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靖帝倒也沒實際制止,只是眼神示意云渺不必再起身勞動。 “眾愛卿平身?!庇谰傅鄣囊暰€依舊在云渺身上,見對方止咳了才略略收回目光,“天寒地燥,朕桌上這道四神湯最是滋補健脾,拿去給安樂郡王?!?/br> “謝皇舅舅?!痹泼熘皇沁b遙拱手,并未起身。 心道,也許一年里皇上端著的時候太多,不愿意元宵也這么多繁文縟節吧,那他就識相點兒好了。 不知道自己以后會不會也扮演個炮灰皇帝。不過既然是炮灰,肯定暴虐無道用不著這么拘謹。 云渺分神詢問系統:「我是在身世暴露后才會死掉,對嗎?」 系統想了想龐大的劇情力量,肯定道:【嗯嗯,宿主您放心好了。系統到時候提前抽離您的意識,一點兒都不會痛的?!?/br> 「呼,那就好?!?/br> 顧慮消除掉大半,云渺陡然放松下來,往嘴里送了兩口湯,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隨后無聊地攪弄著湯勺,心道這宮宴是又臭又長,還不如回去欺負齊忱呢。 永靖帝在上位瞧著云渺又用了幾口點心,這才臉色緩和些。 這一番情形,底下人看的是清清楚楚,不免又爆發出一陣頭腦風暴。 有人回想起那個民間傳言,心思活泛起來。 段霖顯然也想到了此處,翡翠夜光杯掩面作出醉酒狀,不叫人瞧出半分失態。 第5章 貍貓 夜已深,風雪漫卷,鋪天蓋地是冷冽的白。飛鳥絕跡,紅墻烏檐俱覆上一層厚厚的積雪。 齊忱于宮門外一顆古樹下,沐雪而立。玄色衣衫溶于泠泠夜色,風雪之中衣袂翻飛,耳畔時聞大雪壓斷樹枝的脆響。 他等到月光隱于烏云,等來了小郡王今夜留宿宮中的消息。 齊忱牽著馬離開時,宣鶴殿內云渺剛剛歇下身。 患心疾者最容易困乏,睡眠又偏偏清淺。宮侍將錦被掖得一絲縫隙也無,隨后放下層層疊疊的床幔,小心翼翼伏在腳踏上。 云渺這兩日得到了太多驚人的消息,心神累得狠了,難得剛沾著枕頭便安安穩穩睡過去。 然而宮里宮外,今夜有很多人無眠。 齊忱回到了幼時住的小院落。青梔去了后,這里被分配給了公主府的其他下人。 齊忱飛檐走壁,靜悄悄地落在了房梁上,臥房中的人俱已睡著了。這是一家三口,孩子被緊緊圍在正中間。 他并不是想來這里,而是拐個彎到了隔壁堆滿雜物的柴房。 風一邊嗚嗚咽咽,一邊肆無忌憚拍打窗欞。 靠門的位置透出幾分雪光,齊忱雙臂交疊在腦后,倚靠在一堆冷硬的柴火上。 遙遠的記憶瞬間夾雜著空氣中的灰塵席卷了他。 齊忱回憶起青梔罵他最多的話——下賤胚子。 從記事起,青梔就在罵人。 罵天罵地罵世道,罵和她搶時新胭脂水粉的婆子,罵路上多看了她幾眼的輕浮浪子。 有時在夜里,小小的齊忱聽到母親居然在罵皇帝和公主,縮在柴房害怕地發抖。唯恐有帶刀侍衛破門而入,治娘倆兒個冒犯宗室威嚴的大不敬之罪。 后來,齊忱就不害怕了。他覺得母親一視同仁,不偏不倚地辱罵所有人。 自己夾在其中,也就不顯得突兀。 有的時候,青梔會盯著他的眼睛瞧,像在看他,又像在透過一面鏡子看別人。 那種神色齊忱一輩子也忘不了。 后來他才知道,那是愛與恨一線之隔的眼神。 在母親眼里,他是不該降世的下賤胚子。那誰才是不下賤的呢? 恐怕只有小郡王。 玉葉金柯,龍血鳳髓的小郡王。 多少人捧在手里的小郡王! 下人失手打碎一個玉碗,是闖了彌天大禍。小郡王將價值千金的九連玉環摔著玩,是歲歲平安的好兆頭。 從出生起,齊忱看到的就是公主府院墻里的天空。 小時候他的世界只有母親,對方用惡毒的話傷害所有人,卻唯獨將小郡王捧到了天上。 后來,他被選中做護院,身邊俱是一塊兒練武的伙伴。那些五大三粗的侍衛累了一天,夜里躺在大通鋪上就開始想入非非。 有回話頭不知怎么轉向了小郡王。 那人滿口的污言穢語像棉花堵在了嗓子眼,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吐露,憋了半天,只是說—— “小郡王的手像今天中午吃的嫩豆腐?!?/br>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惹得滿屋子粗漢笑話。 那人急了,語無倫次的解釋,說他幫小郡王馴馬又在一旁看護,還說對方穿了什么顏色的衣裳香噴噴的…… 冷冰冰的柴房里,齊忱將那些已經積滿灰塵的記憶拿出來咀嚼,一一對證一一拼湊。 他現在是相信,有人的手的確能嫩得如豆腐一般。 這件事是真的。 但母親說,他給小郡王提鞋都不配,少去顯眼因為貴人多看他一眼都嫌臟。 也是真的嗎? 齊忱口中噙著一根干稻草磨牙,眸中無悲無喜,只是疑惑。 …… …… 右丞相府,秦逸所在的院落還燈火通明。 院中昨日還滿樹含苞待放的一株新梅,今夜卻在這滿城風雪中瀟瀟灑灑地盛開了。來來往往的人撣得走肩頭落雪,撣不去梅香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