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驚鴻一舞
二人萍水相逢,哪來的應該?這世上又哪有誰應該對誰好? 這是童心晚這九個月來學到的最現實的道理。有血緣關系的至親,恩愛和睦的夫妻,尚能轉身即忘,何況外人? 她舉著貼好創口貼的手看了一會兒,小聲說:“舒律師,我會感謝你的?!?/br> “走吧,酒店已經準備好了?!笔骁c點頭,替她拉開了車門。 舒琰就讀的大學在這里有分院,他從分院借來的這輛奔馳商務車。 現如今的同學里頭,他混得最風光。當律師的同學不少,但是像他一樣短時間內靠自己聲名鵲起的,只有他一個。甚至在去年還幫學校免費解決了一場別人看來必敗的官司,所以學校和老師都以他為榮。 他只要過來,院長和老師都會積極邀請他去作客。這次過來也一樣,酒店都給他準備好了。妥妥的五星級大酒店,兩間套房,只等他舒舒服服地住進去。 同行的還有他替童心晚請的兩名護士,單憑他們三個,是不可能應付得了童心晚的母親的。 童心晚和mama,兩名護士一起住在大套房里。兩位男士住在隔壁。 童心晚對她的記憶全部都模糊不清,怎么努力地去想,也只隱隱記得起母親彎著腰,拿著花剪剪花枝的樣子。還是側顏,眉目都已經模糊了。 “真是古怪?!蓖庾谏嘲l上,啪地點著了打火機,吧地一聲,用力吸了一大口。 舒琰給童心晚遞上了一杯叫來的外賣奶茶,小聲說:“你早點休息吧,我來看著?!?/br> “沒事?!蓖耐砼ゎ^看了一眼衛生間,兩名護士正在給童mama洗澡。她還沒醒,鎮定劑讓她處于深睡的狀態,一路上動都沒有動彈一下。那個斜躺著的姿勢,讓她看上去像一段枯木,若不是呼吸急促的聲音,真讓人擔心她是不是還活著。 “叔,我mama家還有什么人?”童心晚收回視線,小聲問道。這些年來,她只知道有父親這邊的親戚,mama那邊的親戚從來沒有來往過。爸爸總說mama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她是獨生女,所以沒什么人,所以她和那邊也沒什么感情,也沒有多問過。 “沒什么人了吧……我記得你mama那時候特別聽古典音樂,每天不停地放來聽。她家境好像挺不錯的,爸爸犯了什么錯誤,家里才破敗了,一家人搬到了北方工廠那邊。找了個老公是個普通工人,家里窮得很?!蓖馄藷?,又點了一支。 他的神情看上去比童心晚還要迷糊。童心晚想了會兒,難過地說道:“那你知道我jiejie的事嗎?” “不是死了嗎?”童耀光脫口而出。 童心晚看了他一會兒,小聲問:“你知道她嗎?見過嗎?” “我不見過,有一次聽你爸說過,長得很像你mama,尤其是性格,非常文靜秀氣?!蓖鈸u頭,一臉迷糊地問道:“怎么,你從哪里知道她的?” 童心晚扭頭看向舒琰。 舒琰從包里拿出一疊厚厚的卷宗,遞給童心晚。 “這是你母親和你jiejie的全部資料。他們和苗嶺一家其實是有很深的關系的?!?/br> 童心晚接過卷宗,首先印入眼中的是兩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一男一女,男的英俊陽剛,女的眉眼秀麗,微笑溫柔得像一抹月光。眉眼間和她有些相似。再后面就是她母親的照片了,用現在的話形容,真的就是月亮女神。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顏值秒殺一當紅小花。 葉望舒。童mama的名字。 “像個男的,不好聽?!蓖怆S口說道。 “望舒是漢族神話傳說中為月駕車之神,借指月亮?!蓖耐磔p撫著照片上女子溫柔的眉眼,小聲說:“這就是我mama一家人嗎?” 童耀光第一次聽說這名字的含義,有些發楞。 舒琰打開文檔,小聲說:“你母親從小一直學小提琴,你外公是一名地質學家,博士。一生做了大量的地質勘探工作,后來因為出了一次事故,他是主要責任人,所以被判了刑,在牢里去世。你外婆也出生于書香世家,有雙面繡的絕活,她的作品曾經多次被當成禮物贈給國外來的貴賓。在五六十年代,他們兩個是很多人眼里的模范夫妻,伉儷情深。直到你外公入獄,你外婆重病,把你母親托付給了鄰居。70年代的那個環境,你是知道的,你母親那時候年紀不大,受到了前夫家里的照顧,長大后就順理成章地嫁給他為妻了?!?/br> 這是真正的書香門第! 童心晚第一次聽說外公外婆的事,心里又是一陣難過。 “你母親從小就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她非常會跳舞,也就是她曾經一支月下舞,把你爸給迷住了?!笔骁^續說道。 童心晚嘴角顫了顫,抬看向他,靜待下文。 但舒琰就此打止了,他看著童心晚,好半天才說:“我能知道的,也僅這些了。葉莘的事,莫越琛會更了解。但是他明明知道你母親還在世,為什么一直沒和你說過呢?” 童心晚咬緊唇,她來時路上也想過這個問題。她還琢磨,是不是他也不知道? “他曾經和葉莘一起來看望過你母親,于情于理,不管是看在葉莘的份上,還是你的份上,他也早就應該把伯母接出來才對?!笔骁终f道。 童心晚的心更難受了。 童耀光瞪了一眼舒琰,不快地說道:“舒律師,你瞎摻和什么?他們兩個不是現在才在一起嗎?心晚你別聽舒律師的,莫越琛肯定是不知道這件事嘛?!?/br> 舒琰擰擰眉,轉頭看向童耀光,嚴肅地說道:“童先生,心晚有權知道有關她的一切。包括她母親的經歷?!?/br> “有什么好知道的,當年也是大嫂拋下孩子走的。大哥脾氣是差了一點,但也是她自愿嫁來的吧?把孩子一丟就走了,算什么?這些年來,是我大哥又當爹又當媽把心晚養大的,心晚要什么大哥沒給的?如果月亮能摘下來,大哥也給心晚摘下來了?!蓖馄藷?,鼓著眼珠子訓斥舒琰,“也不知道你這個人怎么回事,這么多事,搞得大家都不痛快?!?/br> 舒琰看著童心晚,小聲說:“心晚,若我讓你不痛快了,請你原諒。你母親和jiejie的事,關乎到我當事人的清白,我是律師,我的責任就是還原真相,還我的當事人清白?!?/br> 童心晚的心臟砰地沉了一下,如果苗嶺要清白,那強行壓下這件事的莫越琛呢,他要負上什么樣的責任?包庇?妨礙公務?做假證?她掌心冒汗,心跳漸快。 “行了,什么清白不清白的。這世上有幾個清白的人?”童耀光看著童心晚的臉色,一把拉住了舒琰的手腕往外拖,“讓心晚好好休息,你別在這里胡說八道了?!?/br> “心晚,你好好休息,東西我放在這里了,你好好看看?!笔骁耐硇π?,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事給我電話?!?/br> 童心晚木然地看著他,直到他出去了,才扶著沙發慢慢起身,走向浴室的門口。 是啊,舒琰說得對,母親為什么而瘋?為什么莫越琛不肯告訴她母親在這里?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舒琰是怎么找么這里來的?一旦翻案,莫越琛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 她越想越不安,猶豫半晌,給莫越琛打電話過去。那邊關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上了手術臺。 “莫叔叔,我該怎么辦?”她緩緩推開門,看向里面的三個人。 兩名護士滿頭大汗,衣服也汗濕透了,地上漫著大灘的水漬。 要把童mama打理干凈不是件輕松的事,也不知道她多久沒洗頭了,身上也黑漆漆的,皮膚原來的顏色全都看不到。洗了這么久,終于露出了她原本白皙的膚色。 剛剛給她穿好睡衣,正在給她處理打結的枯發時,突然童mama醒了,猛地從浴缸里坐起來,尖叫起來。 “晚晚乖乖呢,我的晚晚乖乖呢?” “在這里,在這里!”護士反應快,迅速拿起一邊的浴巾卷成團往她懷里塞。 童mama楞了幾秒,把浴巾用力砸到護士的腦袋上,尖叫聲更大了,“我的晚晚乖乖不見了,被妖怪吃掉了,她被妖怪吃掉了!” “枕頭,那個枕頭!”另一名護士想起來,急忙大叫。 “沒帶著啊,那么臟的枕頭!” “拿這個行不行?”童心晚趕緊把床上松軟的大枕頭拿過來,小心翼翼地遞到發狂了一般尖叫的童mama面前。 “我的晚晚乖乖……”童mama猛地把枕頭奪過去,抱在懷里輕輕拍打了片刻,哇地一聲哭了,“晚晚乖乖不見了……這是莘莘乖乖嗎?” 童心晚楞住了,原來mama還記得jiejie葉莘! “莘莘乖乖……晚晚乖乖……都不見了……”童mama手一松,神情又變得猙獰起來,猛地推開了護士,快步往外跑。 童心晚想攔住她,也被她一把用力打開。 童mama這一巴掌打得很重,正打在童心晚的臉上,打得她腦袋一偏,撞上了門框,腦子里嗡嗡地響了半天。 就在此時,童mama已經奪門而出了。 兩名護士追了出去。 童心晚捧著腦袋清醒了幾秒,也跟著往外跑。 正好有電梯下去,童mama上了電梯,把里面的人給嚇到了,眾人跑出來,混亂中只有一名護士跟了進去。另一名護士和童心晚掉頭就去跑樓梯。這是19樓,二人一層又一層地轉,跑向上氣不接下氣。讓童心晚痛苦的是,這樣下樓梯,膝蓋也開始痛了,尖刺一樣地扎著她的神經。 二人趕到大廳的時候,童mama剛剛沖出水晶轉門,撞倒了一大一小兩位房客,驚動了保安跟在她身后大吼。 童心晚拼命沖出去,趕在她就要沖進車水馬龍的時候用力抱住了她的腰。 “媽,我是心晚,你看我……”她焦急地大叫。 童mama嘶吼著,用力地抓她的手背手腕,像一只被困在不見天日的牢里的母獸。 兩名護士也幫著童心晚,想控制住童心晚。掙扎中,童心晚再度被童mama掀翻在地上,摔得骨頭咯嘎的響。 她爬起來,甩了甩手腕,擔憂地看向童mama。 “跳舞了……”童mama突然不打護士了,眼睛直直地瞪著童心晚,咧嘴一笑。 童心晚突然想到了童耀光說的話,mama喜歡跳古典舞。她飛快地拿出手機,找了首古典樂放出來。把頭發一散,擺了個姿勢給她看。 童mama果然更安靜了一點。 音樂在璀璨的光里流淌,童心晚跳起了“昭君出塞”,擺腰抬腿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