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云州梁王 1
忠恕告別喀讓父子,一直南行,他一邊走,一邊猜想喀讓父子會否去投福拉圖,他相信如果喀讓去了,福拉圖一定會收納,但絕不會不加責難平心靜氣地對待他們,以喀讓的脾氣,真不一定受得了。 忠恕功力漸復,自信也跟著回來,小股的搜索突厥騎兵已不足懼,漠南草原水草豐美,一天之中能遇到兩撥牧馬人,他不再躲避,那些牧馬人看到他都很疑惑,但也無人上前盤問或阻攔。太陽西斜時,他見到了一小隊突厥騎兵,這些人都穿著褐色的皮甲,不是附離,像是把守磧口的律特勤手下,卻是由東向西走來,忠恕一箭一個,在二百步外射殺了九人,活捉最后一個審問。這些人果然是律特勤的手下,原來婆畢派出附離進入白漠搜索后,猶不放心,又派人通知了把守磧口的律特勤,讓他派兵在沙漠的南緣攔截,律特勤接到婆畢的告警,并沒怎么在意,他是個粗心之人,心想孤身一人很難穿過白漠,再說婆畢肯定會派出多組攔截,用不著他再多舉一事,于是僅僅派出兩隊搜索騎兵,一隊向東,一隊向西。向東的這隊有二十人,由一個百夫長率領,在草原上悠哉游哉地晃了幾天,前天在草原上遇到一個單獨的騎者,看著可疑,就準備上前盤問,那人看到他們,打馬就跑,帶隊的百夫長指揮騎兵分成兩隊追趕上去,誰知那人是個神射手,一邊跑一邊反身放箭,箭無虛發,一連射倒了十人,每一箭都是正中面門,連百夫長也被射殺,其余的人再不敢追了,商量之后,就返回營地復命,不想今天又遇到了忠恕這個狠角色,箭法一點也不遜色于前天那人,剩下的人被全殲。忠恕心里一動,問前天那人什么模樣,那突厥人說離得遠,看不清,只見到他穿著皮袍,身材很瘦小,像是個孩子。雖然突厥人善于射箭,但在奔跑中反身發箭,箭無虛發,每一箭都擊中面門,這樣的神射手也并不多,聽他描述的模樣,那人倒像是蘇奴兒。自漠北分別后,忠恕很是掛念蘇奴兒,不知道他跑向哪里,那兩個孩子又怎么樣了。 聽說再無追殺自己的人,忠恕更加放心,他把馬通通轟走,收了那俘虜的兵器,留了點食物和水就上馬南行,等那突厥騎兵找到人報信,估計自己已經進入大唐了。越往南走,草原越壯麗,牧群越密集,不時出現成片的氈帳,單獨的牧人多了起來,忠恕也不再那么扎眼,又行了兩天,前方出現一個營地,成片的氈帳一眼望不到邊際,營外隱約有成群的騎兵在巡動,忠恕知道頡利的夏季牙帳到了,再往前走就會遇到突厥的斥候。突厥大可汗扎營后,往往在大營四周設置斥候,面對敵人方向的斥候有時會放出三四百里遠,自己的后方也會放出百里左右。忠恕按照老阿的交待,離得遠遠地就轉向東方,整整走了一天才繞開突厥的牙帳。 又向南走了三天,翻過陰山,眼前的景物已經大為不同,出現了起伏的山地,看見了成林的樹木和成片的田地,自然還有村莊與道路,間或還有突厥人在放牧,但村莊相望,道路相連,漢人已經多了起來。仲夏時節,此地的牧人已經穿著單衣,忠恕還穿著厚厚的皮袍,顯得很是招眼,這天他在荒野上抓到一匹無主的馬,可能是某個部落跑丟的,就用這馬向一戶突厥牧民換些食物,要了一套布袍換上,把地圖取了下來,貼身藏好。這里在隋朝時屬于云州地界,隋末天下大亂,云州城被突厥人攻下,交由漢人梁師都管轄,因為有突厥在背后支援,大唐建國二十年,數次用兵,卻始終沒能收復云州。過了云州,就是大唐代州都督府的轄界了,不知候君集是否如愿回到了代州。 前方出現了市鎮,街面上還挺熱鬧,市鎮是漢人聚集的地方,這里的漢人都像突厥人一樣,兵民不分,一邊耕種,一邊守戰,每個村子都建有高墻圍垛,有專人巡守,看來梁師都管理得很是嚴格。再往南走,前面已經能望見云州城了,忠恕心想沒必要惹麻煩,就準備繞過城直奔代州??ψ屗偷氖澄镌缇统酝?,用馬匹換的食物前天也光了,云州使用的是梁師都自己鑄造的銅錢,忠恕身無分文,只能靠射殺鳥兔充饑,他騎著馬,還得留心路邊和天上,此時才真正領會了二伯教他射箭時說的話:只要有弓在手,就不會餓死。 忠恕離開大路,沿著田埂走著,忽然聽到天空傳來鳥叫聲,抬頭一看,只見一只灰雁在空中飛著,這個候時,在突厥草原上過冬的大雁早就飛往了南方,這一只失了群,獨自向南飛著,忠恕一喜,取過弓就準備搭箭,突見一道黑影飛過,那大雁一聲凄叫,撲閃著翅膀落了下來,竟然有人同時看上了它!忠恕四下張望,這里離村莊很遠,田野上沒人,在路東三四百步外有個土崗,上面有片小樹林,射手很可能就隱藏在那里,這人箭法不俗,忠恕搭著箭戒備,果然見一個人從樹林中跑向雁落處,那人貓著腰,一邊跑一邊張望,一扭頭看見了忠恕,忠恕也看清了他的面目,二人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那人竟然是蘇奴兒。蘇奴兒歡叫一聲跑了過來,忠恕策馬迎了上去,到得近前,跳下馬來與蘇奴兒抱在一起。 只見蘇奴兒黑瘦黑瘦的,眼眶塌陷,下巴上還蓄了一撮胡子,就像個干巴的小老頭,外袍破了幾個洞,皮面磨得露毛,他被突厥人追殺,獨自流浪了數月,其中的艱險困苦可以想見。蘇奴兒撿拾了大雁,帶著忠恕來到小樹林,他的馬拴在這里,二人生了火,吃著烤雁rou,互道分別后的經歷。 原來蘇奴兒帶著兩個柔然孩子一路南逃,那些突厥騎兵全都被忠恕吸引過去,他很順利地逃開了,但當晚就犯了難,兩個孩子親眼看到母親被砍死,又驚又怕,一路哭鬧個不停。蘇奴兒本身就是個大孩子,不會照顧人,帶著兩個兒童,要照顧他們吃喝,還要躲避突厥人的追殺,實在艱難。他逃跑中慌不擇路,一直向東方跑了過去,在流星戈壁里躲了一個多月,料想再無人追殺他們,這才重回草原。他不敢接近突厥人,只能靠獵殺鼠兔充饑,兩個孩子餓得皮包著骨,哭鬧都沒了力氣,蘇奴兒明白唯一的辦法,是把他們托付給當地人,或許他們能因此僥幸留得性命,但要想讓突厥人接受兩個外族的孩子確實是個難事,他向南跑了兩天,實在撐不住了,就決定冒險一試。這天遇到一個小部落,那些突厥人見他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就想搶奪他的馬,他放箭射倒三個人,搶了兩匹馬跑開了,接近沙漠時看到前邊有幾個氈帳,于是在半夜時分趁著兩個孩子睡熟,把他們抱到了氈帳外,然后將兩匹馬去掉馬鞍,拴在帳門邊,自己悄悄離開了。 在那種情景下,這是最好的選擇了,至于那個突厥家庭會不會接受兩個孩子,是把他們當家人對待還是當奴隸役使,甚至殺掉或者出賣,都不確定了,只希望那些突厥人收到兩匹駿馬,會把孩子當作上天賜予的禮物,待他們如親子。亂世之中人賤如畜,在每天都上演弱rou強食的地方,孤單弱小必定會受盡欺負,那兩個柔然孩子沒被突厥騎兵砍死,算是茍活了數日,還能存活多久,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放下那兩個孩子,蘇奴兒獨自進入沙漠,他很幸運,在第二天水盡時發現了一只野駱駝,他射殺了駱駝,喝飽了鮮血,靠食生rou穿越了白漠,來到漠南草原。草原上不愁吃喝,遇到大隊突厥人,他就躲過去,碰到小隊,他能戰就戰,不能戰就跑,很順利到達此處。 忠恕問:“蘇兄弟,你準備去哪里?回幽州嗎?”忠恕與蘇奴兒在商隊中很少說話,不知他是什么來歷,見他很受宋念臣和安伯信任,還以為他也是幽州人。蘇奴兒搖搖頭,手指著前方道:“我要去云州?!痹瓉硖K奴兒并非幽州人,他就出生在云州,母親是云州蘇姓大戶的奴婢,不知父親是誰,他一生下來就是奴隸,所以叫蘇奴兒,從小住在馬棚里,受盡欺凌,十歲時母親死去,他逃了出來,在云州、代州、幽州一帶流浪,學得一手好箭術,有時入賊伙打家劫舍,有時孤身游走仗義行俠,去年在幽州認識了安伯,安伯視他為珍寶,吸納他進入商隊。他已經七八年沒回云州了,此時就想潛入云州,殺了那蘇姓大戶,然后投靠梁師都。梁師都在云州很得民心,正四處招攬人才,前天他在一個村子看到梁師都的招兵告示,心想以自己的武藝,投梁后必定會受到重用。 忠恕簡略講了分手后的遭遇,對自己的身份也沒有隱瞞,直接說自己受大唐兵部的派遣,潛入商隊刺探突厥,不想失手被擒,李成與南太主的事太過敏感,他略過不提,只說自己無意中解開禁制,逃了出來,路上遇到了律特勤的騎兵,判斷蘇奴兒也越過了沙漠。 逃亡路上蘇奴兒不斷自責,怕商隊受自己牽累,被突厥人懲罰,聽忠恕說突厥人并沒過度為難安伯等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二人一路上都沒聽到商隊的消息,估計他們可能早在數月前就進入大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