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胡漢之爭 3
回到自己的氈帳,陳修正等在門口,原來宋念臣讓他來送軟劍,忠恕接過,伸手抖了一抖,這劍不知是如何打就,竟像條鐵蛇一樣堅韌柔軟,甚至可以揉成一團握在手里,明顯比那曹使者的劍更加難得。忠恕把劍束在腰間,陳修探頭向帳里看了看,手一指,問:“走了?”忠恕點點頭,陳修長出一口氣,拍了拍忠恕的肩膀,看來他對寶珠也很害怕。忠恕道:“陳大哥,來蠻現在搬出去住了,我想睡他那地,你看方便不?”他一個人住在這里,腦中全是寶珠的影子,排遣不去,所以想換個地方,陳修對忠恕很有好感,立刻點頭:“走,我幫你收拾東西?!敝宜“岬疥愋薜臍謳ぶ?,這里離商隊其他人很近,陳修人緣不錯,經常有人來串門,忠恕和大家談談笑笑,晚上運功調息,漸漸把對寶珠的思念之情壓了下去。 半個月后,谷中積雪只剩下一指深,谷外草原上已經露出大片的黃色,也律臺部落開始整理馬群遷向夏天牧場,谷中氈帳少了一半,黑色的大帳也拆了。俟斤家族則一直沒動,商隊也沒出發的跡象,速闊兄弟還是每天與忠恕粘在一起,要么打獵,要么喝酒,自從那天把忠恕喝倒后,速闊等人大喜,很想看到忠恕再醉一次,勸酒更加殷勤,可忠恕吃了一次虧,再也不敢大意,每次都運功化酒,速闊兄弟喝倒數次,圖謀也沒得逞。 谷中氈帳越來越少,部落中多數家族出發趕往夏季牧場,他們要在夏季來臨之前,趁著天還不算太熱,趕著牛馬羊群穿越大沙漠,去到漠南草原。如果延遲到夏季,大漠里高溫似火,人畜多有灼死,一旦迷失方向,找不到水源,整支部落就可能永遠留在那里。 達育五來和忠恕告別,他要帶著俟斤的親族南下了,也律臺部落與史速部落世代聯姻,關系很近,兩家聯合在漠南占有一塊豐美的草原,那草原南北寬兩日馬程,東西長三日馬程,兩家已經占領了五年,前幾天,史速部落的俟斤派人通知也律臺,這個冬天他們的馬凍死太多,無法立刻撥營,請也律臺部先南下占住牧場,別被其它部落搶先了。夏天的漠南草原水草豐美,草高過頭,短短幾個月就能把牲畜催肥,整個夏季,他們將沿著水草遷徙,直到冬季再穿越大漠回來。 草原上冰雪消融,鮮草拱出了嫩芽,也律臺俟斤終于要拔營了,宋念臣也告知商隊,整理貨物和馬匹駱駝,收拾行李一起出發。這一天,俟斤帶著速闊和一干親族子弟,在谷中面朝東方列隊,薩滿賓牙左手持著法鈴,右手提著一個冒著青煙的小香爐,薩滿西力合敲著法鼓,二人嘴里哼唱著,圍繞著眾人轉了三圈。法事畢,俟斤等人上馬,張開旗幟出發。俟斤一行人數接近三百,除了兩個薩滿,全是族中的青壯,都攜帶兵器,披掛著皮盔皮甲,趕著一千多匹馬,有幾匹馬上馱著捆扎著的毛皮,還有幾只大大的皮囊,不知里面裝著什么,隨行的還有幾十頭牛和少量雜畜,雜畜中有三頭馴鹿,角上拴著黃布條,看來這些就是他們一路上的補給。 也律臺一行出谷后沿著山腳向西進發,商隊打著大旗跟在其后。經過一個漫長的冬天,商隊的馬和駱駝各少了兩匹,損失遠小于也律臺部落,來蠻舉著大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突厥妻子已經隨達育五南下了,也不知安伯是如何說服俟斤的。西行兩天后,路線已經偏離于都斤山二三十里,也律臺俟斤停了下來,開始指揮部眾就地扎營,看來他們不再前進了。宋念臣和安伯向俟斤辭行,速闊等一幫好友過來和忠恕告別,經這幾個月的相處,眾人感情日深,分手時戀戀不舍,抱了再抱,速闊和魯庫背著大家偷偷抹淚。 與俟斤大隊分開后,商隊繼續西行。在來突厥的路上,因為要照顧寶珠,忠恕始終與他人保持著距離,現在他想與達士可、秦長儒、陳修等系馬們走在一起,但安伯卻特意叮囑他跟在自己身邊,也不知是何用意。見忠恕眼眶紅紅的,安伯嘆道:“大勇,你初次到突厥,人緣可比飛馬他們好多了,我看速闊眼睛都紅了?!敝宜〉溃骸拔乙蚕肟?,只是當著眾人不好意思?!卑膊Φ溃骸皠e悲傷,小別而已,明年還會再見面?!敝宜枺骸百菇锼麄優槭裁床蛔吡??”安伯道:“部落要參加春季會兵,須在這里等待大可汗的兵符。西面三百里,就是大可汗的牙帳所在,牙帳周圍二百里內是絕對的禁地,沒有大可汗的符令,擅進者將被附離剿殺,只有可汗發出會兵標符,他們才能按照指定線路進入?!?/br> 商隊能進入可汗的牙帳營地,肯定與可汗的特許有關,忠恕問安伯:“會兵就是點兵嗎?”安伯道:“差不多吧。儀式與點兵相同,只是規模比點兵小一些,持續時間也短。每年春季,大可汗從冬營南下前,突厥各部落的可汗、吉利發、俟斤,領兵的各廂察,還有居于各處過冬的特勤、達干,都要帶同族人覲見大可汗,向大可汗進貢、獻禮,實際上是各邦部和大臣們來向大可汗表示忠誠。不僅突厥各部,同在草原上居住的鐵勒、突騎施有時也會來,他們與突厥本就是近親,又奉突厥大可汗為主,就是他們可汗不來,也會派王公參加,那些屬國離得遙遠,一般都只參加秋季點兵?!敝宜〉溃骸斑@么多人要來,怪不得會持續那么久?!卑膊溃骸皝砣硕?,事情也多。大可汗要接受貢獻,進行賞罰,要宴請來到的親族,還要在此進行春獵?!敝宜∴蘖艘宦暎骸霸瓉砟切┟づc馴鹿都是要獻給大可汗的?!卑膊Φ溃骸安蝗?。會兵還有一項不同于點兵,點兵以cao兵與征伐為主,一般都要進行圍獵,會兵主旨是與附屬的各部首腦和自己的親族會面,像漢人的拉家常,敘親情,各部向可汗進貢品,大可汗高興了,賞賜比貢獻還要多。還要表演百戲,比武助興,最重要的,是還要進行貿易,呵呵!”忠恕這才明白過來:一路上商隊不收集一件物品,原來是要在此集中貿易,會兵時各部把自己的物產帶了過來,集中收購當然最是省事,只是有胡人商隊的競爭,不能輕易拿到。 忠恕猶豫了半天,問安伯:“可汗會兵,大薩都會到場嗎?”安伯知道他又想寶珠了,笑了笑:“大薩都是天意的傳誦者,可汗每次會兵前都要讓大薩都請示上天的旨意。但會兵不是一次儀式,有時會持續一個月,大薩都就不是事事都到場參加了。據說最近幾年大薩都神隱起來,連大可汗也很少見到他,所以才有胡人趁虛而入,在大可汗面前進讒言?!敝宜枺骸按罂珊箷粫耆犾旖毯说??”安伯搖搖頭道:“這個真不清楚,大可汗與大唐天子一樣,都是疑心很重的,絕不會完全相信一個人?,F在大薩都沒有消息,薩滿教看似處于弱勢,但也沒聽說大可汗驅逐薩滿,專信祆教,說明他身邊的胡人雖然得寵,卻還沒掌握大權?!敝宜⌒牡溃捍笏_都冬天還出現在也律臺營地,可不是沒有音訊,他一定是覺得形勢不利,就轉到暗處,悄悄布置。 安伯看了看忠恕,道:“按祖制,每次會兵征伐都要請示天意,如果大可汗見不到大薩都,會請神力稍遜的薩滿替代,據說在薩滿教中地位僅次于大薩都的,是突厥三大圣山的主祭,依次是圣山使者、金山使者和烏桓山使者,這些使者都是上天指定的,不論資歷和法力,只看天意,所以…”他側眼瞄了一下忠恕,接著道:“烏蘭是薩滿教的頂尖人物,是天神選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敝宜⌒睦镆活潱簩氈檎f愿意為自己退教,那一定要遭受相當大的磨難,她…,自己心里裝著庭芳,對她的真情告白無應無答,也許正因為這樣她才會默默離開,自己實在辜負她太多了。 安伯在旁察言觀色,見忠恕平靜下來,接著道:“三大主祭司之后,是魯倫河使者等四大河的主祭,這些祭司地位崇高,但沒有固定的職司,常常受大薩都的委派從事各種危險任務。再下面是祁連使者、河西使者等草原十使者,這些人也叫薩正,是突厥本部最強的十個部落的常住薩滿,一般都由大薩都任命自己的親族擔任,再往下,就是各大邦屬和別部的薩保了。薩保是大薩都派到各地的使者,只聽從大薩都本人旨意,像也律臺俟斤這樣的突厥別部,就只有薩保,沒有薩正?!?/br> 商隊又向西走了一天,在一條小河邊停了下來,河水清淺,流動緩慢,水里還有積雪融冰,安伯指揮著扎起四頂氈帳,把大旗插在帳頂上,看來商隊也不能前行了。 從這里看于都斤山,覺得山勢比其它地方都高,最高的山峰覆蓋著積雪,有不少林木,山上還有建筑,只是看不太清,山下隱約有一片巨大的谷地,與也律臺過冬的營地有幾分相似,忠恕心道:難道那里就是薩滿教的圣山?山下會否就是大可汗過冬的營地呢?怎么才能靠近確定一下?如果寶珠在就好了,想到寶珠,他的心立刻充滿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