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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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大了幾分:“你就這么避而不談嗎?!” 宣玨神情依舊平穩,不動如山,他頷首有禮地問道:“不行嗎?” 謝重姒一時半會被他這自然至極嗆得說不出話,一句“不行”還未出口,就聽到不遠處葉竹急匆匆尋來:“殿下!找您大半天了,怎么到這來了?” 謝重姒這身紅衣,無論白日黑夜,都極為顯眼,葉竹乍一眼就看到了她,然后才注意到一旁深藍長袍的宣玨,同樣見了個禮:“宣大人?!?/br> 不知為何,葉竹覺得這倆人之間氛圍詭異,特別是殿下杏眸含煞,罕見地怒氣不淺,但還在壓制心火沒有爆發,一旁的宣玨……溫和如常,但那平靜從容太過刻意克制,莫名讓人難以靠近。 葉竹又道:“趕緊回宴上吧。宴席未散,外賓還得接陛下賞賜一輪呢?!?/br> 謝重姒煩悶至極,差點沒拒絕回去當那吉祥物,又想到不能落了大齊臉面,終是咬牙向回走去,指著宣玨道:“葉竹,看著他,待會把他請去未央宮。別讓人跑了?!?/br> 葉竹:“……” 啥??? 宣玨沒帶聽的,不置可否。 謝重姒回視他一瞬不瞬的眸,也平靜下來,示意璇璣門的南向,道:“今兒不說清楚,這輩子就再也別說了。南門在此,你盡管走。走得越遠越好?!?/br> 宣玨這才微不可查地瞇了瞇眸。 等謝重姒走遠,收回目光,對戰戰兢兢的葉竹道:“一點小事惹了殿下不快。葉竹姑姑不用擔憂,無礙的?!?/br> 葉竹真沒看出來是小事。 殿下沒有生過這么大的氣。 她平時嬉笑怒罵,情緒不過夜,再大的火氣也不會憋悶著傷及自身,方才明顯是強壓怒意走遠。 葉竹在心里給宣玨上了三炷香,心道:好自為之。 月上柳梢,圓月如盤,流水宴席處熱鬧不退,人影瞳瞳。 謝策道坐于位首,挨個賞賜各國使節,回贈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倒也一派祝福友睦的和樂融融。 謝重姒心不在焉,在謝策道身旁盡職盡責地當個艷麗無瑕的壁花。連她父皇說的是黑是白都沒過耳,在反復盤算如何同宣玨開口。 糟糕至極的局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他怎么看出來的?!還悶葫蘆般瞞這么久?! 但凡她早些坦白,都不至于讓宣玨如此輾轉不定。 真是陰差陽錯能達到的又一個荒唐局面。 “爾玉?”謝策道突然喊她,打斷了謝重姒嘈雜心神,“顧相和你說話呢?!?/br> “嗯?”謝重姒抬頭看去,就見到顧九冰審量著她,然后道:“陛下說婚嫁之事,全看您意愿而行,他不做裁定。臣見爾玉殿下抗拒之意甚篤,但仍舊想多嘴一句,這至尊至貴的后位空懸靜候,只等您垂首一顧?!?/br> 謝重姒面無表情。 知道自個兒多嘴,就別再巴拉了。 她敷衍地笑道:“使節折煞本宮了。我齊國后位空懸近十年,也未曾有人添之補之。燕皇都不急,您也不用替他分憂了?!?/br> 就差沒罵他皇帝不急太監急。 顧九冰也是奇人,臉皮頗厚,毫不在意地接著道:“臣子為帝王分憂,分內之事。唉,也是臣失語了,想必您也有自己的思量考度。那祝您……” “心想事成?!彼α诵?,道。 謝重姒被他這笑倒騰地心跳驟然加快,暗罵了聲,等顧九冰重新落座都沒緩過來。 之前的思緒也被打斷,回到未央宮時,都不知道要和宣玨如何開口。 她硬著頭皮走入宮內,逡巡掃視一番,沒看到宣玨,心下一沉,又見葉竹坐立不安地站在殿門前,快步上前問道:“人呢?跑了?!” 葉竹訥訥地道:“……在里面?!?/br> 說著指了指大殿。她遲疑道:“殿下……” 只聽見“咣當”開門,又“咣當”合門聲—— 謝重姒直接踹門入內,將葉竹關在門外。 葉竹摸了摸她差點沒被磕碰到的鼻尖,嘟囔道:“這么大火氣啊……保重?!?/br> 殿內燭火跳竄,隱約有香蠟芬芳,撲散于空。 宣玨在看懸掛的那幅雙面刺繡。 正對著的山河錦繡,水墨寸土,繁榮遼闊。 他整個人也像那水墨畫般,素雅凝立,聽聞動靜,緩緩側頭,喊了聲:“殿下?!?/br> 膚色極淡,瞳色極淡,唇色極淡。 渾似畫中人,脫離出凡塵煙火氣。 只有在側眸看她時,眸里氤氳開粲然艷紅。 謝重姒坐到軟塌上,指了指旁邊太師椅,道:“坐?!?/br> 宣玨沒動。 謝重姒皺眉,杏眸一掃瞪他,才見他徐徐走了過來。 萬般無奈而又縱容般,輕輕嘆了口氣。 “殿下,前塵諸事,我已寄顏無所,求您不要再刨根問底了?!毙k和緩說著,即便是剖心挖肺的自傷之言,他也神態如常到仿若在說今日天氣甚佳,“您讓我為朝官,玨自當做那中流頑石,負梁愚木,萬死不辭。您若不想我插手婚事,我退避居后,決計不再胡作非為。您想讓我如何,臣就如何,只是別再提其余往事了,行么?” 謝重姒被他氣得咳嗽起來,捂住口,指縫里透著止不住的嗆氣聲,緩過來后,兇神惡煞地道:“坐!” 宣玨輕輕地道:“還要我再求你一遍嗎?” 謝重姒著實沒想到他鉆死胡同到了這種境地,氣極而笑:“求我多少遍都不管用。不是覺得對不起我么?行啊,過來,你我二人來算算舊賬——” 她猛地拍桌,喝道:“滾過來,別讓我說第三遍!” 第99章 剖心 前塵諸事落定(說開)√…… 未央殿里, 寧和寂靜,宮娥太監都規矩守在殿外,站成一排紅藍相間的鵪鶉。 乍一聽里面謝重姒怒喝, 有個小太監抖了抖, 低聲問葉竹:“姑姑,殿下怎么這么大火氣?” 葉竹眼觀鼻鼻觀心:“別問。不關咱的事,小心伺候就行?!?/br> 小太監剛入宮不久,只覺得這位主子素來愛笑、平易近人,眉梢眼角都是暖意,對宮人也寬和容善。 今日方才覺察天家威儀——殿下怒容匪淺地和眾人錯身而過時, 他瑟然懼意極了。 聽到葉竹說“不關他們事”時,懸在半空的心才落回肚子, 莫名對處于漩渦中心的那位同情起來。 處于風浪尖頭的宣玨靜立, 看謝重姒胸口起伏氣得不輕, 猶豫半晌,認命地落座。 謝重姒:“取紙筆過來。在邊架上?!?/br> 宣玨遲疑。 謝重姒:“麻利點,還想讓宮人進來看笑話嗎?!” 宣玨靜默照做,猜到她要開始算總賬, 將紙筆取來給她。 果然,謝重姒第一句話就是:“父皇當年病危,沒能堅持住等來鬼谷救治, 怎么搞的?” 宣玨偏過頭, 避開她看來的目光, 急促輕道:“御前侍衛錢力和當值太極殿的趙嵐,都對謝氏有恨不忠,算是氏族埋伏許久的暗子。我讓他們一人攜一半長醉散的藥引,分別間隔四日, 輪次下在你父皇膳食之內——作為給氏族諸人的第一份投名狀?!?/br> 謝重姒瞇了瞇眸。她就說怎么一大宮的試毒和太醫,察覺不了異樣。 原來是四五種藥引都無毒,但雜糅一起卻見血封喉的長醉散。 她垂眸書字,道:“然后呢?” “……鬼谷雪夜封谷,非通陣法者不得入內,第一輪派去送信的騎兵也是我命人處理的?!毙k摁在桌案邊緣的骨指泛白。 天金闕遲遲未等到消息,不得已派出第二隊輕騎傳信,又值大雪寒冬,如此一來,耽誤了時機。 謝重姒側眸,燈火跳竄如鬼影曈曈、明滅閃爍,這般不定的光暈下,宣玨看不出她眸中情緒,只聽到她不辨情緒地問道:“那皇兄呢?” “你皇兄……”宣玨心道這沒什么好說的,她早已親眼所見,“如你所見。望都守兵環顧,我策反其中三支,連同江左勢力遍布,陳建暗中相助,反破城池易如反掌。那天下午圍困天金闕后,我就去太極殿……親手殺了謝治?!?/br> 謝重姒眼皮一抬,宣玨仍舊避她視線,似是尚能維持鎮定。 謝重姒卻知道,他有些亂了,否則清醒時絕對不會在她面前直呼皇兄名姓。 她奇怪般,揚眉而道:“為什么要親手殺?離玉啊——你之前有親手殺過生嗎?” 秋獵時,就他的獵物最活蹦亂跳。 宣玨抿唇沉默。 謝重姒輕聲道:“說。我知道你不會騙我,若是平常,你不想說我不逼你,但今日這事,必須說清道明?!?/br> 擱在桌案的手指一寸寸收緊,宣玨:“另一份投名狀。五大氏族為首,其實暗地相爭不斷,‘削弱氏族’將他們擰在一起,王朝推翻,他們危險散去后,爭斗又會擺到名面上,甚至愈演愈烈。再加上……” 宣玨閉眸道:“再加上我命人散布傳言,引得他們作斗內訌。他們不敢扶持謝氏血脈當做傀儡,不敢推五大氏族任何一人上位,爭執不下僵持許久。我沒有家族,聲望尚可,望都內人脈遍地,是上好的人選。若我只能背靠氏族,痛恨謝家,便是最好的人選。包括……” 他有點說不下去,指尖顫抖,隔了許久才道:“困你在公主府月余時,放出的話是‘以牙還牙’?!?/br> 騙得那群老狐貍信以為真,半推半就容他登基,予他實權—— 最后被他反剿抄殺。 千鈞一發的鋼絲之險,遠隔數年,在又一個中秋前的夜晚,從宣玨嘴里說出。 他說得語氣平靜,仿佛風輕云淡,而非驚心動魄。 謝重姒沒聽他說過,沒親眼目睹,其中驚險又盡數抹去。 她僅能感受那搖搖欲墜的微妙平衡。 棋差一著,萬劫不復。 竟被他穩住了。 她無言以對,甚至冒出個荒謬念頭:若非因我,他會不會穩坐江山帝位?為王為皇?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畢竟因果還要往前,謝重姒緩了緩,道:“既然你這么厲害,那安榮呢?漏網之魚?她怎么闖入天金闕的?” “……我放她入內的?!毙k說道,“那時風起云涌,我精力都集中在南方,沒有太看顧淮北王一脈。安榮手里有三千騎兵,不足為師,但她撐著一口氣……” 宣玨反倒像一口氣沒撐過來,猛地咳了聲,想到那年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