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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和芒鬼相處得熟了些,便開始不動聲色地打聽那位趙先生的來歷,可惜芒鬼知道的也不多,套來套去,也不過套出了那位趙先生雙名桓欽而已。 趙桓欽,趙桓欽,顏淡把這個名字默念幾遍,幾乎可以確定,她是第一回聽說。 既然在他身上套不到什么東西,那么先知道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是一樣的。誰知芒鬼面有難色,yù言又止,用一種可以稱得上擔憂的眼神瞧著她。 顏淡被她用這種眼神看得心里發毛。芒鬼的年紀比她小得多,纖瘦羞怯,手腳勤快,時常低著頭走路,平日里話也不多,本來這樣的女孩子應是很能勾起別人的憐惜,可是芒鬼卻時常被人欺負。她難得出門一趟去買些東西回來,臉上身上卻被人扔的臟兮兮的。 顏淡見到她這副模樣,便會問她幾句,結果芒鬼一臉的受寵若驚。 難道趙桓欽從來都不過問這些事么? 就算是家里的一個小丫鬟,那好歹對他服侍周到體貼,他說什么就二話不說立刻去做,顏淡自問若是換了她可不會這樣勤快。 眼下芒鬼為了她的話為難,顏淡心中明了,立刻道:罷了,你不想說就不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芒鬼的反應正好觸中她的心事。她不肯說,或者是,不敢說,可見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其實就算她不說,顏淡也不著急,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正一點點恢復,沒人的時候她就會扶著桌子柜子慢慢走上幾步,雖然還是會累得氣喘連連,想來過不了太久,她又能利落地跑跳。 自然這些不管是趙桓欽還是芒鬼都不知道,趙桓欽用意不明,而芒鬼必定是聽他的,顏淡樂得裝出安分的樣子。 芒鬼聽她這般說,大大地松了口氣,復又小心翼翼地說:夫人,其實趙先生他很擔心你,你以后別讓他擔憂了。 顏淡微微笑著:你放心,我以后都不會讓他cao心了。 若是趙桓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她自然不會只讓他擔心一下而已。 死胡同 早上起身梳洗的時候,顏淡發現,那盆被喂了好幾回湯藥的蘭糙枯萎了,原本碧綠可愛的糙葉泛huáng,奄奄地垂在那里。顏淡不禁輕笑出聲,果真如此。 大約是這幾回都沒怎么喝過那種湯藥的緣故,身體也恢復得很快,她已經能夠不借助外力,自己站起身走動一陣。 顏淡洗完臉,不動聲色地問:他可在屋子里?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問起趙桓欽,芒鬼雖然奇怪,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先生一早就出門去了。 顏淡放下擦臉的臉帕,溫溫軟軟地說:他倒是忙得很,成天都往外跑,我便是想見也見不到人。 芒鬼一驚,連聲道:夫人你別胡思亂想,趙先生人很好,才不會顏淡才不會胡思亂想,當初在地涯的時候,也看過不少關于凡間戲本子,里面多得是負心薄幸、朝秦暮楚的男子:我只是隨口說說,你這么緊張做什么???她抬手按著g沿,做出想要站起來卻力不從心的模樣:我想去天井里走走。 趙桓欽不在,她的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芒鬼連連擺手:可是,先生吩咐過我,不能帶夫人出去 顏淡微微一皺眉,冷冷地說:我在房里都快悶出霉來,難道連自家院子都不能走動了嗎? 芒鬼兢兢戰戰扶住她,囁嚅著唇:我那我扶著夫人就在外面走走吧,但是夫人不能向先生說起,不然我會挨罵的 顏淡知道她膽小,自己這副樣子定是嚇到了她,但不這樣,又沒有其他的法子。 撲面而來的光線讓她微微有些不適應,幸好這里的太陽都不猛,并不覺得不舒服。顏淡在院子里慢慢了走了一圈,院子其實很小,就算慢吞吞地走,也很快就能走完。顏淡衡量再三,覺得自己有把握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便裝作毫不在意指著書房斜對面的一扇側門:這里怎的開了個邊門? 想來趙夫人身體不好,一直不能下地走動,想必對家里的一切布局并不甚熟悉。她便是指著那些事物問這是什么,那是怎么回事,都不算是突兀。 芒鬼隨口應答:這扇側門是年前剛開的。 顏淡心中一動,側門,也就是說,從這里可以直接離開這座小宅院? 她裝了這些天的嬌弱,已經厭倦不已,當下一下子甩開芒鬼的手,疾步往側門走去。芒鬼料想不到她居然能夠自己走動,且走得很是穩當,連忙沖過去拉住她:夫人,你不能 顏淡狠了狠心,御氣將她擋開,偏過頭道:你們瞞了我這么多日,難道還不夠么?我原本以為,我陪著你們演了這許多天的戲,也該知足了。她下意識地動用術法,才知道自己的仙力縱然消失,卻并非不能御氣。 她現在,終究比尋常凡人要好一些的。 芒鬼呆呆地看著她,眼眶卻慢慢紅了。 顏淡推開門,瞬間被外面的景象嚇了一跳。這不是凡間,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凡間到底是什么模樣的,卻能肯定這里絕對不是凡間。街角懶洋洋地躺著一個乞丐,正無聊地將自己的一顆頭顱摘下來轉著玩。斜對面那家鋪子外面,浮動著好些個殘肢斷臂,上上下下歡快地滾動著。 這里還是幽冥地府。 她根本就沒有渡過奈何橋,亦沒有投胎輪回??墒撬趺磸囊雇ǖ搅诉@里來的? 顏淡踏出門檻,這外面又是一方新的天地,可她該何去何從?她現在沒了仙籍,不仙不魔,游離于六界之外,這天地間想來再不會有和她的同伴。 如果有法子離開幽冥地府 轉到街角的時候,忽聽身后響起一個微微有些熟悉的聲音:這不是趙夫人嗎?趙夫人你怎的出來走動了?顏淡回過頭去,只見身后的站著的正是她醒來那日在趙宅見過的那位大嫂,便微微點了點頭。 對方走上前,親親熱熱地拉住她的手,滿臉堆笑:我們都是粗人,本來連字都不認,趙先生教了好些日子也不過能寫幾個簡單的字兒。趙先生他是好人,夫人你真是有福氣了 顏淡勉qiáng笑了笑:是嗎,可這里到底是哪里? 大嫂吃了一驚,奇道:這里是鬼鎮啊,你竟然不知道?我們這些在鬼鎮上的都是不能過奈何橋投胎的,才不得不留在這里。 顏淡頓時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她和凡人是不一樣的,凡人不能去奈何橋投胎是因為七魂六魄中的一絲魂魄受了損傷。而她的真身雖然有了損傷,元神卻是完整的。她無意識地一抬頭,正見一個一襲素淡長衫、眉目清冷的男子疾步走來,待走到近處時,微微皺了皺眉,上挑的眼角含著幾分薄怒:你身子還沒大好就走得這么遠,萬一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顏淡捏著拳頭,冷淡地開口:就怕繼續將養下去,我連端茶端飯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桓欽一怔: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隔日端過來的湯藥里摻了些什么你會不知道?顏淡知道現在她要反復解釋她不是趙夫人,只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倒不如直接把有真憑實據的事qíng說出來,我這幾日都沒有喝那湯藥,現在總算有了走動的力氣。我之前把湯藥都倒在蘭糙里,結果那盆蘭糙卻枯萎了,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那位大嫂聽得目瞪口呆,兢兢戰戰地看向了趙桓欽:趙先生你 王嫂,方才我出來的時候,王大哥正尋你。趙桓欽微微別過頭,轉向了一旁。 顏淡心道定是自己說得對方啞口無言,只能左顧而言他,想隨便找件事qíng來支開旁人,當下乘勝追擊:大家相識一場,為何不攤開來說明白?還是你,根本就無話可說? 趙桓欽抬手揉了揉太陽xué,微微苦笑:其實我原本他頓了頓,坦然道:那湯藥里的確是放了別的東西。 顏淡呆住了,她本來想著趙桓欽會如何抵賴,她便如何反駁,現在他認得這樣gān脆坦dàng,反而讓她想好的那一席話完完全全地白費了。 我一直想阻攔夫人你出門的,我怕你受不了。這里是幽冥地府,是鬼鎮,我們陽壽已盡,實在算不得上是人了。我原本一直不敢向你說,便只好下藥,這是我的不是。 顏淡張了張嘴,硬生生將想反駁的話咕嘟一聲咽了下去。她適才還向王嫂打聽過這里是哪里,趙桓欽這招委實教她應對不能。 因為夫人你常年臥病的緣故,七魂六魄中少了一魂,沒有法子再世為人。我心里擔憂,所以留在鬼鎮陪著夫人,卻不想反而教夫人你誤會我了趙桓欽嘆了口氣,語聲倦怠,你之前一直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地府,我便想著隱瞞下去,剛才卻聽見你向王嫂打聽。我雖有隱瞞,卻并不是想傷害夫人你。 這一番話說得qíng真意切,王嫂圓圓的臉上俱是同qíng之色,看向顏淡的眼神居然還帶著幾分不滿。 顏淡一口氣差點緩不出來,簡直怒急攻心,偏偏啞口無言、辯駁不能:你你你好,算你狠! 王嫂看著顏淡,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想說,你不是趙夫人,趙先生也不是你的夫君? 顏淡鐵青著臉點了點頭,覺得心里有那么好受了一點,不過,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這樣想的? 王嫂滿臉同qíng:趙夫人,你從前犯病的時候都會這樣說,這、這真是太過為難趙先生了。 顏淡捏著拳頭,只覺得額角有根青筋抽得厲害。她用力閉上眼,深深吸了兩口氣,堅定地轉向趙桓欽:你現在聽好了,就算我們從前有夫妻緣分,也到今日為止了,休書也不必麻煩你寫了,我們就此分道揚鑣。 她不知道趙桓欽是不是失心瘋,她只知道自己再多同他待些日子,定是自己熬不住先瘋了。 慢著。就算你現在不想見我,可這里哪里來的地方讓你落腳?更何況,一旦進了鬼鎮,沒到魂魄補全的那一日便不能離開,而要等魂魄恢復至少還要再過五百年?;蛘?,你是想同外面的鬼差起爭執么?趙桓欽伸臂在她身前一擋,不動聲色地露出幾分猙獰的笑意。 然而事實證明,趙桓欽臉上的獰笑全然是顏淡自己臆想出來的。因為,王嫂在身后喃喃道了一句:趙先生當真是好人,這般qíng深意重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