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83節
“婉婉,我以后可不可以……” “看小黃書嗎?” “???” 楊婉將頭埋入被中笑出了聲。 鄧瑛看著她的樣子,忽然也松弛了下來。 她一直管陳樺給他的那本書叫“小黃書”,雖然他不懂這個“黃”字中,究竟包含多少字意的演變,但從楊婉的口中說出來,總帶著一絲俏皮。原來的那本書,是教閹人如何伺候女人的,可經她改了名字之后,卻好像再也不會規訓他的身份。 鄧瑛輕輕揭開楊婉的被褥。 “你在笑什么?!?/br> 楊婉將被褥拽回,仍笑得停不下來。 鄧瑛也笑了,索性溫和地重復了一遍她之前的話,“我以后可以看小黃書嗎?” “可以了?!?/br> 楊婉從被子里鉆出頭來,望向鄧瑛道:“不僅可以看,也可以自己學了,但這幾日不行,你身子沒養好,我也還在生病?!?/br> “我知道?!?/br> 他說完,伸手護住楊婉的頭頂,以免她亂動時撞到床頭板。 “婉婉?!?/br> “什么? “小黃書里的‘黃’字,是什么意思?!?/br> 楊婉沒想到劫后余生的當下,這個人竟然會如此認真的問她這個問題。 但她同時又覺得這樣也很好。 他真實地活下來了,就像從“時間”和“空間”的巨網里漏下來的一只魚,無聲地游弋在味知的海域。如果要去解釋他為什么活了下來,那么即便是窮盡六百年之后的科技文明,好像也找不到答案。 所以,她倒是寧可回答鄧瑛當下提出的這個多少有些荒唐的問題——小黃書里的“黃”字,是什么意思呢? “‘黃’這個字,和‘渣男’這個詞一樣,都誕生在六百年以后?!S’呢……代表男女之間的荒唐事,起先并不是一好意的字,可是后來,這個字在不同的場合下,被不斷地解讀,又慢慢衍生出了更微妙的含義,更趨于人的欲望,不邪,但也不算正?!?/br> 她說完,翻了個身,“鄧瑛,我所生活的年代,不僅僅是漢字,華夏文明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六百年以后,我們腳下的這一片土地,會被稱為‘中國’。無數后繼之人,會像你一樣,為了對時代的寄望,對家國將來的想象,不畏生死,一往無前?!?/br> “你更喜歡六百年以后的中……” “中國?!?/br> “是,你更喜歡六百年以后的國嗎?” “ 嗯?!?/br> 楊婉點了點頭,“它比當下,更自由,更開放,更包容。它是我的家國,它讓我有權力選擇自己的身份,它教養我成為一個獨立的女人。不過……” 她伸手摟住鄧瑛的胳膊,“我也不厭棄當下?!?/br> “為何?!?/br> “因為我是一個歷史學者,我存在的意義,是尋找你們這些人存在的意義。鄧瑛,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帶你回我六百年以后的家,我家里也有一個哥哥?!?/br> 她說著笑了笑,“他有一點像楊倫,也很厲害,就是脾氣不太好,但又說不過我。我的母親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父親呢有點慫,和母親吵架永遠都輸,但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吵。只有在逼我嫁人這件事上,他們的意見才是一致的。雖然有點煩吧,但我知道,他們都很愛我?!?/br> 鄧瑛沉默了一陣,忽道 :“你想回去嗎?” 楊婉并沒有立即回答他。 她蜷起了自己的雙腿,用膝蓋抵著鄧瑛的腿。 “鄧瑛。你學的是儒,但你相信佛家的‘因果’嗎?” “我不敢參?!?/br> “我也不敢,但是在我想不通的時候,我都會把這個詞搬出來。你看,六百年后的我,研究了你十年,可我不曾見過你,也不曾愛過你。因果輪回,送我來此。此間的我,仍然是你的研究者,但是,在南海子里我看見了你,繼而愛你,擁有你,與你一道起居生活。我真的覺得,也許當下的我更完整,更無憾?!?/br> 她說完,將頭埋入鄧瑛的懷中。 “我今生對你有世俗的貪念,想和你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所以就這樣吧。望六百年之后的楊婉,亦有我當下的勇氣,為你,在筆墨里再戰一場?!?/br> —— 靖和元年秋,鄧瑛得靖和帝親赦,免于凌遲,除盡官職,逐出內廷,其身籍落歸楊府。 元年冬天。 楊倫提著一袋橘子,哆哆嗦嗦地站在楊婉的宅子外面等,黃昏時方見二人挽手回來。 鄧瑛抱著一筐木料,楊婉手上則提溜著一只活蹦蹦的母雞。 “你們去哪兒了!” 楊婉道:“去買東西啊?!?/br> “鄧符靈,你又花我meimei的錢!” “我……我有做活的……” 楊婉笑道:“別酸了,還提一袋橘子來。趕緊進去吧,屋里有酒,我炒個雞,給你們吃?!?/br> —— 也許兩個時代之間不免齟齬,但我愛他,也愛我自己。 我以文心發愿,對吾所執之念,終生不渝。 ——楊婉/她與燈《東廠觀察筆記》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了。 然后可能會更一些神奇的番外,主日常,純撒糖。 讓我先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