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那人的臉上始終沒有半分喜怒,也沒有仔細看她做一番辨認,只是拿過她手里的杯子,轉身走到桌邊:你還要再喝點水么? 顏淡搖搖頭,正要開口,只聽外面傳來一個女子大大咧咧的聲音:趙先生!趙先生你在里屋嗎? 那人淡淡地應了一句:我這就出來。他放下杯子,走到門口時腳步微微一頓,背對著顏淡道:夫人,你身子不大好,就好好在家修養著。 顏淡氣結,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口口聲聲稱她為夫人,她是在天庭化人長大,后來又在夜忘川渡過八百年,哪里能一夜之間多出來一個夫君? 隱約聽見適才說話的那個女子聲音從外屋傳進來:趙先生,尊夫人的病還是沒有起色嗎?不知那位趙先生答了一句什么,那女子立刻道:天可見憐,趙先生你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的。 顏淡只覺得頭昏腦脹,這位趙先生看起來這般斯文清冷,為人處事又平和周到,怎么看也不像得了失心瘋。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過一日醒來,發覺自己離開了夜忘川而來到這里,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這里,又是哪里,是不是還在幽冥地府? 顏淡抱著頭苦苦思索,卻不得其解,忽然聽見門外響起兩聲輕輕的敲門聲,隨后房門被推開,一位纖瘦而不甚起眼的少女端著一只木盤走了進來,木盤上擺著梳子銅鏡發簪。那少女走到近處,微微傾身施禮,小聲道:夫人,我來幫你梳頭。 顏淡抬起頭,微微有些耐不?。何也皇鞘裁捶蛉?,你們認錯人了。 那少女一愣,隨即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夫人這是說什么話,趙先生聽了會生氣的。她將木盤放在g頭的柜子上,拿起一柄木梳,伸手輕輕撩起顏淡的發絲,慢慢梳到底,手勢又輕又巧。 顏淡沒有動彈,只是死死地盯著銅鏡中的影像。 這面銅鏡是陳年之物,微微有些磨損,雖然照出來的那張面容不那么清晰,卻已經足夠。顏淡終于明白,什么那位趙先生和這位少女會將她認成別人。 不是因為她和趙夫人有哪里生得相似,而是 鏡中所映出的那張臉,已經不再是顏淡原來的容顏。 身份成謎 顏淡搶過那面銅鏡,細細看著銅鏡中映出的影像,那是一張女子格外蒼白的容顏,此刻睜大著雙眸,驚慌失措,嘴角微微有些下垂,顯出幾分郁郁寡歡。這種面相,她初看到的一瞬間便覺得,那位趙夫人定是心事敏感纖細,多疑急躁。 少女握著梳子,輕聲問:夫人,你這回想梳個什么樣的鬢? 顏淡放下銅鏡,轉頭瞧著她:你也覺得我是趙夫人? 少女微微笑了笑:夫人,你今日是怎么了? 雖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確然不是你們家夫人。顏淡撐起身子正要下地,落地之時卻站立不穩,跌坐在地。這是怎么回事?就算她在夜忘川的江水里待得久了,也不至于連站起來走幾步路的力氣都沒有。她順手將g頭柜子上的那只藥碗拿在手中,用力往門外扔,還沒扔脫出手,她就失了氣力,那藥碗啪得一聲摔在不遠處,碎瓷片飛濺。 那少女急急站起身去扶她,一面焦急地埋怨:小心些,別踩到那些瓷片了。夫人,你有沒有哪里受了傷? 顏淡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怎么可能,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夫人,我知道你病了很久,心緒難免不太好,可是也別拿自己的身子出氣啊。若是傷到了哪兒,趙先生會擔心的。 顏淡被扶坐回g上,一時間言語不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為什么好端端的她會變成了趙夫人?為什么她的容貌會完全變了?她明明記得清清楚楚,她一直都在夜忘川中渡河,后來覺得累了,便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醒來后怎么會來到這里? 若是她不知不覺地過了奈何橋,輪回到了凡間,那就不該還記得自己原來是誰?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顏淡還沒來得及理出一個頭緒,忽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那位趙先生站在門口,長身玉立,眉目清冷:芒鬼,我讓你先照看一下夫人,怎么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他垂下眼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再抬起眼,目光緩緩掠過顏淡,最后定在那位少女身上。 在他的眼神掠過時候,顏淡無端起了幾分畏懼。 那個叫芒鬼的少女一驚,磕磕絆絆地說:我、我馬上、馬上去收拾了她幾乎是跳起來,低著頭從趙先生身邊跑了出去。 趙先生走進房中,衣袖拂過g邊的圓凳,然后緩緩撩起衣擺在凳子上坐下,皺著眉問:好端端的,你又發什么脾氣? 顏淡捏著拳頭,勉qiáng克制住脾氣:我剛才就和你說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夫人,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那趙先生垂下眼,緩緩站起身來,道了一句:你還是一個人靜一靜罷,我不吵著你了。 顏淡簡直是怒從心中起,惡相膽邊生,恨不得抓起那面銅鏡沖著那位趙先生重重砸幾下,說不定就此把他砸醒,最后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容貌會變成現在這樣,但是我肯定不是尊夫人,你們既是夫妻,那一定看得出,我的xing子和尊夫人還是不一樣的。 趙先生一言不發,徑自走到房門口,打開門要出去。 顏淡終于失去耐心,憤憤道: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趙先生側過頭,淡淡說,夫人,我瞧你是昨晚發了噩夢,還是好好睡一覺罷。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顏淡自問脾氣一向都還算不差,現在簡直是氣得頭腦發熱,一陣陣的頭疼:你根本就沒有好好聽我說,盡說些廢話敷衍我! 她話音剛落,只見一張略有些發福的中年女子的臉探了進來,笑著說:趙夫人,你相公這般疼你,就別總是向著他發脾氣了。也還好趙先生脾氣好,不然換了別的,還不休了你另外找人。 顏淡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房門格的一聲合上,只聽適才那個中年女子小聲說了句:趙先生,我看你夫人的病是越來越嚴重,每日發作起來就大吵大鬧的 顏淡抱著膝坐在g上,拼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她便是氣死也沒有一點用處。何況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還沒有想到的特異之處。 本來她一點都不需為這點事qíng擔憂,直接一走了事,可現在她連下地走動的力氣都不剩下幾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走出太遠。她現在仙籍已失,原先會的好些仙術都用不了,現在想來,這真是雪上加霜了。 她慢慢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從睜開眼開始,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那位趙先生,他端來一碗湯藥給自己。如果他當真是別有用心的話,那碗湯藥定是有古怪。她雖然將大半湯藥都倒掉了,可畢竟還是喝了幾口,那么自己現在沒有力氣很可能是因為那碗湯藥了。之后,她還喝過一杯水,然則這杯水中也不對勁? 那么這位趙先生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什么她的容貌會完全變了?如果只是因為趙先生思念愛妻,那又為何偏偏挑中自己,她的容貌當真同趙夫人沒有多少相似的。 如果她這樣想是錯的,那么還能是什么緣故? 顏淡瞧著窗外落日西沉,之前那個叫芒鬼的少女端著飯菜走了進來,把碟子碗筷輕輕放在桌上,正待轉身出去。顏淡忽然心中一動,出聲道:你等一等。 芒鬼立刻站住了,轉過頭微笑問:夫人還有什么吩咐? 勞煩你幫我倒一杯水過來。 芒鬼很是乖巧聽話,立刻倒了一杯水走到g邊。顏淡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水,轉而把杯子遞給她:我看你也渴了,喝點水吧。 大約從前那位趙夫人也時常做出些奇怪的舉動,是以少女眼中微微疑惑,還是幾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 顏淡確定這水里沒有問題,便點點頭:你出去罷。 芒鬼微微一傾身,慢慢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顏淡支著頤想,眼下她能想到的一種可能,便是那位趙先生把她認成自己的妻子,其實是有什么不可說的緣故。既是夫妻,沒有道理連對方都分辨不出。那位趙先生一直冷靜平和,要找出端倪來恐怕不太容易,反倒是那個叫芒鬼的少女,說不定可以探出些話頭來。 她原本一直覺得心里悶悶地鈍痛,來來去去糾結于天庭上那段孽緣,可是到現在反而暫且忘記了那回事,專注于眼前這件奇怪的事qíng來。 顏淡轉過頭,瞧見g邊柜子上擺著的那盤蘭糙,喃喃自語:還是要靠你了 要擺脫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做的便是保持冷靜清醒。 顏淡靜靜地躺在g上,閉目養神,眼下她了解的事qíng少得可憐,不管再怎么去想,也不過是引出一堆堆的猜測罷了。既是猜想,便要有根有據才是想到點子上,如果胡亂猜測,反而會把自己引到歧途上去。 她忍不住想,現在自己這樣,就像是等候獵物的獵人,或者,她其實是躲避獵人陷阱的獵物,相互對峙,伺機而動。 轉眼間,已經打過第一遍更,萬籟俱靜,顏淡忽然聽見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連忙豎起耳朵全神貫注。 只聽外面的腳步聲突然停了,有人輕聲問了句:夫人睡下了嗎?說話的正是那位趙先生。芒鬼立刻應聲道:已經睡下好一會兒了,先生要進去看看夫人嗎? 顏淡頓時毛骨悚然,她現在的身份是趙夫人,豈不是要和一個陌生人同g共枕?這在夫婦之間雖是很尋常的事,問題是她到今日才認得這位趙先生,更不要說把他想成自己的夫君了,便是現在開始硬bī著自己這么想,也未免太困難了。 隔了片刻,只聽趙先生淡淡道了句:既然睡下了,那還是不去吵她了。你也早點睡罷。 一陣腳步遠去的聲音,另一人卻站著沒動。 顏淡心里很慪。 那人只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便轉身走遠了。 這一出實在出乎顏淡的意料。 于是這意外便持續了五六天,顏淡不吵不鬧,有飯菜端過來就拉著芒鬼一塊吃,如果是那位趙先生親自送過來的,寧可餓著也不吃一口。至于隔天的湯藥,她當著芒鬼的面喝了兩口,剩下的全部乘著她不注意倒進一邊的那盆蘭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