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李謹言對這姑娘的觀感并不好。能攛掇著親兄弟把堂兄弟推進冰窟窿里,這姑娘的心該有多狠? 不耐煩應付她,李謹言轉身就要走,卻被李錦琴從身后叫住了:“三弟?!?/br> 李謹言聽到這聲招呼,腳下一滑,險些跌倒在地。臉上驚愕的神色藏也藏不住,當他不知道這姑娘私下里都叫自己小兔崽子嗎?這么客氣的叫自己一聲三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謹言直覺這件事不對,三十六計,走為上。就當沒聽見她在身后又叫了兩聲,李謹言直接一溜煙的跑回了東屋。 枝兒正拿著雞毛撣子掃著屋檐,見李謹言掀開簾子,臉色發紅的靠在門框上喘氣,嚇了一跳:“少爺,你這是怎么了?” “快別提了?!崩钪斞詳[擺手,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幾口灌下去,總算覺得好點了。今天這事太奇怪了,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想起李錦琴之前的種種作為,李三少不免惡毒的想著,李大老爺和大夫人把姑娘教成了這樣,將來會去禍害誰家? 枝兒剛想說話,門外就傳來了爭吵的聲音和小丫頭的哭聲。枝兒皺了皺眉毛,掀開簾子,就見大小姐李錦琴叫著:“給我教訓她!不長眼睛的東西,還真以為飛上高枝了!有了依仗,就敢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枝兒皺了皺眉,上前把小丫頭拉到了身后,小丫頭的臉上一個通紅的巴掌印,已經腫了。 “大小姐,三少爺病剛好,禁不得吵鬧,您……” “你算個什么東西,敢這么和我說話?!”李錦琴抬手就給枝兒一巴掌。 枝兒捂著臉,眼圈發紅,她是李謹言的大丫頭,沒道理被李錦琴張口就罵,抬手就打,李家沒這規矩! 李錦琴見枝兒沒有跪地求饒,干脆又舉起了手,不想手腕卻被抓住了,抬起頭,李謹言正臉色陰沉的看著她。 看著李謹言仿佛黑得不見底的雙眼,李錦琴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卻還硬撐著脖子:“李謹言,你給我放手!” 李謹言怒極反笑:“剛剛不還叫我三弟嗎?怎么這就改口了?” 李錦琴抬起了另一只手,直接朝李謹言的臉上揮了下去,李謹言頭向后一躲,李錦琴的巴掌便落空了,不甘心的咬著牙:“你這小兔……??!” 話沒說完,只覺得被李謹言握著的手腕,錐心刺骨的疼。李錦琴的眼圈瞬間紅了,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李謹言依舊在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李錦琴開始發抖,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疼得。 跟著李錦琴的大丫頭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道:“三少爺,你放開大小姐?!?/br> 大房的人這兩年驕橫慣了,伺候李錦琴的丫頭婆子,以往更是對李錦琴找三少爺的麻煩司空見慣??山裉斓娜贍敽懿灰粯?,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直覺的,不能惹。 李謹言轉頭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被枝兒抱在懷里,還有些抽噎的小丫頭,小丫頭和枝兒臉上的巴掌印讓李謹言覺得刺眼:“剛剛,是誰動手打了她?” 丫頭被李謹言這么一問,明顯的身體一僵,李謹言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是你?”他對這個丫頭有印象,枝兒告訴過他,當時李謹言被推進冰窟窿,就是這個丫頭帶著幾個人攔著,不許過去救人,直到二夫人趕來,才不得不退開。 丫頭不敢說話,只覺得背后有一股涼氣往上躥。李謹言一把丟開李錦琴的手,直接一腳踹在了丫頭的身上,只聽得砰一聲,丫頭被李謹言踹飛了出去,倒在地上,半晌站不起來。 李錦琴連同她身邊的人都被嚇住了,就連三房的丫頭也被嚇了一跳,三少爺,怎么說動手就動手了? 李謹言卻不管那么多,轉頭看向臉色蒼白的李錦琴,說道:“怎么樣,好玩嗎?” 李錦琴望著李謹言,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這還是那個性子木頭一樣的李謹言嗎? 李謹言臉上的笑很溫和,卻讓她感到害怕,異常的害怕,就像是大哥李謹丞發怒時一樣,不,比那更……李錦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過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崩钪斞宰叩嚼铄\琴面前站定,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是,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則,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懂嗎?” 李錦琴的臉幾乎白得透明了。 李錦琴來找李謹言的麻煩,卻反被教訓一頓,身旁的丫頭都險些被三少爺一腳踹死的事情,當天就傳遍了李府。李錦琴在大夫人的懷里哭得嗓子都啞了,叫嚷著讓大夫人給她出氣,大夫人之前剛被二夫人和三夫人聯手擠兌過,正滿肚子火沒處發,這下更是舊恨添上新仇,恨不能馬上就去撕碎了二房那兩個短命鬼,卻被李大老爺攔住了。 “你想做什么?不許去!” “老爺?” 大夫人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大老爺:“咱們家錦琴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難道就這么放過那小兔崽子!” “總之,現在不許去!” 李慶昌攔住了大夫人,又對李錦琴說道:“從明天開始,錦琴就呆在西屋,不許再去找二房的麻煩。聽清楚了嗎?” 李錦琴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大哥和父親,就算李大老爺變相禁了她的足,李錦琴也不敢再出聲了,只是在心里又給李謹言記上一筆。 大夫人見女兒受了委屈,大老爺還不允許追究,忍不住也掉下了眼淚,“老爺,這是怎么說的?本就是錦琴受了委屈?!?/br> 李慶昌瞪了大夫人一眼,“你以為那小兔崽子現在和以前一樣,任你揉捏嗎?你忘記樓少帥之前給了他什么?!” “老爺是說?” “我這兩天聽到消息,樓夫人已經和樓大帥商量著準備聘禮,也找人測算日子了,年底謹丞又要歸家,這段時間,不能出任何差錯!那小兔崽子,現在可比以往金貴。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以往的性子,那都是裝的!分明就是個狼崽子!謹丞要想有個好前程,現在就不能太得罪他?!?/br> “那,那嫁妝……” “就按照二房提出來的準備!” “可也未免太多了!” “照我的話去做!”李大老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來,傾倒,guntang的茶水沿著桌沿滴落,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不管二房提出什么要求,都答應!” 大夫人不情不愿的答應了,李錦琴也被李大老爺的疾言厲色嚇得不敢出聲。李慶昌滿意了,起身說道:“我去秀華屋里?!?/br> 第二天,李大老爺是直接在姨太太的屋里用了早餐,起身去上班,大夫人的臉,一整天都是黑的。 大房態度的突然轉變讓二夫人和李謹言都有些奇怪,之前李錦琴還被李謹言給教訓了,怎么大房沒來找二房的麻煩,反倒在嫁妝的事情上松口了? 三夫人直接勸二夫人:“甭管他們葫蘆里賣什么藥,給了你,就盡管收著,東西到手才是實惠!” 二夫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 李謹言仔細想想,也想不明白李慶昌到底是因為什么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干脆也不想了,等染坊和布莊的契紙一到手,他的計劃,就可以著手實施了。 所謂亂世,什么最賺錢?軍火,糧食,藥品! 不說現在國內軍閥混戰,三年后薩拉熱窩的槍聲一響,歐洲立刻就要開鍋,不趁機狠狠撈一筆,他就白穿這一回! 軍火和糧食他是沾不到的,只有藥品!雖然青霉素阿司匹林這類“高端”藥物他不知道,可磺胺,百浪多息,李三少卻是門清。 捏著手里的染坊契紙,李三少的眼睛都冒出了金光。 不過,就算他知道磺胺怎么提煉,這生意光靠他自己也是做不成的。幸好,他大伯給他定了這么一門親事…… 拉開抽屜,看著放在抽屜里的勃朗寧自動手槍,李謹言笑了。 正在軍營中示范跨越障礙的樓少帥,突然腳下一滑,從器械上摔了下來??粗难霭瞬?,面朝大地摔得結實的少帥,訓練場上一片寂靜無聲。 第九章 這幾天,樓大帥的脾氣一直不太好,大帥府里的下人走路都踮著腳,生怕被大帥的怒火波及,小命不保。 樓夫人拿著擬定好的聘禮單子,剛走上樓梯,就見樓大帥麾下的幾個師長陸續從書房里走出來,臉色都不太好。 “夫人?!?/br> 這些人自前清起就跟著樓大帥轉戰南北,資歷最淺的,也在大帥的麾下干了五年。樓夫人每次見到他們都客客氣氣的。 比起南方政府,北方政府算好的,可也不是鐵板一塊。 這兩年北方政府里總是有人在大總統耳邊進讒言,說樓大帥擁兵自重,有異心。司馬大總統聽得多了,也開始起疑。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仍和以往沒什么區別,可實際上怎么樣?年年軍費拖欠,好不容易發下來,還要打個折扣。 現在的世道不太平,樓大帥一邊要防著自己人,一邊又要防著北邊的老毛子,手底下的兵要吃糧拿餉,不能空著肚子打仗,沒辦法,樓大帥也只能自己出錢填窟窿。 幸好司馬大總統到底多少還有些顧忌,默許樓大帥截留一部分北六省的稅收,樓大帥這才一直隱忍不發。要是真鬧起來,北方非亂了不可,平白讓南方那群人鉆了空子。 樓夫人目送幾個軍官離開,敲了敲門,門里傳來樓大帥的聲音,才推門走了進去。 “大帥?!?/br> “夫人,是你啊?!?/br> 樓大帥坐在紫檀木的靠背椅上,室內一片狼藉,茶盞碎了一地,文件也七零八落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可見剛剛屋里這群人沒一個好脾氣。樓夫人上前撿起一份被撕成了兩半的文件,對著拼起來,掃了兩眼,頓時氣得柳眉倒豎。 “荒唐!大總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任由手底下的人這么胡鬧!” 樓大帥兩只蒲扇般的大手搓了搓臉,滿臉的疲憊,“我也越來越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說什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算那群蒙古韃子不是好東西,可地盤就這么給了老毛子,換回三瓜兩棗的有屁用!” 樓夫人皺了皺眉,叫伺候的丫頭來把地上的碎瓷片掃干凈,自己收拾了樓大帥掃到地上的文件,等到房門關上,才走到樓大帥身邊,“大帥,這事已經定了?” “定了,沒看文件都發下來了?蓋著總統的大印呢!”樓大帥敞著軍裝,滿臉的煞氣:“這幫老毛子不是個東西!庚子年八國聯系進北京,他們就趁機派了十幾萬的軍隊,想要占了北方這片地盤,早幾十年就開始修的那條鐵路,安的什么心,誰不清楚?為了東北這塊地界,咱們死了多少兄弟?結果我那個好大哥,卻……是,南方是好,他想著抽出手來先把江浙那片弄到手,可他這么做,就不怕寒了兄弟們的心嗎?!” 樓大帥說不下去了,樓夫人也是咬緊了嘴唇,她不是萬事不知的深宅婦人,外蒙古獨立,說得好聽,實際上不還是讓老毛子給占去了? 司馬大總統怎么就答應了?哪怕打不贏,也不能就這么軟了腰子!她一個女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政府里的人就不清楚?要是南方那群人拿著這件事做文章,北方政府還不得威嚴掃地? “南方?南方那群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樓大帥哼了一聲,摸了摸頭頂:“鄭大炮和他手底下那個新任的財政部長,暗地里和日本人簽了條約,許給了日本人不少的好處,才借來了一筆款子??烧l不清楚,這就是寅吃卯糧的事,錢砸下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就鄭大炮那個癟犢子,還在那傻樂呢!”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樓夫人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勸樓大帥,干脆把之前準備的聘禮單子拿了出來,反正她來找大帥,也是為了這事。大總統辦事讓人憋屈,可他們也不能不過日子。 “大帥,我請人算過,這個月二十六,下個月初八都是下聘的好日子?!?/br> 樓大帥拿過樓夫人列的單子掃了兩眼,干脆拍板道:“那就二十六送聘禮,初八把人抬回來?!?/br> 樓夫人驚愕的瞪大了眼睛,“這是不是太急了點?”雖說民國了,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還是要講究個三媒六聘,三書六禮的,怎么能這么簡單的就把人給抬進門? 樓大帥卻道:“這幾天盡是些鳥事,難得有件喜事,也讓大家樂呵樂呵?!闭f著,拉開抽屜,取出了一支勃朗寧手槍,“咱那兒子不是把配槍給了媳婦嗎?我這當公公的也不能小氣,這也加到聘禮里,剛好湊一對?!?/br> 說到一對,樓夫人就想起當初樓大帥送給她的那把匕首,成親后才知道,那是一對鴛鴦匕,樓大帥送給她的那把略小,樓大帥還貼身帶著一把大些的。 “老不修!” 樓夫人啐了樓大帥一口,前幾年,樓大帥為了兒子,左一房又一房的抬進門,這兩年,樓大帥年紀大了,鬧心事也多,這些心也就淡了,夫妻倆的感情,反倒是更加好起來。 “沒聽說哪家聘禮是送槍的?!睒欠蛉肃恋溃骸安皇呛[嗎?” “這有什么?”樓大帥想起兒子總算是要娶媳婦了,哪怕是個男的,他也少了塊心病,“要我說,還費那事干什么,讓咱兒子把他那個團帶上,直接去李家把人接回來不就成了?” 樓夫人當真是有些怒了,“大帥,你當逍兒是什么人?占山為王的土匪嗎?!” 樓大帥嘿嘿一樂,“他老子當年就差點去占山為王了,這小王八蛋要真能搶個壓寨夫人過來,也算是子承父業?!?/br> 樓夫人被樓大帥的無賴弄得沒轍了,一拳捶下去,卻被樓大帥摟住了腰,撐不住,也樂了。 李謹言尚且不知道自己險些被樓少帥當成個壓寨夫人給搶了。他這兩天正忙著見染坊和布莊的掌柜,銀樓,茶莊和典當行都要靠后。李府里那些碎嘴的,私底下都在議論,三少爺這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布莊可一年年都在賠錢,染坊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太太給的典當行和銀樓才是抱金蛋的母雞,三少爺怎么偏偏去和那些賠錢的行當較勁? 李老太爺這次倒是對李謹言刮目相看。做人不能忘本,李家以販生絲起家,布莊是李家的根本,雖說開埠后受到洋布的沖擊,生意越來越不好,慶隆經營的幾年好歹有些起色,可交到慶昌手里后,卻是一蹶不振。如果謹言真能將布莊和染坊重新經營起來,老太爺也是高興的。 李老太爺偏心,毋庸置疑,可他自認偏心也是為了李家。老太太見老太爺這幾天的樣子,只是冷笑一聲,吩咐身邊的大丫頭,將幾本有些泛黃的冊子找出來,送去了二房。 李謹言收到冊子,翻開,發現上面記載了布莊和染坊這幾年每一筆明細的收支,比掌柜送上來的賬冊還齊全,就連這些掌柜的籍貫,在李家做事多少年,家里還有幾口人,是不是在李家做事,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李謹言有些駭然,老太太該不是搞情報工作的吧?李老太爺知不知道老太太手里有這份東西? 不過,老太太送來的這份東西,的確幫了李謹言大忙。 用了幾天時間,李謹言將布莊和染坊掌柜送來的賬冊和老太太給他的冊子一一對照,發現布莊實際上并不如他想的那樣賠錢。土布的確比洋布貴上一些,可李家幾十年上百年經營下來的老字號,也有固定的客源,再加上李家愛國商人的名號,生意還是有得做的。李家的二老爺李慶隆沒死前,已經想辦法減低土布的成本,布莊難得有了盈余,卻治標不治本。李慶隆死后,等到李慶昌一接手,布莊的生意立刻急轉直下,月月賠錢。李家手底下的生意,還是用著祖輩傳下來的老一套,家長式的管理和經營,就算不賠錢,很難再有更大的發展。李謹言相信,這樣下去,不出幾年,連老本都得折進去??伤麆偨邮?,也不好大刀闊斧的改動,要是現在就讓一些人“被下崗”,準得出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