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抱定心
藺遠徹夜未眠,一閉眼就是還殘存在手掌當中的奇異觸感。 這一夜,他想了很多。 他并不是藺家這一輩唯一的子嗣,可卻是唯一的男丁。 他的父親藺老大人風流多情,在世的時候后院鶯鶯燕燕無數。 可饒是如此,他也只得了那些鶯鶯燕燕給他生下的四個女兒。 后來更是被藺老夫人暗中一副藥下去,從此斷絕了子嗣的可能。 作為唯一的男丁,藺遠背負著承繼家族,振興家業的期望。 藺老大人無論如何也生不出第二個兒子以后,就把全副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唯一一個異常聰明的兒子身上。 他自己沒有能力,便嚴加管教藺遠,別人學一分,那藺遠就要學十分,且還不可得先生一個“不”字,否則等著他的就是在宗祠罰站三天。 而藺老夫人是個要強的,年輕的時候忙著和藺老大人那一屋子的鶯鶯燕燕斗法,也根本無暇管教藺遠,更遑論給他一分半分的母親關懷。 等她終于對藺老大人死了心,下定決心下了藥之后,再回過神來想要關懷一下這個唯一的兒子,卻發現他已經長大了,也不再需要這個母親的保護了。 他生而聰敏,過目不忘。這些年家中的斗爭、虛偽、冷漠…… 他一一看遍,也一一學會,更在執掌藺家,躋身朝堂高位后樂此不疲地去斗爭,帶著假面去投入了更高也更兇險的爾虞我詐當中。 他也從不覺得累,有時甚至會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刺激和興奮。 可以說,他的骨子里就不會是什么好人。 可龍尚有逆鱗,他的逆鱗便是這個唯一的骨血。 從一開始的冷漠以對,到現在的捧若掌珠,藺云蘿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自己血液在奔流的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完完全全需要他,依賴他的人。 他年少時從沒有體驗過的情感的波動,從他第一次抱起藺云蘿就開始復蘇,又在經年的奔走尋找她的過程中汩汩涌出,最終匯成了今天的滔滔江流。 人的感情有的時候就是這么玄妙。 有的人是從憐惜漸漸轉變成的愛,有的人是從好奇漸漸轉變成的愛,而藺遠的愛卻是從親情開始的。 這一夜,他已經想明白了,也知道自己的血液里包含的是怎么的瘋狂。 他和藺老夫人一樣,都是瘋狂的,一個敢讓丈夫斷子絕孫,一個敢愛上親女,可他卻沒有藺老夫人的偏執。 藺老夫人后來和藺老大人幾乎已經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狀態,然而藺云蘿卻是他捧在心尖的珍寶。 他們瘋狂的對象是不一樣的。所以藺遠不會也不會讓人看見他的瘋狂。 他只會窮盡一切,讓他的言言無憂無慮地度過此生。 天光漸白,常林輕輕敲門:“爺,該起了。今日有朝會?!?/br> “嗯,知道了?!弊艘灰?,藺遠的聲音沙啞,身體也無比僵硬酸痛。 點墨埋著頭捧著水進去了,門外只有常林。他抬頭一看,藺遠情態憔悴,有些擔憂地問道:“爺,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藺遠擺擺手,一面由點墨伺候著換衣,一面對常林說道:“你一會去看看有無明州來信,朝會開始前來報我?!?/br> 說完,他頓了許久才又道:“你攜我的拜帖,再準備一些回禮,散朝后就送去楊大人府上,告訴他們盡快請楊夫人過府做客?!?/br> 常林一一應下。 點墨也知道楊大人家的二郎來提親的事。 此刻聽見藺遠這么吩咐心中就有了數。 她猜測他應該是高興的,畢竟愛女終于覓得如意郎君,于是便大著膽子說了句:“恭喜爺,終于為小姐覓得如意郎君……”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藺遠一腳踹倒在地:“滾出去!” 點墨顧不上腹中翻滾,連忙起身跪伏在他的腳邊:“爺,奴婢知錯,請您喜怒……” 藺遠自整理好朝服,才冷漠地丟下一句:“自去領二十杖,后面兩個月你就不用近身伺候了?!?/br> 待他走后,點墨軟軟地趴在了地上。 她從沒有見他這般盛怒過。 可笑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哪個字就觸了他的禁忌。 這么多年,他的身邊從沒有過別的女人。 她以他的枕邊人自居了這么多年。 每每以為離她心中的天更近了一步,可今日這一遭卻叫她清醒地認識到,她從來也不曾了解過他。 是啊,他從來也沒有給她什么希望過。 是她自己總以為只要等一等,就能在他的身邊有一席之地,有一個正經的名分,哪怕只是姨娘,也算是和他同在一個家譜上了。 藺府的人私下都知道點墨是藺遠房里伺候的。 因此,她來領罰時,管事也不敢真的就結結實實地打她二十杖,而是用了些手段,看起來打得狠了,實際上內里卻連油皮都沒有破一點。 可饒是如此,點墨也因為大受打擊,在屋里躺了小半月才好全。 藺云蘿那天鬧出的烏龍還是傳到了老夫人的耳中。 她好好地笑了一番,等到藺遠散朝回府后就把人叫來了自己的院里。 “言言的事我也聽說了?!?/br> 老夫人捏著帕子點了點眼角笑出來的淚:“不過這件事也有你的不對。為娘說句老生常談的話,你要是早點娶個正頭夫人在家中,哪怕暫時還不想要子嗣,言言今次的事也能有個母親關照著,不至于鬧了笑話出來。再者,再有兩月言言就要及笄了?!?/br> “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我也知道了楊家來給楊二郎提親的事。我冷眼看著,二郎是個好的。他家家風也算正,上頭又有哥哥給他頂著,是最適合言言的去處不過。我也老了,精力不濟,這些納采、問名的事總不好讓你一個大男人在前頭cao持,總還是要有一個母親來幫言言cao辦才算是體面風光的?!?/br> “你要是不喜歡馮家那個丫頭,那就換個別家的,咱們家也不是小門小戶的人家,想要嫁進來的閨女多的是,只要你點頭,為娘的這就去給你cao辦起來……” 老夫人也只是例行念叨,沒想著犟了這么多年的兒子能答應,所以她在聽見藺遠同意的時候當真下了一跳。 “你說什么……?”她追問道:“你當真同意了?” 藺遠心中的煩躁一陣勝過一陣,可面上只有沉靜如水。 “嗯,您說的有理。我同意了,您看著安排吧?!彼攘丝诓鑹合滦闹械牟荒停骸爸灰粯?,找的人不拘是誰,必須要對言言好?!?/br> 老夫人喜笑顏開,一迭聲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還沒等藺遠離開就和房嬤嬤尋摸上了:“太好了,快快快,你快去把云京的閨秀的畫像都找來,我要一一重新看過!” 房嬤嬤也是真心高興,連連應道:“是!今天是個好日子!老夫人您等著,奴婢這就去找畫像?!?/br> 剛跑到門口,又退了回來:“不不不,那些畫像是兩年前的了,恐又不準之處,奴婢這就讓下面的人重新去掃聽,定要拿出最新的圖冊來!” “那還不快去,快去!”老夫人撐著拐杖站起來,揮手連聲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