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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只覺得舒服。 徐婕妤一雙澄清眼眸悠悠看向我, 娘娘與朧月帝姬長得很像。 我微笑:母女之間自然是相像的。只是朧月年紀還小,本宮自己卻不太看得出來。我坦然注目于她,方才婕妤似乎把我認作了旁人? 她微微一窘,答:是。旋即淺淺一笑如微波,原來如此,今日得見娘娘,始知傅婕妤緣何愛寵無比。語畢微有黯然之色,搖頭嘆息道:可惜了她。 彼時她輕拈了一朵菖蒲花在手,淺橘紅的花瓣映得她雪白的臉龐微有血色。我環顧四周,道:婕妤這里倒很別致,不似旁的妃嬪宮中多是紅紅翠翠,很讓人覺得心靜生涼。 徐婕妤淡淡盈起恬靜的微笑,那笑意亦像樹蔭下漏下的幾縷陽光,自生碧翠涼意,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嬪妾不愛那些四季凋零的花,倒不如多種些糙木。 她身邊的宮女笑道:小主怎么這樣站著和娘娘說得起勁呢,不若請了娘娘進去坐吧。 徐婕妤一笑若開殘了的白牡丹,嬪妾禁足空翠堂已久,久未有人探訪,竟忘了待客的禮數了,還請娘娘寬恕。又側頭向身邊的宮女道:桔梗,虧得你提醒。 我見她身姿纖瘦,想是懷著身孕又被禁足,jīng神并不太好,整個人瘦得不堪一握,更顯得五個月的身孕格外突出。 于是一同進去,空翠堂里裝點疏落,不過按著應有規制來,并不見奢華。徐婕妤命一個叫huáng芩的宮女奉了茶上來,目光落在我束好后仍顯得微微凸起的腹部,娘娘也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吧? 我含笑,婕妤好眼力。我見她不大的居室內放了半架子書,不由笑道:婕妤也好看書,本宮倒找到一個能說話的人了。 徐婕妤的額發被汗濡濕了一抹,烏黑貼在額頭上,她撲著素紗團扇,恬淡道:偶然一次聽敬妃娘娘說起娘娘如何美貌,從朧月帝姬身上也可窺得一斑。今日一見,還是在意料之外,難怪皇上對娘娘念念不忘。 我挽一挽滑落的纏臂金(1),微笑道:是否念念不忘本宮也不得而知,只是皇上一向雨露均沾,看婕妤就知道了。而且本宮今日來看望婕妤,一是本宮自己的本心,二是聽皇上時時提起,十分掛心,所以來為皇上走這一趟。 徐婕妤眸光倏然一亮,仿佛被點燃了火苗的蠟燭,驚喜道:娘娘不哄我么? 我笑道:若無皇上默許,本宮怎么敢輕易踏足禁足之地呢? 徐婕妤臉生紅暈,如珊瑚綺麗殷紅一抹,原來皇上并沒有不在意嬪妾 這個自然。我指一指身后內監身上捧著的各色禮物,這些是本宮親自跳了送來給婕妤的,若婕妤不嫌棄,就請收下吧。都是請皇上過目了的。徐婕妤粉面生,虛弱的身體也有了些生氣,雙手愛惜地從燕窩、茯苓等滋補之物上小心翼翼地撫過。我微微沉吟:婕妤有孕而被禁足,其實皇上心內也十分不忍,婕妤要體諒才好。 徐婕妤深深低首,安靜道:太后和皇后乃天下之母,最為尊貴。嬪妾不幸危犯雙月,禁足是應該的?;噬嫌行⒛笎燮拗?,嬪妾又怎會埋怨皇上呢? 我打量她的神色,并非說場面話,反而像是真心體諒,于是只道:婕妤方才作的《四張機》很好,可見婕妤才學不淺,襯得起這滿架書香。 徐婕妤柔和微笑,娘娘飽讀詩書,燕宜早有耳聞,亦傾慕不已。今日相見,不知可否請娘娘賜教一二。 我輕笑道:哪里說得上賜教呢,不過是咱們姐妹間切磋一二罷了。我抿了一口茶,婕妤的《四張機》才qíng橫溢,只可惜調子悲涼了些。婕妤現在身懷有孕,雖然一時被禁足困頓,然而來日生下一兒半女,不可不謂風光無限。 徐婕妤微微出神,望著堂中一架連理枝繡屏,惘然道:嬪妾不是求風光富貴的。說罷側首微笑,娘娘亦是jīng通詩詞,不如和一首可好? 沉吟的須臾,想起當年玄清入宮侍疾,做了《九張機》與我互為唱和。不由脫口吟道:四張機,咿呀聲里暗顰眉?;厮罂椂浯股徸?。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徐婕妤眸中頗有贊賞之意,眉心舒展而笑:皇上如此喜歡娘娘,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捧著茶盞,輕輕抿一扣潤喉,溫和道:本宮做這首《四張機》比擬婕妤,婕妤可覺得貼切么? 徐婕妤微微一怔,道:娘娘何處此言? 我溫顏而笑,婕妤方才說不求風光富貴,其實不論求什么都好,總之腹中的孩子康健最要緊。我瞧婕妤賞花吟詩皆有哀戚之色,希望婕妤看人看事,也該積極些好。我推心置腹道:咱們身為人母都知道,母體開懷些,孩子在腹中也長得好些,婕妤你說是么? 徐婕妤深深看我一眼,心悅誠服,娘娘說得是。 我恬和笑道:婕妤不用這般客氣。咱們都是一同服侍皇上的,婕妤若不介意,大可叫本宮一聲jiejie,咱們以姐妹相稱就好。 徐婕妤臉色微微一紅,欠身道:jiejie若不嫌嬪妾愚笨,嬪妾就高攀了。 我笑道:meimei哪里的話,有這樣一個聰明文靜的meimei,本宮可是求之不得呢。 我揚一揚臉,槿汐會意,扶著我的手站起來,我走到那架連理枝繡屏處,駐足細看。連理枝gān筆直光滑,枝頭兩只翠羽紅纓比翼鳥兒jiāo頸相偎,神態親昵,道:這是meimei自己繡得繡屏么?好jīng細的功夫。 徐婕妤微笑走上來道:嬪妾手腳笨拙,不過繡著打發時間玩兒的。若是說到刺繡功夫jīng湛,宮里又有誰比得上安貴嬪呢,連皇上近身的內衣鞋襪和香囊都是她親手fèng制的。 我不覺詫異,meimei的刺繡手藝那么好,難道皇上都不知道么?還是meimei從沒給皇上做過香囊鞋襪一類? 徐婕妤神色一黯,勉qiáng笑著撫摸繡屏上的比翼鳥,道:嬪妾手腳笨拙,皇上怎么看得上眼呢。 我輕輕哦了一聲,按下心頭疑惑,換了笑道: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這都是咱們閨閣女兒的一片癡心罷了。 徐婕妤的紅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縷淡薄的清愁,抿唇道:jiejie說的是,不過是癡心罷了。 我笑,誰說癡心就不能成真呢。我停一停,做jiejie的送些金銀綾羅給你也是俗氣,不若把從前所書的一首《九張機》給你。 嬪妾愿聞其詳。 和著自己心事難以成雙的輕愁薄緒,輕誦道:九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窗外涼風如玉,連chuī進空翠堂的風也別有清涼瑩翠的意味。我盈然淺笑,本宮就以此詩,恭賀meimei心愿得成。 我扶著槿汐的手出去,回頭見劉德儀躬身跟在身后,和顏悅色道:你且回去吧,不用送出來了。只一樣,徐婕妤與你同住在玉照宮,這宮里除了她就是你位份最高,你又是宮里的老人了,好好照顧著吧。將來皇子順利生下來,論功行賞也有你的一份。 劉德儀忙道:娘娘吩咐了,嬪妾一定謹記于心。 回到柔儀殿,浣碧服侍我換了家常衣裳,又進了新鮮瓜果進來,陪我坐在暖閣里納涼。浣碧拿小銀勺子挖了西瓜出來,那銀勺子做成半圓,挖出來的瓜ròu鮮紅渾圓一顆,盛在雪白的瓷碟子里,十分可愛。 我用銀簽子簽了一顆吃,只覺得甘甜清涼,入口生津。浣碧覷著左右無人,方打著扇子道:既然徐婕妤也懷著身孕,溫大人又說七八成是位皇子,小姐何必還對她這么好? 我閉目凝神片刻,輕輕道:你方才瞧見她念《四張機》的樣子了么? 瞧見了,楚楚可憐的很,奴婢聽著那詩也覺得難過。 我的指尖劃過身下的十香軟枕,輕輕道:你只是覺得難過么? 浣碧低一低頭,嘴角蘊了一點憐憫與同qíng之色,奴婢覺得徐婕妤念那詩的時候很傷心,她不得寵,懷了孩子又被禁足,實在很可憐。 柔儀殿中蘊靜含涼,細密垂下的湘妃細竹簾子把暑氣都隔在了外頭,重重的簾影深一道淺一道烙在金磚地上,虛浮如夢。我擱下手中的銀簽子,隨手捋著簾子上一個五福金線如意結,緩緩道:我瞧著仿佛徐婕妤對皇上一片癡心。否則,那《四張機》念出來不是那樣一個味道。我垂手凝眸須臾,若她是真心喜歡皇上,那她腹中的孩子于她的意義就不同了,不是爭寵的手段,也不是進位的工具,而是她跟喜歡的男人的骨ròu。 浣碧瞧著我,靜靜道:小姐是由人及己了。 我無聲無息地一笑,即便我知道她懷的是男胎又如何?若我生下的也是男胎,我并無意讓他去爭奪皇位,只想安靜把他撫養長大。若是女胎,那就更無妨礙了。我又何必去和她斗得你死我活,何況我自己也是被人算計失過骨ròu的,怎能忍心去害別人的?也算是明白她的一點癡心吧。 浣碧輕輕笑一笑,一張秀臉被疏落滑進的陽光照的明暗一片,小姐當真沒有一點私心么? 我撫著赤金護甲的尖端,咯一聲笑道:在后宮里活著誰會沒有私心呢?你知道就好了。 浣碧低頭專心剜著西瓜,冷然一笑:說實話,奴婢巴不得她生下個小皇子,狠狠和皇后斗一場。別叫皇后捧著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得意過頭了。 我把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生不生的下來還是個未知數,若真生下來了,你還怕沒得斗么?我微微揚起嘴角,不過無論為己為人,我都會保她生下這個孩子。 后宮-甄嬛傳Ⅴ 十九、福祥之爭 正說著話,玄凌跨步進來,笑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我忙要起身請安,玄凌一把按住我道:又鬧這些虛禮了。 我嬌笑道:臣妾正在說腳有些腫了,穿著內務府送來的鞋子不舒服,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跟著不舒服。 玄凌摘下我腳上的寶相花紋云頭錦鞋,笑道:在自己屋子里便穿得隨意些吧。他扶起我的腳,撿起榻下的一雙猩紅面的軟底睡鞋為我穿上,我口中笑著,怎么好叫皇上做這樣的事qíng,浣碧怎么眼睜睜看著動手自己gān坐著。身子卻依舊賴著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