也想打回家園。 候君集不斷巡視周邊,云州之役他新得三千多匹戰馬,就增訓了兩千名騎兵,統統交給蘇定方率領。蘇定方感謝候君集的信任,正籌劃著cao練一種新的騎兵陣法,突然接到了兵部的調令,命令他立刻趕到幽州任車騎都尉。候君集大惑不解,云州離突厥牙帳最近,是與突厥交戰的最主要方向,而幽州北面的契丹對大唐威脅并不大,蘇定方是他最為依賴的大將,在大戰之前被劃調到獨孤士極麾下,實悖情理。候君集不由得想到去年督查軍務的事,獨孤士極與他相交多年,二人算是摯友,可士極那次卻并不朗利,明顯躲躲閃閃,語有保留,特別是他檢驗城防時,已經發現代州城那么多防守缺陷,卻不說明,如果不是康續點破,自己至今還蒙在鼓里。士極為什么會這樣?是受命如此?還是心性改變?為什么要挖蘇定方?他捉摸不透。 雖然候君集極為不滿,但軍令難違,只得放走蘇定方。忠恕和蘇定方是知心之交,聽說他要走,極為悵惘,一直送出三十多里,這才撒淚分手。 就在蘇定方走后的第三天,一封密信送到了候君集手上,候君集把忠恕叫來,將信遞給他,道:“這就是要你去辦的事?!敝宜〈蜷_,信來自兵部,卻沒署名,內容是命他趕往漠北營救金平公主,立刻出發,救出公主之后向西進入金山待命。 候君集道:“是李元帥的親筆,千難萬險啊?!敝宜↑c點頭:“我挑幾個人,明天就出發?!焙蚓娝麤]絲毫猶豫,不由得有些擔心,天子會交一份千難萬難的事給忠恕,早在意料之中,這個年青人英勇無畏,一定會想盡辦法達成使命,這點是可以放心的,候君集就怕他勇武過頭,對其中艱險估計不足,魯莽行事,于是提醒道:“可想過走哪條線路?”忠恕搖搖頭:“還沒想?!焙蚓謫枺骸耙獛Ф嗌偃??”這點忠恕已經考慮好:“候叔叔,突厥已經開始在漠北集結,過去的人不宜太多,我想領著代北營的幾位直閣北上?!焙蚓c點頭表示同意:“人馬物資任你調用?!敝宜—q豫一下,道:“候叔叔,如果庭芳師妹回來…”候君集笑道:“你放心,我會說得很到位,那位武姑娘回來,我也會一視同仁?!焙蚓曂シ既缱约旱挠H女兒,當然會對她照顧周到,他特別提到寶珠,就是想安忠恕的心,不讓他有太多牽掛。 忠恕一離開,候君集立刻把于大春、周保庫和陶標兒叫了過來,命令他們自現在開始,加緊cao練騎兵,務必在四月前把新兵練好,戰法演熟。于周陶三人都感到為難,要把剛投軍的耕夫販徒訓練成作戰勇猛知規懂紀的戰士,至少需要半年,候君集原來定的時限是到六月底,現在突然提前兩個月,三人都怕完不成任務,可候君集語氣堅定,沒一絲緩和的余地,三人無奈,只得各自去想辦法。 候君集之所以做出改變,是因為他從李靖給忠恕的命令中看出端倪,李靖讓忠恕救出公主后趕往極西面的金山待命,而不是向南回歸大唐,做出這種奇怪安排的理由只有一個:那時南歸路上正有一場大戰,大唐與突厥的決戰,李靖設定的決戰時間就在四月底五月初!突厥前部一般在三月中旬來到漠南,四月下旬才有大批部落渡過白漠,要在漠南集結完畢,又至少需要一個月,所以史上突厥人大規模南侵,最早不過六月,但在連續遭遇兩個嚴冬之后,大唐的那點貢賦對突厥來說就是杯水車薪,頡利大可汗困頓交加,一定撕毀盟約,迫不及待地提前南下,大戰可能提前到五月初就爆發,此時正是忠恕他們可能的回程時間。 忠恕當天就召集賀蘭、康賓、石放、劉巨川、蘇奴兒過來,讓他們再挑選五個精悍之人,明天隨他一起北上突厥圣山,但并沒告訴他們去做什么。賀蘭一聽要深入突厥,眼睛都放出光來,即使是沉穩的康賓也露出期待神情。忠恕讓賀蘭、康賓和石放準備物資,自己和蘇奴兒一起規劃北上的線路。 南太主是老可敦的殉品,老可敦不會放她離得太遠,此刻就是不在圣山,也在距圣山營地不遠的地方。從云州到圣山,最近的路當然是突厥人傳統的遷徙路線,從云州直接向北穿越漠南草原到磧口,從磧口穿過白漠到通口,從通口到圣山營地一般只需要五天,但突厥大可汗二月底要在圣山會兵,等他們趕到時,可能會兵剛剛結束,正好與南下的突厥部落迎頭遇上。突厥人在冬天遭受了嚴重雪災,有可能全部南下搶掠,他們必須避開稠密的會兵隊伍,只能放棄這條路線。 除此之外還有東西兩條線路可供選擇,東線就是商隊走的線路,從云州向東,十多天走到白漠的邊緣,穿過白漠后先到達于都斤山的東部營地,然后再向西到圣山大營,這一路上會遇到不少歸屬突厥的鐵勒部落,容易籌集給養,缺陷是離契丹人太近,契丹此時正在侵擾突厥,一旦遇上就很難安全通過,忠恕和蘇奴兒都是從東面南下的,深知其中艱難,如果一路征戰著北上,肯定走不到圣山。西線是從云州西行七八天,穿過白漠后進入突厥的西部,從那里向東到圣山,這條線路途遙遠,期間盡多戈壁沙漠,人煙稀少,不容易碰到突厥人,但也不容易取得給養,須得多備物資。二人斟酌之后,覺得還是走西線為好。 下午,北方出現難得一見的彩霞,半邊天空都被映紅了,忠恕知道草原上要下凍雨了,下雨的地域還不會小,突厥人又要遭受損失。去年福拉圖命達洛偷襲同羅,如非曇會隨軍出征,識得這云候,附離可能就被困在凍雨中了,不知福拉圖有沒汲取教訓,此去圣山,估計又要遇到她了。一想到福拉圖,忠恕的心就一陣陣地收縮,這位福特勤,估計沒幾人不害怕。 次日凌晨,忠恕帶著十個人二十二匹馬出了云州北門,一路向西,天亮后走出一百多里,然后向偏北方向行去?,F在的漠南草原滿眼枯黃,少許地方露出星星點點的綠芽,那是地榆、裂葉蒿、隱子草和白頭翁這樣的開花草類提前發了芽。賀蘭、康賓等人都沒到過真正的草原,只有蘇奴兒在草原上游蕩過幾年,他對康賓等人講述草原的夏日景象,說夏季的漠南繁花盛開,五光十色,十分華麗,草高及腰,尖層達四五尺高,小馬隱在草中,連頭都望不見,眾人無不神往。 他們一天一夜行出五百多里,天暗時在一條小河邊扎營。一路行來,沒見過一顆樹木,生火必須用枯草,蘇奴兒很有經驗,隨身帶了兩把鐮刀用來割草,非常方便,兩個人很快就割了一大堆草,生起火來。次日繼續向西北行去,他們沒帶多余的物資和裝備,人馬皆精干,當天走出三百多里,這里已經看不到一點綠色,枯草也不如南邊高密,再行一日,草越來越稀,一天也沒見到河流,忠恕知道靠近戈壁荒漠了,每遇到水坑,就讓大家把用水補足。 向西北行進八天之后,終于來到白漠的邊緣,忠恕一行遇到了一家單獨游牧的契骨人,打聽之后知道白漠在這里比較窄,兩天就能穿過,他們把水囊全部裝滿,人馬飲水當不成問題,但沙漠里找不到草木,不能生火,只能吃凍rou了。 次日一早進入沙漠,隊中所有人都不識道路,也不能像宋念臣和安伯那樣用馬引導,只能認準北方,硬直穿過,白天有太陽可以參考,而夜晚沒有月亮和星星,極易迷失方向,所以他們不敢像商隊那樣在夜晚趕路?,F在尚是冬天,沙漠中完全不像忠恕南下時那么炙熱烤人,風也不大,沒有多少揚塵,到得天黑,忠恕判斷至少走了一百里路,照這樣的速度,明天晚上就能走出白漠。 他們選了一個沙窩扎營,因為不能生火,大家進帳后只能吃干餅嚼干rou,唯有蘇奴兒吃得輕松,手中的牛rou軟軟的,還散發出一股熟rou的香味,石放很奇怪,抓過他手中的rou撕了一塊,放在嘴里一嘗,果然易嚼好咽,忙問他是怎么弄的,蘇奴兒這才笑著說出門道,原來早上出發時,他切了一片兩寸厚的凍rou,放在馬鞍和墊子的夾層,經過一天的壓擠,那片rou變得與熟rou一樣松軟,比干rou凍rou好吃多了。這是他在草原上躲避突厥人追殺時發現的竅門,那時他常常三五天不敢見人,偶然打到一只野獸,沒地方放,就將rou切成片放置在馬鞍下,竟因此發明了不生火就能吃到熟rou的辦法。第二天出發時,每人都在馬鞍夾層放置了一片rou,石放還在rou上撒了點鹽,夜晚再吃時果然味道不錯。 次日太陽落山時,他們沒能穿過白漠,但已經看到了前方的草原,在第三天的正午時分,終于又踏上了草地。忠恕見這里干草高密,判斷北方不遠會有突厥部落駐牧,于是沿著沙漠的邊緣又向西走了三天,來到了戈壁、草原和沙漠的交匯處。這十多天里,他們成功避開了突厥人,除了在漠北遇到過幾部突厥游番,沒看到一個草原部落,現在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只得冒險轉向北方,靠近草原獲取補給。 隊伍里有一個叫宋老樸的士兵曾經在突厥住過三年,突厥話說得比忠恕好多了,一路上賀蘭等人纏著他學突厥話,此時已會說“吃飯”“牛羊”等常用語,但真遇到突厥人,三兩句就會露餡。忠恕等人仿效宋老樸把頭發披散開來,打扮成突厥人的模樣,經過半個多月的顛簸,他們一行盡皆衣衫破舊,面目污黑,再披散了頭發,在外形上已經與流浪的突厥人沒差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