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新年的鼓聲響起,碧瑩顫抖著嘴唇對我們張口欲言。 這時,林畢延氣喘吁吁的追過來,凄厲地喊道:“快讓她放下,有機關?!?/br> 等到我們飛身上前時已經來不及了。無比可怕的一幕發生了:明風卿的嘴角對著碧瑩扯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一張一合地不停吐出血沫,沒有人能聽到她在說什么,看嘴型好像在說:“永不原諒?!?/br> 然后,那顆頭顱忽然爆炸了,爆出無數的銀釘射入周圍人的體內,于飛燕的腿部中了一釘,而我的右臂中了一釘,碧瑩靠的最近,她的胸前立時血涌如噴,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久經沙場的于飛燕等人也駭在那里。 真正的仇恨如何輕易得解!明風卿心計深厚。她扭曲她認為原氏中人會像她一樣污辱敵人的尸首,于是在自己的身體里做了機關,引誘敵人,可是不想卻害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女兒。 可憐的碧瑩已直挺挺地仰面倒在雪地上,鮮血從她的背后漫延開來,像盛開了一朵無比瑰麗而悲壯的紅花。 等我們抱著碧瑩回到燕子樓時,非白已不在燕子樓內。我急問非白的傷勢,韓先生的雙目通紅,對我們說,圣上十分幸運,只是皮外傷,他已經為圣上覆了金瘡藥,包好傷口。已經先回麒麟德殿接受大朝賀了,讓我們不要擔憂。 林畢延到里間搶救碧瑩的時候,我們在外面如坐針氈。 這時,青媚進來報告說“方才黑梅內衛報說,長安城外發現阿黑娜和那個侍女素麗塔的尸首,卑職用流光散喚醒了那個扮素麗塔的女人,她受不了明心錐招了,自從嘉王事敗,明風卿的腦子就不正常了,不為天下,只為復仇,她們隨安和公主回到原氏,就是為了行刺圣上,只因圣上是原青江最愛的兒子?!?/br> “撒魯爾必然知道這一切,”我沉聲說道:“故而將碧瑩只身趕出了皇宮,又默許了那些勢力宮人對碧瑩洗劫,碧瑩的境遇越悲慘,越能引起我們的同情,戒心也就回越低,這樣明風卿就能順利地來到皇宮里,行刺皇上,攪亂元德年的平安?!?/br> 一身素縞的于飛燕虎目含淚,恨聲道:“這個殺女殺妻的畜生?!?/br> 我心中卻傷痛難當,以非白這樣聰明的人其實又何嘗不知道呢,他大張旗鼓的誥封碧瑩,在所謂的安撫背后,想必是將計就計地引出明風卿 好一舉殲滅。 果然想騙過敵人,便要先騙過自己人,可是非白為什么不能提前知會我一聲,這樣我就能更好的保護他和碧瑩。 難怪賞給碧瑩那件倩素紅的吉服,什么誥封大禮服,名貴織稠,以示榮寵,因為這件大禮服最顯眼,又安排碧瑩和我同席,這樣明風卿會顧忌碧瑩 而不會傷害我,自己還是第一目標。 我閉上眼睛,心中痛苦地想著,非白,你為什么要瞞著我?為什么要獨自承受這一切? 天快破曉時,林畢延非常疲累的走了出來了,我們都站了起來,林畢延對我們搖了搖頭,“傷勢太重了,恐怕就在這兩天了?!?/br> 林畢延走到我面前,沉痛道:“安和公主想見皇后?!?/br> 我們走進屋內,侍女這在收拾,屋里透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我不想讓碧瑩害怕。盡量裝的沒事人似得走向她。 碧瑩對我平靜的笑道,忍痛對我伸出手來,我快步走到床前。 她的嘴唇沒有一絲顏色,靠著我的肩膀,低聲問道:“那真是我娘親嗎?” 我艱難的點了點頭。 她的嘴角悲涼的牽了牽,眼睛滿含悲戚,“這段時日,她將我照顧的很好……好meimei,你說……她是不是出自真心呢?” 我再次艱難地點了點頭。 她怔怔地看著床幾上放 的意見蓮花紋樣的玫紅披帛,那是前幾日扮作阿黑娜的明風卿為碧瑩做的,淚水慢慢滑下,她對我說道:“好meimei,幫jiejie葬了她吧,她也是個可憐人?!?/br> 我心中悲慟,只對她溫言笑道:“知道了,你只管放心養病便是?!?/br> 她卻淡笑起來:“你又誆我,我知道……我馬上就可以去見阿芬了?!?/br> 我正要勸她幾句,這時外面有宮人唱頌,“圣上駕到?!?/br> 非白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披風不及退下,帶著風雪的氣息走了進來,他的面色略白。 碧瑩示意 我扶她起來見架,非白欲免,碧瑩卻堅持要起來,我便讓碧瑩斜靠在我身上,她像以前一樣緊緊拉著我的手,面對著非白。 請陛下恩準,原氏與明氏 之恨,宜從妾止,“碧瑩靠著我,喘著粗氣,對非白說道,”就讓妾的血洗清明氏的罪孽吧?!?/br> 非白久久凝視著碧瑩,最后誠摯的長嘆道:”明氏的罪孽由安和公主一人來背,太不公平了?!?/br> “不,陛下,”碧瑩淡淡地笑了,“妾是一個將死之人,亦曾滿身罪孽,這……很公平?!?/br> 非白答應了碧瑩的要求,然后碧瑩又提出了最后一個要求,想見錦繡, 非白微詫。 碧瑩平靜而無畏地回視著非白,微笑道:“妾平生孤苦,唯有小五義扶妾危困之時,妾自知時日無多,還望陛下以寬厚仁德之心,能讓妾放心離去?!?/br> 非白的鳳目看著碧瑩,沉凝起來,最后略一點頭,喚道:“偉叢,讓龍禁衛以金牌令快馬請太皇貴妃來見安和公主?!?/br> 錦繡風塵仆仆到來的時候,亦是第二日的寅時。她穿著一身半舊的寬大的僧袍,長發披肩,饒是如此,仍然難掩天生麗質,傾城之貌。宮燈下的她沉浸地看了我一眼,等紫瞳掃到碧瑩時。微微一凝,快速地垂眸避過。 她略顯高傲地向我們傾了傾身,滿帶冷意的說道:“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安和公主?!?/br> 碧瑩也定定地看了幾眼錦繡,微微一笑,“太皇妃,還像以前一樣,貌美如花,仿佛一起就在昨日,剛剛與太皇貴妃分手?!?/br> 錦繡漫不經心的道:“不知安和公主讓陛下召妾前來,有何用意?!?/br> 碧瑩淡笑如初,“妾付清早亡,生母離異。只有小五義相濟,如今妾之將死,其言亦善,不過是想看看眾兄妹罷了?!?/br> 我咬牙扭頭瞪向錦繡,她似是回應了我的目光,又深深地看了幾眼碧瑩,優雅地輕捻僧袍的下擺,盈盈跪下,以頭伏地。寬大的宮袖拂過。她沉沉道:“請三姐恕罪,一切就是錦繡的錯?!?/br> “只是,”她抬起嬌顏,無畏道:“請三姐明白,若時光倒回,錦繡還是會誣陷三姐,逃出魔窟生天,換來這一生榮華?!?/br> 我氣極怒極,低喝道:“錦繡?!?/br> 碧瑩淡然一笑,毫無怪罪之意,只看著錦繡說道:”又逢故人長下淚,世事回環皆嘆息?!?/br> 錦繡一怔,碧瑩卻略略俯身,長長的指尖扶向錦繡的臂彎,搖頭道:“太皇貴妃的大禮妾不敢受。同妾所犯下的罪行,太皇貴妃實在無須自責?!?/br> 錦繡站直了身子,同我對望一眼,尷尬地恢復了沉默,唯有一品銅獸碳盆中微微發出滋滋的聲音。 碧瑩望向窗外,一縷晨曦正暈染著探出西楓苑的紅梅,她遺憾地微笑起來,“西楓苑的紅梅花真好看,回來這些時日,整日昏睡,卻沒有走出去看看,實在可惜?!?/br> 是了,有一年西楓苑的紅梅實在開的艷麗非凡,碧瑩也是一心向往,我們都想讓她開心些,于是就讓于飛燕抱起她出了屋子,然后帶她遠遠地看了眼那稀世的胭脂梅。那時她笑得也很開心。 我便細細勸慰道:“這有何難,等你身體好些,我讓大哥再抱你去可好?” 碧瑩慢慢轉向我,搖頭淡笑道:“怕是等不及了?!?/br> 我心中一涼。她卻若無其事地對于飛燕仰頭笑道:“大哥,可否勞你帶我再去看看那紅梅,就像小時候那樣?” 于飛燕虎目含淚,強笑道:“好!” 我便幫碧瑩 裹上海貍子披風,于飛燕小心翼翼地打橫抱起碧瑩,緩緩走出燕子樓,剛來到小溪邊上,碧瑩便喘著粗氣。眼神開始渙散,于飛燕怕顧著了她,便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我上前幫著她的衣服裹緊,她慢慢睜開了言,靜靜地望向那一抹嫣紅,漸漸抹開了一絲舒心的笑容。 我看向林畢延,他只是嘆息地對我們輕搖了搖頭,我們心頭慘痛,知道這是碧瑩的回光返照。 西楓苑墻頭探出的胭脂紅梅傲然怒放,冷艷而火熱地俯視著我們,映得天地白璧愈加顯得一片無暇,而琉璃世界里的我們幾點人影微秒,碧瑩看著那似火紅梅,淡笑如初,只是輕聲問道:“二哥去時可留下什么話嗎?” 這是碧瑩第一次問起宋明磊離世的情狀,我對她輕搖頭,俯身在她耳邊哽咽道:“碧瑩放心,二哥尚在人間,如今已皈依佛門。一切平安?!?/br> 碧瑩定定地看著我,琥珀的眼瞳微微地起了一絲激動,然后流下一串淚來,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又將目光轉向那紅梅,笑道:“木槿,還記得嗎?那一年的胭脂梅開得多好啊,比現在的還要好哪?!啊?/br> 她的眼瞳忽然淡了下來,急喘了起來,我們緊張了起來。林畢延拿出一顆藥丸,欲喂她服下,可是她卻勉力抬起瘦弱的手,輕輕地擋開了林畢延,對我們極溫柔的微笑,愈加急促地喘著氣,美麗的雙目半閉起來,她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不停呢喃著:“二哥,” 我同于飛燕愣了愣,于飛燕旋即明了,在她耳邊點頭道:“是二哥,碧瑩你先不要睡,咱們回去再睡啊?!?/br> “不要喝藥!二哥,喝藥好苦……”碧瑩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抓緊了我的手,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股難忍的辛酸涌上心頭,我輕撫著她的手臂,細聲哄到:“不喝藥了,碧瑩快醒來,我帶你去西域見撒魯爾陛下好嗎?我知道你很想他,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大理看木尹好嗎?他現在非常安全?!?/br> 我以為碧瑩聽到撒魯爾或者木尹一定會醒過來,果然,碧瑩微睜眼,她的聲音充滿了無限的辛酸和迷離,“二哥,我已經厭倦了西域的生活,求求二哥……不要再把我送走……了,我想木槿,大……哥?!?/br> 錦繡望著外面滿面恍然,似在噩夢之中,一生糾結霍然未解,慢慢跌倒在地。 我緊握著碧瑩的手,痛不能言,唯有淚灑雪地。 于飛燕緊抱碧瑩,屹立蒼茫的雪地,牢牢抱著碧瑩面對著泣血的紅梅,閉著眼,任淚流滿面,那淚珠滴滴流到胡渣上凍成了冰渣兒,只如未聞。 碧瑩的頭慢慢地向后仰望那灰蒙蒙的天空,仍然美麗的琥珀瞳藏著一種奇異的神彩,一種夢想成真時的喜悅。 好像她的目光穿過厚厚而晦暗的云層,看到了心愛的阿芬正在天國的金玫瑰園里對她揮手而笑…… 仿佛她又回到了少年時代,對面立著俊美清朗 的二哥,正對她溫柔的 含笑而望…… 一顆晶瑩的淚珠滑過她狹長的眼角,迅速地滴入雪地,化為煙塵,她骨瘦如柴的手終于慢慢松開了我,無力的滑落了下來,灰暗的指甲上鉤著的那塊已經被碧瑩的血淚沖淡了的絲絹,被漫天的風雪卷滾到天際,最后無力地落在雪地之上,那絲絹上褪了顏色的碧鴛漸漸地被慘白的風雪所淹滅。 漫天的風雪中我們放心大哭起來,腦中只記得那年春天,剛剛病愈的她連夜繡完這塊絲絹,拉著我頂著太陽瞧了又瞧,癡癡道:“木槿,你說二哥可會喜歡這對鴛鴦?” 《突厥緋都可汗列傳.第十五篇》 軒轅皇后虐殺阿芬公主,兄木尹太子怒殺皇后及眾妃,事敗遁遼,蕭世宗誘之,時值可汗視察外疆,木尹于大塬元德元年四月十七隨遼謀逆,欲迎回生母大妃自立為可汗,敗于石勒喀河,后流落大理經年??珊鼓畲箦褵o所出,思鄉心切,恩準遣塬,遂卒,客葬于西京法門寺,年僅三十一,可汗哀憐之,于金殿拜祭,及至木尹太子回鑾稱帝,追為德姑仆里太后。 忍見胡沙埋艷骨,休將清淚滴深懷。 多情漫向他年憶,一寸春心早已灰。 第十九章 紅蓮孽火生 碧瑩雖被誥封為安和公主,可祭奠她的只有我們幾人罷了。我們在德馨居搭起了靈堂,因珍珠是孕婦,且行刺中小兔被毒霧所傷,珍珠一直忙著照顧小兔,眼都快哭瞎了,不便前來,故只有我和錦繡為碧瑩安排入殮事務。 上次是于飛燕替二哥換上衣服,這回卻是我和錦繡替碧瑩換上衣服。 于飛燕肅著一張臉指揮著搭靈堂。我們在廂房里為碧瑩擦身。錦繡為她慢慢脫去衣服。她的身子是這樣瘦弱,肋骨都可以看得見,面容還是這樣美麗而平靜,我為她換上一件干凈的碧色蜀錦宮制襦裙,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人們都說眼淚不能落在死去的親人面上,不然他們轉世時,這些淚痕會變成黑麻子的,我便努力忍住淚水。 錦繡一臉漠然,沒有一滴眼淚,可是不待我發話,她已經輕輕為碧瑩綰了一個極漂亮的發式,簪上一枝金步搖,然后又取了碧瑩的化妝品,默默地為碧瑩的兩頰抹上一層淡淡的胭脂,又在龜裂的薄唇上印了玫紅口脂。在錦繡的巧手下,碧瑩一下子容光煥發,仿佛除夕夜的驚魂只是一場夢,她沒有離開我們,只是平靜地睡著了。 “三姐其實很愛美?!卞\繡最后輕柔地為碧瑩蓋上紅色錦被,靜靜地說道:“我記得小時候每次來看你們,三姐只要有精神就會稍作打扮,可是你從來不捯飭自己?!?/br> 是的,那時錦繡總是偷偷拉我到一邊,戳我的額頭,急吼吼道:“你看看,人一病癆看大哥和宋明磊來都要好好打扮,你等著吧,遲早有一天你要被碧瑩搶走夫婿的?!?/br> 當時的我總是狠狠戳回她,“你懂什么,化妝品容易致癌,人碧瑩現在只涂珍珠粉了,你也少裝妖?!?/br> 這時,于飛燕一身縞素地走了進來,他的銅鈴眼中布滿了血絲,手里拈了一枝新摘得胭脂梅,輕輕放到碧瑩的錦被上。 “三meimei打小就喜歡看胭脂梅,方才我給她摘了這枝,跟著一起上路吧?!彼麖娙虦I水,從懷里掏出一本書來,沉聲道:“前幾日,三meimei還同我說起,老二一向喜歡讀書,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幾本舊書,她想要一本留個念想。這是去年我帶人去抄家時得的,那時書信都被搜走了,其余都燒了,只有剩下這本《詩經》落在床底下,沒被人發現,本來我想自個兒留著的,這下一并捎給三meimei吧?!?/br> 這時青媚和齊放迎著一身雪白的珍珠進來。我們急忙問起小兔的傷勢,珍珠搖搖頭,“林御醫看過了,好在只是瞇了眼,過幾日便好,孩子們都在下面,要為三姨娘守靈?!?/br> 我們都松了一口氣,于飛燕輕拍珍珠的肩膀,感動道:“多謝你了,屋里頭的?!?/br> 珍珠回以溫柔一笑。 “青媚,”齊放忽然低聲道,“以圣上的智慧,應該能猜到撒魯爾的居心吧,所以將計就計地引出明氏最后的族人,然后一舉殲滅吧?!?/br> 青媚低頭不語。 珍珠立刻開口道:“齊總管慎言?!?/br> 齊放聞言閉了嘴,但額際的青筋卻暴了出來,雙目噴火地看著青媚,忽然一抬手扇了青媚一耳光。 我大喝一聲:“小放?!?/br> 青媚頭一次對于齊放的暴力沒有還擊,反而頂著五道指印對我跪了下來,依然沉默著。 我立時心如刀絞,把她拉起,對齊放紅著眼睛道:“以后不準打你老婆,她只是恪盡職守,沒有做錯?!?/br> 青媚低聲道:“還請娘娘和大將軍趁早同安和公主道別吧?!?/br> 話音剛來,韓太傅、林畢延來了,后面跟著馮偉叢。 馮偉叢面帶悲戚之色,傳旨道:“圣上有旨,安和公主遵突厥儀,火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