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娘,謹言一直也沒回信,您看是不是再派人去請一次?” 從李錦書和沈家退親之后,李謹言和李家就漸行漸遠,李慶云知道這事怪不到侄子頭上,親戚做到這個份上,侄子算是相當對得起他們一家了。一方面不想給李謹言再添麻煩,另一方面,卻也惦記能找機會緩和一下關系,就像老太太說的,他有如今的地位,攢下這份家業,大都是托了李謹言的福。沒有李謹言,那些官面上的人物,會知道他李慶云是誰?李錦畫到底是李謹言的堂妹,若是能借機請他回來一趟,在外人看來才是那么回事。 “不必?!?/br> “娘……” “行了,我累了,你們回吧?!崩咸f完這句話,就不再出聲。 李三老爺和三夫人也只得退出了佛堂。 等到兩人離開,一身素凈打扮的春梅走了進來,“老太太,東西給三小姐送去了。三小姐原本想來給老太太磕頭,奴婢按照老太太的吩咐,說您不想被打擾清凈,三小姐才沒再堅持,只是讓奴婢給您帶來了這個?!?/br> 春梅的手里捧著一對護膝,針腳細密,看著就是下了苦心的。 “是個好孩子?!崩咸珦徇^布面上的萬字花紋,“可惜了?!?/br> 話到后來,聲音越來越低,春梅也沒有出聲,佛像前的青煙裊裊,片刻后,木魚聲再次響起。 六月二日,李府正門大開,道賀的客人一波接著一波,連三夫人的娘家也派人來送來一份賀禮。白姨太太的娘家兄弟帶了一大家子上門,進門就朝李三老爺叫妹夫,李慶云臉色一僵,卻也不好在這大喜的日子拉下臉,只讓管家李東把白姨太太這些親戚帶到后邊好生安置。 “帶到后邊”四個字,幾乎是從李三老爺的牙縫里擠出來的。 李東知機,自然不會把人往有身份的賓客那里帶,直接給他們那排進了后堂,送上瓜果茶水,吩咐小廝和丫頭看著,“記著,這都是白姨太太的娘家親戚,茶水點心都緊著點,好生招待?!闭f到這里,聲音壓低,“別讓去前院?!?/br> “哎!” 李謹言到的算不上遲,也稱不上早,當大帥府的車停到李府門前,看到臉帶笑容的李謹言從車上走下來后,李三老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三叔,我給meimei道喜了?!?/br> 隨同前來的副官送上賀禮,李慶云親自把李謹言讓進府內,前來道賀的賓客看到李謹言,不少都圍了上來,之前礙于面子情的,如今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 李錦畫端坐在房里,三夫人只在早前過來看了一眼,吩咐幾句,給她兩只鑲翡翠的鐲子添妝,轉身就去招待女客,只有白姨太太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隨著吉時的臨近,握著她的手直掉眼淚。 突然,李錦畫的丫頭氣喘吁吁的跑來,扶著門框,臉帶喜色的說道:“小姐,三少爺來了!” 李錦畫倏地抬起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真的?” “真的,就在前院和老爺說話呢?!?/br> 攥緊帕子的手松開,李錦畫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堂哥來了,就算她是姨太太生的,過了今天,婆家人也要高看她一兩分了。 李謹銘的身體依舊不好,李謹言對這個堂哥唯一的印象,就是在之前李老太爺的葬禮上,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聽說三夫人正在給李謹銘定親,李謹言見到他,唯一能出口的也只有恭喜二字。 迎親隊伍很快到了,李謹言仔細打量了一下新郎,二十四五的年紀,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眼神清亮。下馬之后,對著李慶云行禮叫人,一舉一動,該有的禮數不差分毫。 “李三少,久仰?!?/br> “不敢?!?/br> 或許是礙于年齡,也或許是其他原因,新郎官對李謹言的稱呼不是堂哥,而是三少。 李謹言臉上在笑,心里卻明白,這人的心思恐怕不簡單,不過能把皮毛生意做得這么大,也不會是多簡單的人物。 “錦畫是我堂妹,年紀還小,”李謹言笑著說道:“你若是敢欺負她,我這個做堂哥的說不準就要給堂妹出氣了?!?/br> “自然不會?!毙吕尚α?,“三少盡管放心?!?/br> 李謹言點頭,他能為李錦畫做的也只有這么多,希望那個安靜的小姑娘,今后的生活能夠順遂吧。 李錦畫出嫁,老太太并沒露面,等到迎親的隊伍離開,李謹言特地去佛堂探望了老太太,祖孫倆說了一會話,李謹言就告辭離開了。 走出李府,司機已經拉開車門,回頭看向送他出門的李三老爺,再看看大門上高懸的匾額和帶著喜字的紅燈籠,李謹言心思有些飄遠,眼神也有些恍惚,三年了啊。 收回心思,笑了笑,“三叔,我走了?!?/br> 李三老爺目送大帥府的車遠去,總覺得李謹言最后的笑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他想多了吧? 樓少帥正在看錢伯喜發回來的戰報,聽到敲門聲,見到推門走進來的李謹言,道:“回來了?” 李謹言幾步走到樓少帥身邊,低頭看他,不說話。燈光下,樓少帥的眉眼益發英挺。 “喝酒了?” “恩?!?/br> “……” 樓少帥將李謹言拉進懷里,拍拍,繼續看戰報。 李謹言反手抱住樓逍的背,靠在他的肩膀上,緩緩的笑了。 這里,才是他的家,他在這個陌生時代的歸處。 第一百七十章 民國六年,公歷1915年6月15日,關北百貨公司正式成立,這是繼先施百貨和永安百貨之后,華夏國內的第三家華資百貨公司。 關北百貨名為百貨公司,實際上的經營方式更類似于后世的超級市場,除了重要商品之外,其余商品價格全部低于普通商店,且大部分任由顧客自選。這種經營模式,比世界上最早的超市,美國紐約州的金庫倫聯合商店還要早上十五年。 最初提出這種經營方式的是北六省財政局局長任午初,李謹言取得任午初同意之后,在北六省總商會中拋出他有意成立百貨公司并在北六省內至少開設十家分店的計劃。 “這只是初步計劃?!背晒σ鸲爬习宓热说呐d趣后,李謹言才道出重點,“諸位有意也可入股?!?/br> 自從北六省內大部分錢莊改營,成為北六省官銀號的分號之后,生意穩定,盈利頗豐,很多分號年底結算,利潤最少也比往年高出一成有余。這讓杜老板等人對任午初這位財政局局長心服口服。 “任局長和三少都看好的生意,絕對錯不了?!北纫酝粦B許多的杜老板笑呵呵的說道:“要咱們怎么做,三少盡管發話?!?/br> 其余幾位老板也紛紛點頭附和,李三少做生意的手腕,北六省內誰不佩服?提起李謹言,那絕對是要翹大拇指的。 雖說百貨公司這類的生意,他們之前都沒接觸過,可只要經過李三少的手,就沒有不賺錢的生意。再加上任局長,這是送錢上門的好事,往外推?除非腦子被驢踢了。 意見很快達成一致,四分之一的人有意入股,另外不少也可以成為百貨公司的供貨商。初步確定合作意向之后,眾人就成立百貨公司的細節進行了商討,詳細詢問過李謹言和任午初共同制定的計劃,杜老板等人就自己的經驗提出了部分建議,有些還需要斟酌,有些卻十分可行。 原本不超過半個時辰的會面,一直拖到太陽落山前才結束。 不只是杜老板等人,李謹言也有一些意猶未盡,和這些商場上的老油條交流生意經,每次都能讓李謹言獲益匪淺。 在茶樓門前和幾位老板道別,李謹言乘車返回大帥府,原本計劃要去食品廠一趟,奈何時間拖得太晚,行程只得臨時取消。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除了例行去工廠巡視和必須要出席的場合,例如沈楊兩家的婚禮,李謹言將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關北百貨公司上,任午初任大局長也被李三少拉了壯丁。 “任局長,這生意可是你最先提出的,到頭不能全扔給我一個人忙?!?/br> 任午初聳了聳肩膀,“我這段時間的確忙?!?/br> 從1914年7月到1915年6月,北六省的軍隊就沒閑著,不是打日本矬子就是打俄國老毛子,軍費更是節節攀升,若不是任午初一直表現得游刃有余,也沒像展長青一樣三天兩頭到大帥府哭窮,李謹言都快忘記這么多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軍費會是何等可怕的天文數字。 “三少不用擔心?!比挝绯跻娎钪斞陨裆蝗蛔兊脟烂C起來,反倒笑了,“如今北六省不同以往,籌措軍費算不上困難。倒是之前和三少提及的發行紙幣一事,不知三少意下如何?” “這事不歸我管,要去問少帥。再說,北六省官銀號越過國家銀行,自主發行紙幣也不太合適吧?” 目前華夏國內流通的貨幣主要是大洋和銅錢,還有少量的歐洲紙幣。除了華夏國家銀行,包括北六省官銀號在內,部分省份的官銀號也在造幣,但造出的總歸是真金白銀,頂多是大洋的成色不足。 發行紙幣可不一樣,華夏如今有統一的聯合政府,也有國家銀行,按照李謹言后世形成的觀念,有發行紙幣權力的只能是國家中央銀行,若是北六省官銀號開了這個口子,事情恐怕會變得很麻煩。 軍閥混戰,各地軍閥濫發紙幣和軍票,鬧得百姓困苦,民不聊生,絕不是危言聳聽。就算現在的華夏應該不會發展到這一步,防微杜漸卻必不可少。 在利益面前,很難保證不會有人動心。 李謹言對金融方面的事算不上精通,比起任午初和白寶琦,他連半吊子都算不上。但在發行紙幣這件事上,他卻有自己的堅持。 “三少是明眼人?!比挝绯跚们米雷?,“單是北六省,繼續使用金屬貨幣已經有些不合時宜。但若是北六省官銀號發行紙幣,開了這個口子,以后就不好收拾了。我和白兄商量過,白兄也在為難,畢竟他提出的議案還被國會壓著?!?/br> 既然覺得這事麻煩,現在還行不通,那還和他提? “提總是要提一下的,雖說國會現在壓著議案,總有通過的一天,提前準備也省得到時手忙腳亂?!?/br> 李謹言點點頭,又馬上說道:“這事先放著,百貨公司的事咱們還要說道一下,不能我一個人忙?!?/br> 任午初:“……”他好不容易把話題引開……李三少是一定要抓他這個壯丁不成? 被國會擱置議案的不只華夏國家銀行總辦白寶琦,還有教育部部長陶成章。 陶部長不是會輕易死心的人,自從在全國興辦學校的議案被擱置之后,老先生依舊在四處奔走,還親自來了北六省幾趟,和樓少帥打過招呼之后,帶著教育部的人一頭扎進關北的學校。 從蒙學,小說,中學,再到成立不久的高等學校,就像是過篩子似的,一個也沒落下。要不是三所軍官學校管理嚴格,陶部長對辦軍校熱情也不大,恐怕頂著門衛的槍口也要闖進去看一眼。 這個時代的學者和教育家,身上都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敬佩的韌性與百折不撓的精神,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為了能培養出可以撐起這個民族脊梁的英才。 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學者和教育者,而不是后世某些觍顏自夸的磚家和叫獸。 在教育部一行人即將返回京城之前,李謹言特地拜會了陶老,經過一番懇談,李謹言激動的拍著胸脯保證,陶先生要辦學,他一定大力支持! 要錢出錢,要力出力! 陶部長捻須而笑,笑容慈藹,一派大家學者風范,可不知為何,李謹言心里卻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錯覺吧? 很快,李三少就得知他的預感沒有出錯,陶部長回京后不久,樓大總統就給樓少帥發來一封電報,電報上列出了十五六個人名,全都是在關北各所學校中教書的先生,有一個還是關北子弟小學的副校長,電報上還寫明,這些人是教育部部長指名要的。 “父親說,你親口答應了陶部長?!?/br> 樓少帥似乎也在不解,李謹言怎么會這么“大方”。當初為了給關北的各所學校找先生,他花費的精力比辦廠時都多。 “少帥,我說我壓根不想這么大方的,你相信嗎?” “我信?!?/br> “……”為啥他更郁悶了? 此刻的李謹言當真是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真傻,真的!單以為陶老是醉心教育的學者,怎么就沒想到,考中過前清的進士,留學過歐洲,歷經民國成立,南北對峙再到如今的聯合政府,能夠屹立不倒的會是一根腸子的人嗎? 這簡直是光明正大的挖墻角,可他這個被挖墻角的卻是啞巴吃黃連,誰讓他親口答應了陶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 樓少帥拍了拍李謹言的肩膀,權作安慰,回書房繼續處理公事,留李三少一個人對著電報郁悶。 將電報上的人名反復看了三遍,李謹言的一口郁氣也漸漸消散。 陶部長特地把這些人要去,為的肯定不是讓他們在教育部中做事,八成是和之前被擱置的辦學議案有關。 算算時間,距離上次國會正式召開已經過去一年,當然,展部長和洋人說的那些“走過場”的不算。很快將召開新一屆國會,上次被擱置的議案,不出意外將再次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