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還想再問，再看地上不遠處的趙金吼在顫抖，連忙揮手：“算了算了，一會兒再說?！?/br>
    齊慕轉過身來，眉頭皺起。剛才他的大手印，已經算是運用高超，全力施展了，如果還是無法擊潰這入魔之人的話，就得想其他辦法。

    趙金吼站起來，渾身抖動不停，四條腿顫抖往前，又做出要沖過來的姿勢。齊慕剛要凝神應對，轉而卻收了手，微微一嘆。大和尚吃驚道：“你干什么，快做準備?！?/br>
    “他，好像不行了?！饼R慕皺了皺眉，輕聲說。

    大和尚疑惑，趙金吼已經沖了過來，剛到齊慕面前，又是轟然倒下。齊慕蹲下身來，只見趙金吼手臂上長出來的兩只手，正在拼命抓著趙金吼的腦袋，大腿上長出來的兩只腿，也在奮力拖著整個身體，想要站起來。

    那兩只手拽起了趙金吼的頭，趙金吼雙目緊閉，滿臉掛血，神色又是凄苦，又是悲慘。那手忽然一個巴掌，直接甩在他臉上，跟著又是幾個巴掌，硬生生讓已經要閉上眼睛的他，睜開了眼。

    趙金吼睜開眼看著眼前一切，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卻說不出來。一只手伸入懷中，掏出一根血人參來，到了趙金吼面前。

    趙金吼腦袋狂抖，好像很是抗拒，但那長出來的手，似乎根本不受他控制，直接朝著他嘴里就塞過去。齊慕眼疾手快，直接奪走血人參，又覺惡心異常，甩手扔在了一邊。

    大和尚微微點頭，說：“這血人參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能看出來，每次吃一根，就會讓他實力大增，更近入魔一步。只是這畢竟是藥石之力，不是一步一步而來的入魔，后遺癥只怕很多?！?/br>
    齊慕嗯了一聲，跟著蹲下來，大和尚驚道：“小心！”齊慕擺擺手：“他真的不行了?！贝蠛蜕懈紫聛砜?，只見趙金吼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睛想閉上，但手臂上的手卻牢牢扯著他的眼皮，不讓他合上。趙金吼張開嘴來，嗚嗚有聲，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

    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掏了掏，又掏出一根血人參，齊慕奪過，那手又掏出一根來，再次被齊慕奪過。這一次，趙金吼身上再沒放著的血人參了。但那人手毫無感覺，繼續在趙金吼身體內側掏來掏去，等手再伸出來的時候，竟然血漬嘩啦。

    原來這手拿不出血人參，一直掏來掏去，撕破了趙金吼胸前皮膚，扯下一塊皮膚，當做是血人參，往趙金吼嘴里送去。

    趙金吼看著齊慕，唯一能夠辨認出來是人眼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淚。齊慕咽了口唾沫，看著他樣子，緩緩說：“你要我幫你么？”

    趙金吼點了一下頭，卻立馬被伸出來的手給扳著腦袋，硬生生轉正了。這一切，都已經不是趙金吼所能控制。

    齊慕回頭看著大和尚，大和尚嘆了口氣：“趙金吼的身體，已經不是他自己所能cao控，他入魔到了一半，長出魔手魔腳，體內已經有一半是魔了。這魔想要讓趙金吼站起來，但趙金吼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無法支撐。要想解除他的痛苦，就要拆下這多出來的魔手魔腳?！?/br>
    齊慕眉頭一揚：“這個簡單，我現在就動手?！?/br>
    “但是！”大和尚連忙叫住他，又說：“現在人魔一體，如果拆了這手腳，他人，肯定也要死的?！?/br>
    齊慕一愣，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趙金吼。趙金吼的眼睛里，已經噙滿血淚，跟著緩緩落下，一道血痕，觸目驚心。

    如果說是除魔，即使這是第一次，齊慕也會毫不猶豫去做。但是除魔就代表著殺人。殺人，自己從未做過，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去做。

    到底如何抉擇？

    齊慕緩緩站起來，那魔手魔腳似乎知道自己不會被拆除，反而更加囂張，魔手不斷舞動，掏來惡心之物塞進趙金吼口中，魔腳拍地不停，隨時準備跳起來繼續打斗。

    齊慕看在眼里，心中波浪動蕩，無法平靜。他自小就在道觀長大，雖然也見人情冷暖，但更多是張天生的愛護，讓他心性純良，頑劣之下，是一顆纖塵未染的處子之心。即使在蒼云山之行，讓他見識了大千世界之外的神妙，他也未曾變過自己內心。

    只是這一次回來，各種鬼怪莫名的事情，讓他內心已經產生畏懼。此刻面對的事情，更是他從未經歷過的。

    他一直都很膽大，但他也一直都很膽小。

    說來說去，他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啊。

    齊慕轉過身，低聲說：“大和尚，你來動手吧?！?/br>
    “不行不行！”大和尚微微吃驚，搖頭說：“我，我真的不能殺生。就算和尚我再不地道，我也算是和尚，還是光頭，只要是光頭，就不能殺生?！?/br>
    齊慕澀聲道：“你這是要，逼我么，我，我也不行呀?！?/br>
    他話一出口，忽的感覺腳腕微疼，低頭看去，趙金吼已經爬到面前，自己的那條手，顫抖著，好像跟誰抗爭著，一點點抓住了自己的腳腕。他的臉上滿是哀求，痛苦不由言表。

    齊慕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已然是決然神色。走到趙金吼身側，運起氣脈之術，一把抓住那魔紋黑手，然后皺眉看著大和尚。

    大和尚還要再推辭，齊慕喝道：“如果真有無間地獄，我陪你一起下就好了，還怕什么殺生？”

    大和尚渾身一震，跟著苦笑著搖頭，接著站了起來，運起金剛之氣，攥住另一只魔手。兩人雙目對視，跟著同時用力，咔嚓一聲，伴隨著顫抖，兩條魔手被硬生生拽了下來。莫名黑氣從斷裂處散出，繼而消失。

    兩人又如法炮制，拽掉雙腿。魔手和魔腳掉落的傷口，毫無一點血液，已經能夠看到森柏骨架，這痛苦可想而知。

    “謝，謝謝你?！壁w金吼忽然發出微弱聲音。齊慕連忙走到前面，趴在地上，看著趙金吼。原來他魔氣全泄，已經不再被魔控制，重新有了話語權。

    只是他身子一陣萎縮，已經恢復常人大小，跟著蜷縮起來，好似刺猬。身下不斷流出黑色的血液，那些血液也不四散，流出來不到一米，碰到陽光，紛紛化作青煙。

    齊慕看到這個場景，知道趙金吼時間不多，心頭一酸，差點落淚。趙金吼兩只眼睛都能睜開了，他看著齊慕，笑著說：“小道士，你，你贏了?！?/br>
    齊慕強忍顫抖聲音：“趙金吼，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我不叫趙金吼?！壁w金吼笑著說：“我叫趙金猴，以前的朋友叫我猴子。我為了威風，就，就改了名字?！?/br>
    齊慕強笑道：“我覺得猴子比趙金吼，好聽多了?！?/br>
    “是，是嗎？”趙金猴笑著說：“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認識我的人，都說我的名字難聽。他們笑話我，打罵我，折磨我。我，我心里難受。家里人說我沒本事，公司老板說我沒本事，老婆也說我沒本事，我，我心里難受?！?/br>
    他連說幾個“我心里難受”，難受之情滿溢，讓人聽著落淚。齊慕不說話，伸手扶著趙金猴，讓他仰面躺下，說話更加順氣。

    趙金猴笑著說：“我難受，我就想，我當人這么失敗，還當人干什么？我就想要點尊嚴。我，我爺爺本家是馭鬼一脈，我也參加馭鬼，可是，奇門的人也看不上我，說我沒有天賦。我，我就想，我怎么這么差啊，做什么都不成，是不是，我就不配做人？既然不配做人，那，那我做魔好了！”

    他奮力說出這句話，身子一抖，又是大量的黑血流出，跟著消散。趙金猴的身子又縮小了一圈。

    “我恨啊，為什么，為什么沒人愛我！”趙金猴接連叫道：“我好恨，所以我要入魔。我，我既然沒有人性，我就要入魔！”

    “不是，你是個人?！饼R慕輕聲開口：“一開始你能和我比試，沒有直接吃了那保安大叔，剛才你只要再吞血人參就可以更強，但是你猶豫了。剛才魔控制了你，你寧死不屈，還讓我幫忙除魔，這些，都說明，你，你是個人?！?/br>
    趙金猴眼睛里閃過異樣光彩，他看著齊慕，咧嘴一笑：“我，我還算人么？沒人看得起我，我還算人么？”

    齊慕深吸一口氣，神色堅定異常，嚴肅地說：“我尊重你，你是個純爺們！”

    趙金猴哈哈大笑，笑著笑著，身子縮成一團，最后一絲血也成了青煙，最后只剩下一條黑色短褲，再也沒有其他。

    齊慕蹲在原地，悵然失神。

    這一戰開始時詭異莫名，中間一度危險重重，最后卻是如此收場。齊慕從未有過這樣經歷，回想著剛才趙金猴的話語，猜測著他做人時候痛苦的一生，越想越苦，忍不住哭出聲來。

    是啊，他也不過是個熱血少年罷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大和尚輕輕拍了他肩膀一下，柔聲說：“小木頭，算了吧，這里也不能待太久?！?/br>
    齊慕苦道：“大和尚，你說，什么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