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腳盤,盤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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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這天,養元殿的大部分奴才,打掃去塵,掛了艾葉,盛了午時水,都能得會兒空閑。 皇帝今日要與前朝、宗親、后宮辦祭祀儀式,吃粽席。 這是內侍省的忙活,不需由養元殿的奴才伺候。 齊瞻月上午忙了會兒,下午就去躲懶了,與幾個小宮女在院中栓五色絲線。 因是節慶,奴才們都有賞,而吃上面,除去膳房的飯例,還額外賞了些新鮮蔬菜rou類、糯米。 雖尚食局早包了千余的粽子,但那是祭祀和粽席用的,奴才們其實也有賞粽子,只是養元殿的下人得默許,還是能自己包上兩個的。 中秋佳節,趙靖留宿中宮,次日下午才回來。 齊瞻月同往常一樣去東偏殿侍奉茶水筆墨。 或許是宮中有節日,趙靖心情也不錯,閑話問了兩句昨日怎么慶祝的。 齊瞻月福身。 “奴婢們,昨日編了五色絲線辟邪,自個包了幾個粽子?!?/br> “你包的是什么粽?味道如何?” 昨日的席面,雖有上千的粽子,但那都是尚食局提前給他過目花樣作席面“粽山”的,外形餡料皆需追求精致創新,彰顯皇家尊嚴。 味道,他倒覺得一般。 “奴婢包的是豬rou咸蛋粽?!?/br> 趙靖捏著御筆,挑了挑眉,來了興趣。 “咸粽?可還有剩?” 趙靖這意思就是要吃了。 他本是好奇,可齊瞻月就為難了,這是下人吃的東西,若皇上吃了不合口味,說不準又要被問罪。 齊瞻月有些推諉。 “奴婢母親是南方的,所以有吃咸粽的習慣,京中多食甜粽白粽,恐怕皇上吃不慣?!?/br> “無妨?!?/br> 趙靖無視她耍小聰明。 宮女們昨日本也是圖熱鬧吃個新鮮,包得不多,一人兩個早已吃完,所幸膳房還有食材,齊瞻月告請一聲,只得去再包兩個。 半個時辰后,待太監試了毒才送到趙靖的桌子上。 南方的粽子比北方小,也不是三角形的,而是寶塔狀,看著到新奇。 齊瞻月凈了手,當著趙靖面拆開粽葉。 那手指如玉竹鮮筍,解開葉繩,剝去粽衣,露出白色的粽身。 趙靖看著,卻忽而覺得那桌上白生生的,被脫去粽衣的粽子,好似那雙手的主人。 恍惚之間,一旁的小太監已切了一小塊,至于膳碟中。 趙靖回過神,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糯米裹著油脂rou味,間雜著咸蛋香,本該是美味的,可他吃不慣,實在覺得怪異。 正要拿過帕子吐掉,卻察覺到身旁齊瞻月正忐忑地在偷瞧他,又覺得吐出來不雅觀,只得擦了擦手,強作鎮定地咀嚼著。 齊瞻月見他眉頭緊鎖本緊張害怕,可又看出皇帝在硬吃,忽而覺得有些好笑。 她強忍著,已招呼那小太監將那兩個小粽子給撤了。 趙靖終于是味如嚼蠟地咽了下去,齊瞻月并不戳破,趕緊奉茶給他。 皇帝接過茶盅,自己又補了句。 “百姓吃的東西,朕都想嘗嘗?!?/br> 齊瞻月低眉順眼稱了句是,實則已是在埋頭憋笑。 她以為趙靖看不見,卻聽到身前的人說了句。 “你若再笑,朕就傳慎掖司的人來?!?/br> 那心中本越憋越難以忍的笑意,頃刻間就消散了,齊瞻月猛然抬起頭,已換了副一本正經的表情。 “奴婢不敢?!?/br> 這才算了。 案牘勞形,紅袖添香,對本啜茶,日子過得規律又平淡,眨眼已是七月初了。 天氣炎熱,蟬也吵鬧,養元殿近日的差事并不好當,人人都壓著腳步語調,生怕惹了主子更不痛快。 具體的起因,竟是因為一首民間的歌謠: 盤腳盤,盤三年,降龍虎,系馬猿。 心如水,氣如綿,不做神仙做圣賢。 東屋點燈西屋明,西屋無燈似有燈。 燈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燈臺不自照。 燈前不見燈后人,燈后看前真更真。 慢道明尤遠,提防背后眼, ………… 這本是民間童謠《演小兒語》,講“蒙以養正”,寓教于樂,借歌謠教導兒童處世為人,讀書之道。 內容本尋常。 可卻在民間傳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盤腳盤,盤三年”,仿若正對應了朔寧三年,而更直指要害的是這句“東屋點燈西屋明,西屋無燈似有燈?!?/br> 百姓中竟有人相傳,那“東”與“西”正對應了兩個時期的兩位皇家人。 前一句的“東”與“西”,裕王是廢太子,曾入住東宮,而彼時的七皇子,在皇后宮里,住的就是西殿。 而后一句又恰恰反了過來,裕王被先帝所廢,囚于皇城西邊的行山德皇殿,并且先帝授太子時,雖不合制度,但依然將西都封給了太子,作名義上的封地,以示愛重。 而如今,太子成了裕王,沒了天下只剩一封地,倒好似冥冥中一切都是注定的。 東西對調,各有所指,曾經的東宮成了如今被圈禁在西行山的裕王,這話百姓傳得離譜又直白,當年裕王本是太子“點了燈”,最后卻是西殿的七皇子“亮了”,登臨帝位。 現如今,反過來身處“西位”的裕王,雖未能君臨天下,卻是“西屋無燈似有燈”的正統。 這番傳言本大逆不道,卻沒由頭地傳得廣,好似完全不遮掩避人。 趙靖經采風太監聽來了這些話,雖有氣,卻也知道實則與百姓無關。 很快,六月中旬,歌謠廣為傳播后,王淼就上了折子。 折子內容,大概是隱晦地提及,三年來,河南考生罷考,災情頻起,西北不安定,似違天意,請皇上重視。 當時趙靖收到這折子,雖沒有登時發作,但那隱怒的面容,卻也嚇得上書房議事的近臣話也不敢講。 王淼乃何人,任翰林大學士,太傅銜,正是裕王為太子時的老師。 “國家大改必有陣痛,天災人事皆不能免,王淼竟都扣在朕一人身上了?!?/br> 若有所得,皇帝這個人其實不太在意背些罵名,畢竟他從被先帝厭惡的皇子到登上皇位,早不知被編排了多少次。 可若這罵名是別有用心,拿著江山功績來算計,那可真真是觸碰了趙靖的逆麟。 上書房幾位老大臣,臉上皆是溝壑眾橫,聽了皇帝的話,最后只有跪在最前面的兩朝元老,徐衡臣開了口。 “皇上,王淼他不敢?!?/br> 趙靖本在桌案后,站立背對眾人,聽了這話,猛然轉過身,周身都是剛硬與陰霾。 “徐衡臣,你既說王淼不敢,那你便按著‘詳述再議’的意思,給朕擬道旨意?!?/br> 徐衡臣一把年紀,跪地恭敬,答了聲就開始提筆擬旨意。 “王淼既言國運有缺,便問問他,為何至,如何解!” 而折子發回三日,就掀起了更大的風波。 王淼與都察院、欽天監、禮部聯名再上了一道折子。 雖是聯名,卻是以王淼的口吻角度。 經了皇帝一頓質問,王淼不但沒有答“為何至”,反倒是在“如何解”上下了文章。 折子大意為,裕王曾為先帝屬意繼位人選,雖在熱河行為有失,讓先帝棄決,可那畢竟是遭了魘鎮之害,并非本心,如今社稷不安,未嘗不是先帝有寬恕之意,末尾奏請皇帝,慰先帝在天之靈,解裕王囚苦,封其應得親王之位。 趙靖看著那難得的聯名折子,最后卻是被“應得”二字氣笑了。 徐衡臣那句“他不敢”,是一點也沒應驗。 不但前朝,緊接著太后就召了趙靖去壽康宮,話里話外都是養母恩情,兄友弟恭,不要教先帝寒心。 從那日起,折子趙靖雖“長議延定”按著不發,后宮看似未受前朝影響,依然平靜如潭水,可養元殿里卻充斥了極低的氣壓。 連齊瞻月也因一點小過錯,挨了他跪一炷香的罰,旁人誰不知這滿養元殿的奴才里,皇上對齊瞻月最為寬縱,甚至有時還因齊瞻月的求情免了其他人的罰。 于喜有次還大膽打趣,說皇上像變了一樣。 可一封奏折,徹底打回原形,所有奴才只能小心再小心。 齊瞻月等人對前朝的事知之甚少,最了解的不過就是那首傳入皇城的歌謠,太后與皇帝敘話后,才知這都是為了請求寬恕裕王。 前朝與后宮,將這登基三年的新帝,左右橫架住,以江山安定、子弟孝義捆綁。 齊瞻月于深夜中守著那從章本里掙扎不得閑的皇帝,燭火搖晃,光暈映照的,卻是蹙滿愁悶的男子眉眼。 她頭一次覺得,當皇帝好似也有許多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