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68節
“你又不臟?!?/br> “擦干凈你會舒服些?!?/br> “你還是傻?!?/br> “婉婉?!?/br> “嗯?” 鄧瑛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望向楊婉。 “你為什么不愿意讓我用嘴……” “你愿意讓我用嘴嗎?” “如果我讓你那樣做,我寧可受凌遲而死?!?/br> “鄧瑛?!?/br> 楊婉反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要說這種話?!?/br> “對不起婉婉?!?/br> 楊婉牽著他站起來,在榻邊坐下?!捌鋵嵞隳菢幼?,我因該也會很愉悅,只不過……” 她抬起頭望著燈蔭處坐著的鄧瑛,“只不過,我舍不得讓我一生愛重的人,在他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時候,傻傻地亂來?!?/br> 鄧瑛垂下頭,“婉婉,我其實都懂?!?/br> “就看那幾頁書,就懂了???” “我還問過…… ” “陳樺?” “嗯?!?/br> “他也是憨的,你們交流什么呢?!?/br> 鄧瑛沒有再說話。 楊婉翻身仰面躺下,“要讓你心上的傷口好起來,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我在這方面,也不是很厲害,你就聽話一點,不要給我增加困難好不好?!?/br> 鄧瑛并沒有聽懂這句話,但還是答應了楊婉一聲:“好?!?/br> 楊婉抱住鄧瑛垂在腿邊的胳膊。 “等你以后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我就讓你做?!?/br> “我已經沒有看了?!?/br> “但你還在想呀?!?/br> “是?!?/br> 他說著頓了頓,輕聲自認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很想像他們那樣做,我想婉婉你開心?!?/br> 楊婉含笑道:“如果你活得自由一些,我就會跟著你開心起來,鄧瑛,我雖然會管你一輩子,但我更希望,我給你的,不是對奴婢的悲憫,鄧小瑛……” 楊婉搖了搖鄧瑛的手臂,“我先敬你,然后才愛你。我曾經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張洛之流我都看不上,你要保護我的自尊?!?/br> “我明白?!?/br> “你才不明白呢?!?/br> “我……” “鄧瑛,我對大明朝所有的謙卑,都源至你的謙卑,你不對我自輕,我才肯自尊?!?/br> 她說完不再出聲,但手卻不肯從鄧瑛的手臂上松開。 鄧瑛靠著她仰面躺下,一遍一遍地在腦中重復她將才的話。 “我舍不得讓我一生愛重的人,在他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時候,傻傻地亂來?!?/br> “如果你活得自由一些,我就會跟著你開心起來?!?/br> “我先敬你,然后才愛你?!?/br> “我對大明朝所有的謙卑,都源至你的謙卑,你不對我自輕,我才肯自尊?!?/br> 這些句式并沒有古雅之風,甚至偶爾會讓鄧瑛覺得有些奇異。 但是三四年來,他好像逐漸聽習慣了。 她說話向來誠懇,即便有的時候,鄧瑛不完全能聽白她話中的意思,但也能被她說話的態度療愈。 他想著,不禁側面去看楊婉。 楊婉已然睡熟,似乎是因為太累,呼吸有些沉重,偶爾咳一兩聲,牽動肩背微微發抖。 鄧瑛扯起楊婉身后的被子,輕輕地將她籠住,她也就像一只貪暖的貓一樣向里面縮去。 面色發紅,看起來卻有些憔悴。 鄧瑛想將枕頭朝下挪一些,好讓她的靠得更舒服,卻無意間看見了她放在枕頭下面的筆記。 筆記是攤開的。 攤開的那一頁上剛好是楊婉畫的鄧瑛。 她給它著了色,皮膚的顏色調色明顯失敗,看著有些發黃,但衣衫的青灰色,卻和平時愛穿的一模一樣。眼睛的地方不小心暈染開來了,看起來反而更丑了一些,但是楊婉她自己好像還挺滿意的,甚至學畫家一樣的,在角落里認認真真地題跋蓋印。 鄧瑛仔細看著那方印,上面的文字很簡單,就是“楊婉”二字。 印下寫著“封皮”兩個字,像是為了提醒她自己似的,還特意用墨圈了起來。 鄧瑛小心地幫她收好筆記,放在楊婉的枕頭邊。 此時他并不知道,這個一直‘縱容’他作死的女子,究竟想要為他做什么。 他只是很喜歡那副把他畫得有點丑的畫,畢竟這一生,他只能期待,他自己樣貌出現在朝廷處置罪人的公文上。 第149章 銀沙啄玉(四) 太酸了。 靖和元年的三月。 大明的內閣進行了一次換血,白煥致仕修養,他的兒子白玉陽升任內閣首輔大臣,楊接掌戶部,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內閣次輔。與此同時,內廷亦重組司禮監,鄧瑛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兼任東廠提督一職,同掌監、廠兩個內廷衙門。 鄧瑛變得極其得忙,睡眠也跟著日漸減少。 楊婉拿藥水給他泡腳,鄧瑛常常泡著泡著就靠在床架上睡著了。 他睡覺睡得很安穩,儀態端正,哪怕只有一根架木撐著,也不會東倒西歪,但卻會微微皺起眉,楊婉有的時候會忍不住伸手去捋鄧瑛的眉心,他一醒來便會沖著楊婉笑。 在楊婉床邊,他全然是個素衣之人。 但在朝廷上,他卻身著官服,人在漩渦。 —— 三月漸漸盡。 滿城的繁花開敗,但東林學派的倒閹之聲卻越來越大,且逐漸與督察院的御使們同聲同氣。清波館也因此受到了牽連,周慕義等人主持編撰再版的《詩律正通》,才將將刻印發行,沒幾日就被憤怒的東林人圈集起來,一把火焚盡在清波館門口。 楊婉從外面回來,一下馬車,便看見宋云輕獨自一個人在門前掃紙灰。 掌柜和伙計們都立在門前,想去幫忙又不敢出聲。 楊婉讓伙計過來拿東西,自己走到宋云輕身旁,彎腰撿起一張沒有燒盡的書紙。 宋云輕也直起身,低頭對楊婉道:“怕你看了傷心,想趁著你回來趕緊掃了,結果還是讓你看見了?!?/br> 楊婉放下書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我回來的時候買了一些堅果,你和jiejie一會兒幫我剝吧?!?/br> 宋云輕見她岔開了話,不禁道:“你不在意啊?!?/br> 楊婉笑了笑:“倒是很心疼?!?/br> 宋云輕道:“是啊,讀書人手底下的書,能有什么過錯?!?/br> 楊婉聽完忍不住笑了。 宋云輕側頭道:“你笑什么?!?/br> 楊婉重復了一遍她剛才的話,“讀書人手底下的書,能有什么過錯。這句話細想不得?!?/br> 宋云輕仰起頭嘆了一聲,“也就你,現在還笑得出來?!?/br> 楊婉忍回笑,看著伙計們搬東西,一面道:“他們什么時候過來燒的?!?/br> “今兒一早,你前腳出去,后腳他們就來了?!?/br> “說了什么嗎?” “說什么你就不要問了,對你和督主能有什么好話,好在后來錦衣衛的人來了,把那些人轟散了?!?/br> 楊婉沒再多問,接過宋云輕手上的掃帚,“你看著他們搬東西,我來掃吧?!?/br> 宋云輕點了點頭,招呼著伙計一道進去了。 楊婉這才握著掃把蹲下身,靜靜地看著那一堆灰燼。 她舍不得用掃帚,索性用手去收攏。 地上的沙礫刮著她的皮膚,有些刺痛。 “用不用我遣人守著你這里?!?/br> 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寒音。 楊婉的手僵了僵,卻沒有抬頭。 “不用,張大人?!?/br> 張洛撇刀蹲下身,“燒的是什么書?!?/br> “《詩律正通》,滁山書院的幾個學生編撰的?!?/br> 張洛低頭看著紙灰道:“你是什么時候學的刻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