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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嚇他一嚇。她教下人尋來了野豬牙和灰色兔耳,嘴上、指甲上涂滿了桑葚汁。晡時,晚霞漫天的時候,忍冬爬上了院墻。她的記憶一閃而過,前世興許也有這樣忐忑的時候,院墻讓人心顫,只是因為隔壁風光秀美。 云瑯背對著青苔滿布的瓦壁,手中握著一本書,頎長的手指點在了書頁中的某一處。他靠在竹樹上,認真地念著什么,她模模糊糊地瞧見他的影子,便從院墻上栽了下來。 竹葉似乎也受了驚嚇,全落在了云瑯的直裾長袍上。 云瑯沒有轉身,他繼續讀著:有怪踩月而來,美如秋水,清如山河 然后,果真有個兔耳獠牙的黑色妖怪踩月而來,從背后緩緩又緩緩地踮腳抱住了他。她的淚水全部沾在了他的長衣之上。若是她還能美如秋水,清如山河,還能時時刻刻尋著理由見到他,該有多好。 這是忍冬這輩子第一次抱云瑯。云瑯怔了怔,書掉在了厚厚的竹葉之上,瞳孔一瞬間放大,握著書的手有些晃動。他低頭看著環著他的那雙手,枯瘦焦黑而傷痕斑駁。 云瑯閉上了眼,他輕聲道:殿下,臣曾說過,對于殿下的靠近,臣不能忍受。 忍冬六十七歲的時候,按照紀元,是喜歡云瑯的第四十九年。那一年,并沒有什么大事,除了,云瑯離世。 他臨終的時候,她沒有去。世人相傳,云相臨終時面目十分安詳,他無愧萬民,含笑而終。忍冬想起了自己還年輕時的那些日子,所有的人都說她在薔薇叢中對云瑯一見傾心,她依舊沒有那刻的記憶,只是現在仔細想來,這輩子,興許只有那一刻,自己才和云瑯真正的心意相通。 那時,薔薇叢中的小殿下忙著東挑西揀,薔薇叢外的小狀元忙著低頭喂魚。還身為少年人時,瞧著這世間,真的真的很無聊。無論是嫁人,還是考取功名,都一樣無聊。而人生最快樂的一日大抵便只在死前的那一日。將死之時,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覺得這樣有意思,只因知道,明天再也不會繼續。 他們未曾互通qíng誼,他們不是夫妻,所以,一生都是那一墻之隔。她想起自己還沒有失去聲音,還在太液池奔馳的時候,每一日問云瑯的問題。 云瑯,這件周代的爵你覺得如何?是假的嗎? 是的,殿下。 云瑯,你覺得那只貓生得怎么樣?我瞧著胖了些。 是的,殿下。 云瑯,你說,這百國之中,我可是最美的姑娘? 是的,殿下。 云瑯,你喜歡我嗎? 不,殿下。 君心何堅決,到死無兩意。 云瑯入殮時,聽說懷中只有一本磨破了的《孫子兵法》,這是他臨終叮囑。不必依山河而居,不必厚待云氏,不必享宗廟配祀,只要此書陪伴便可。 陛下悲痛萬分,曾經翻過那本《孫子兵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蠅頭小字,甚是潦糙,似是每日趕寫。無人辨認出那些字究竟寫的什么,只剩下卷尾一段空白處,字跡勉qiáng瞧得出。 那只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有怪踩月而來,美如秋水,清如山河,生呆若木jī,愛而不能忍,甚傾之。 愛到何處,已不能忍受咫尺之距。 甚傾之。 生甚傾之。 忍冬一直在想,她這輩子究竟為何來到這等紅塵濁世,前半生榮華富貴,后半生形同鬼魅,這樣的起伏不定,生命中還有什么是恒常的。后來細細思量,她的來與去,似乎一直在持續一件事,那便是,和時間賽跑。 和這一生的時間賽跑,還能喜歡他多久? 她垂垂老矣,經?;杌枞胨?,那一日,再次醒來時,才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個賭局。 她贏了,變回了那個癆病鬼模樣的奚山君。轉身時,一襲白衣藍袖,芝蘭玉樹的扶蘇,倚著不知從何處跑來的梅花鹿,正坐在橘樹下讀書。 他抬起了眼,淡淡笑道:你回來了,好險。 好險,沒有輸。 奉娘欺瞞了些事實,那個六十年前,只是天尊造的幻境,并非真正的六十年前。沒有人改變得了過去,更何況真正的云瑯是仙體,一舉一動關礙蒼生,諸仙自有分寸,不愿打擾。奚山君以闡教門徒之身,代奉娘做了回冤大頭,奉娘卻頗不厚道,未說出天君的最后一道意旨。 哪派門徒若是輸了,便永遠留在幻境之中。 奚山君有些驚訝,那上了云瑯身的是道德門下的哪位高徒?我臨行前,特意把對前生心上人的愛意保留在青城身上,讓她對云瑯一往qíng深至斯。云瑯六十五歲壽終,之后如何了? 奚山君篤定,只有真qíng,才能換取愛意。 奉娘笑了,山君雖贏了,可云瑯至死也未承認喜歡過你,故而并不算輸,你不必為他擔心。他費盡全力,設了一個雙贏的局,實乃我兩教之幸。 奚山君眉頭微蹙,問道:是哪位仙人如此仁厚,對我這樣關照? 奉娘苦笑道:天君突下旨意擇的人,只知是個十分聰慧仁厚的公子,帶著記憶進入賭局,除此之外,奴也一概不知曉內qíng。這四十九日心中十分忐忑,總怕把你害了。 奚山君面上笑道:我拿著對前世心上人的歡喜對陌生人,不曾動搖半分道心,又如何能輸?陛下過慮了。 奉娘斟酌良久,才掏出一面鏡道:這面鏡是靈寶天尊賜下,若我方局勢危急,便會顯現紅光。這四十九日,可一直是紅光啊,山君,故而我這樣擔心。莫非,誤打誤撞,奉旨入了幻境的便是山君前世的心上人? 奚山君不動聲色,似笑非笑地伸出手,陛下馬上就要飛升,我這等微末小人盡了全力,只為討生活,還顧及什么前世的心上人呢?只請陛下把你珍藏的那幾套人皮賞與我,我那小夫君馬上要出山念書,不置辦幾個身份怕被人生吞了呢。 第七章 大昭卷三公 三公者,素來兩相一將。此余與諸君皆無異議。然則將星可為女子耶?孝武朝曾有例,女子一時掌三軍。余與晉陽令澤辯,澤曰一時之計,終成將星者乃武忠公蕓也。蕓逝,天子泣于堂,三日不朝,由此可見一斑。余笑言,女將納后宮,安得復提。澤不以為然,道皆妄言,武天子與女無私qíng。澤素慕武朝,自與吾唇槍舌劍,然則,史轍早消,余與友不過野話一二,窺探圣朝事罷了,豈有定論耶? 《野趣說史篇》 十年前,平王找了相士算平境大運,那相士據說是前朝國師褚上人之子,文王卜卦極準,敲一敲guī殼,便知乾坤。平王此人一生,便應了他的封號平,幼年不出彩地在王子堆里混著長大,封王的時候默默混在哥哥們身后,誰當天子都沒他什么事兒,待到大婚,又娶了個不起眼的王妃,不出兩年,安安穩穩地得了個兒子,雖然這個兒子生來瘦弱,太后太妃們看一眼便撂到腦后了,但平王還挺滿意,至少是個男孩兒。而平王世子漸漸長大,也同平王幼年時一樣,混在一眾秀美鐘靈的王子中間,又開始了平淡無奇的一生。 相士晃晃guī殼,睜開一雙晶亮的小眼睛,笑著說:卦象好啊。平王眼睛都亮了。如何好?莫非他有朝一日能成諸位王兄里最有錢、最受百姓喜愛如穆王一樣的大賢王?莫非他哥哥的兒子一朝死完后他兒子有朝一日順位繼承當上皇帝,而他臨老當個皇帝爹?莫非全天下的土地,有一半在某一年寸糙不生,他哥哥一怒之下道,全給了平王吧?!平王想入非非,心肝直跳,問道:怎么個好法? 相士哈哈笑,王爺大福,有生之年,平境都如今日一般太平。 平王瞬間兩眼發花,揮揮手,蔫了起來。那相士卻捻著山羊胡,不肯走,遲疑道:不過,大運之中倒有個小小的劫,不知當講不當講 平王興味索然,打著哈欠道:先生但講無妨。橫豎不過哪年又發了水,封地糧食又不夠了 相士斷然打斷他的話道:并非如此簡單。依照卦象,平境倒像是要出女禍。 怎么個女禍?平王眼睛亮了,生活已然如此索然,若是有個美貌的妲己、褒姒撓去他的心肝倒也不枉此生。 似乎,似乎若無意外,貴寶地應是要出兩個王妃,一個禍國殃民的皇后了。 平境共分三郡,東郡、澄江和金烏。東郡為邊境重兵把守之地,澄江以大昭第一淡水澄江為名,而金烏取名,則是因欽天監手冊記載,此地為日頭最圓最大,觀日景最美之處,后才以金烏命名。 金烏與澄水接境,泛舟觀日一向是文人sao客最喜好的,故而金烏一向人群熙攘。高談闊論、儒帽風流的是逛茶館、jì樓的書生,沿街叫賣、粗衣油腔的是商戶,緩緩悠哉、依柳而行的是馬車中的公子閨秀,一身皂衣、呼來喝去的是衙吏,觀形容,一切皆一目了然,涇渭分明。只是最近一二年卻來了一伙看不出道道的家伙,均是黑衣束發,手捧船只,行街叫嚷,似做買賣,句句唯吾大道,素行封謹。恥有遺漏,但憑隨心。無有窮富,無有名利。如夢虛妄,皆可變當。如有人好奇上前,那些人手中捧著的極小極jīng致的船只便發出耀眼的金光,纖毫畢現的小小十六金窗扇扇璀璨攝人。 聽說有富人嫌生活無趣,賣夢入金窗,說要換取人生至樂,三日后出來,便喪了斗志,不到一月,把萬貫家財拋得gāngān凈凈,離家出走,不知去了何處。 又有貧窮書生,自小算命相士皆說是大貴之相,卻命途多坎,考了十五次秀才仍未中,他素來愛說娶妻當娶鄭光華,做官當為商李丞。商鞅、李斯均是先朝赫赫有名的丞相,而鄭光華則是當今貴妃鄭氏堂妹,小小年紀便艷名遠播,書生聽聞可賣夢,便把此夢賣了,入了第八扇金窗,換取衣食無憂。待他出來,果真不出半年,他便意外得了良田千頃,錦衣高樓,衣食無憂起來。只是秀才依舊不中,鄭光華也在年后堂兄鄭祁封侯,鄭氏權力達到巔峰時許配給了二皇子。書生熱衷算命,固執地認定自己當日入了金窗,棋高一著,復找相士算命,相士卻嘆息良久,并不言語,只是搖搖頭。 自富人走了,書生闊了,那些黑衣人手中的小小金船益發顯得神秘起來。富貴人沉吟逡巡,不敢進,卻又忍不住誘惑,窮人個個趨之若鶩。不多時,金烏、澄江兩境一夕巨富、一夕賣妻倒皆變得不甚稀奇了。有好事的賊趁夜偷到過一只船,映著月光還沒瞧出個細致明白,那金船便自己燃了,半晌,只留下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