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202節
韓琦又繼續言道:“當時老夫是堅決抵制這些北民侵耕,于是派人將其驅趕走?!?/br> “是嗎?” 張斐略顯驚訝道。 韓琦沒好氣道:“這小偷上你家偷東西,你不驅趕走,難不成還請他喝茶么?” 這一番話引得院外的百姓是頻頻點頭。 不得不說,韓琦在民間聲望是非常高的,是深受百姓愛戴,因為在治理方面,他的建議往往是一針見血,他提出的政策,也能夠緩解百姓所面臨的困難,所以他是深得民心。 “韓相公言之有理?!睆堨承χc點頭,又問道:“那當時北朝有何反應?” 韓琦道:“北朝也立刻派了官員前來交涉,并且他們還揚言,如天池、冷泉村、橫嶺皆是屬于他們遼地。后來是老夫找到在大中祥符九年,北朝送于我朝的一道牒狀,而在這一道牒狀中,遼國方面自己都認定天池等地皆是屬于南界。 如此才迫使當地北民全部從天池、橫嶺、冷泉村等地撤出,后來我又命人再當地修筑口鋪和塹壕,并且招募三千戶弓箭手在邊境開墾田地,以防止北民再度侵耕?!?/br> 張斐立刻問道:“此道牒狀可還存在?” 韓琦點點頭道:“在。為防止再起爭端,老夫在回樞密院任職后,便命人整理修訂邊界牒文冊,一份放于樞密院,一份放于大內。如今樞密院那份正在沈天監手里?!?/br> 從這一番話,也可以看出,公檢法在北宋成長不是沒有道理的,臣民都有這方面的意識,一定要保護好證據,維護自己的權益。 張斐點點頭,“既然都已經說明此問題,那此時的爭議又是因何而起?” 韓琦道:“雖然我方出示鐵證,但是北朝對此不予理會,而且因為當地北民已有不少,他們還是覬覦我朝耕地,眼看我朝招募弓箭手前往耕種,他們對此非常不滿。所以在嘉佑年間,遼主曾與仁宗皇帝就河東地界又進行過一次交涉,當時仁宗皇帝拿出河東地界冊,據理以爭,但遼主一直未有回應。 直到治平二年,當時先帝剛剛即位不久,北朝再度就河東地界發難,認為天池是屬于他們北朝。 先帝未免傷了兩國和氣,于是寫信給遼主,勸其珍惜盟約,避免兵戎相見。但北朝那邊依舊沒有回應?!?/br> 張斐道:“聽完韓相公所言,遼國似乎就是要搶我朝領土,而并非是想跟我們講道理?!?/br> 韓琦稍稍遲疑片刻后,便點點頭道:“可以這么說,由于之前我朝采取的堅清壁野的戰略,導致空塞三十余年,北朝趁機引民入塞,放牧耕地,從而引發爭議。 但老夫與他們交涉數回,他們從未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那些土地是屬于他們的,可每當我方出示證據,他們就不予回應,不過河東邊界的侵耕現象,也從未減少過?!?/br> “我這里有一些地契,勞煩韓相公看一看,是否屬實?” 張斐說罷,一個副官便將幾份地契拿過去,交予韓琦。 韓琦瞇著眼,瞅了半天,然后點點頭道:“不錯,這都是至和二年,老夫命人發放給天池等地邊民的地契?!?/br> 張斐點頭道:“非常感謝韓相公能夠出庭作證,也讓本庭長清楚的知道,整件事的原貌?!?/br> 韓琦擺擺手道:“不謝,那些原告多半是老夫招募過去的,老夫理應為他們作證?!?/br> 說罷,韓忠彥和老仆便攙扶著韓琦起身,慢悠悠地走了下去,坐在富弼和文彥博邊上。 富弼低聲道:“這小子又是在利用你??!” 韓琦嘆道:“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只恨我已經風燭殘年,要是與他一般年輕,又豈會這般被動。唉!” 文彥博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富弼、韓琦突然同時看來,文彥博下意識的抿了下唇,收斂幾分。 韓琦呵呵笑道:“寬夫,就屬伱開心了?!?/br> 文彥博面不改色道:“韓公何出此言,聽到此事的過程,哪能開心得起??!” 韓琦、富弼相視一眼,又默默鄙視了文彥博一眼。 在此事上面,只有文彥博主張對遼強硬。 等到韓琦下去時,張斐拿起木槌一敲。 所有人仿佛在催眠中驚醒一般,又睜大雙眼看著張斐。 不是吧! 不會吧! 不要??! 只聽張斐道:“今日庭審暫且到此,本庭長還要查證相關證據,而且此案另一個重要證人,沈天監還未回京,待沈天監回京之后再審?!?/br> 就知道是這樣。 百姓們是一陣哀嚎 你,你就不能一次審完嗎? 而且,都已經說得這么清楚,難道還不可以判決嗎? 要不是張斐,這指定罵了起來。 太坑了! 但張斐根本不理會他們,轉身離開了。 院里的老爺們,已經敢篤定張斐的套路,就是要裹挾民意,迫使朝廷對遼國強硬。 這都已經不用懷疑。 是,韓琦是過去式,此番談判的使臣是沈括,確實是一個重要的證人,但問題是沈括現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河東的百姓都已經抵達京城,他竟然還未回來,如今遼國都已經出兵占領那些地方,他理應回京復命,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不過這一點,他們還真是猜錯了,大庭長什么時候開審,還得看別人行程? 不可能呀! 真不是張斐故意讓沈括晚點回京,而是沈括奉王安石的命令,跑去河北視察軍器監去了。 沒有辦法,誰讓沈括多才多藝。 可不管怎么樣,張斐這一招還是非常有效的。 因為上回開庭,張斐在最后是留了一個爭議點,也就是沒有確定那些土地就是屬于宋朝的。 要是真的存在爭議,甚至屬于遼國,那皇庭就不能輕易判他們勝訴,你不能拿著別人家的東西來索賠??! 當時百姓埋怨的也不是底氣十足,到底他們也不清楚這里面發生的事,以往這種軍國大事,怎么可能在這種場合說。 而這一個爭議點,隨著韓琦口供,也變得煙消云散,可以確定那里就是咱們大宋領土啊。 原本差不多消停的輿論,再度掀起高潮,并且比上回還要更甚。 真是越聽越憋屈,人家一個人跑來侵耕,就能導致一個國家的整條邊界線后移,這擴張的成本,簡直不要太離譜啊。 也不怪遼國咄咄逼人。 你們這么慫。 換誰都會來欺負你。 其實宋朝百姓脾氣也在見長,這都是法制之法造成的,在權益方面,他們現在是有著非常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 不但如此,朝中鴿派的聲音,也是漸漸變小,因為韓琦一直主張維護與遼國的關系,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地位,很多大臣也是看著他的,但是在庭上,韓琦沒有辦法,他只能彰顯自己的強硬,事實上,他當時也確實很強硬,這對朝中是有著極大的影響。 然而,許多投機派也看到這一股風向,于是他們紛紛上奏皇帝,要求對遼國強硬。 這些人雖然是為求榮華富貴,屬于投機取巧,但他們的奏章,也使得朝中以文彥博為首的強硬派終于是占據上風。 文彥博也順勢在朝中提出自己的主張。 彼占吾地,如何不爭?占雄州亦不爭,相次占瀛洲又不爭。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辱。 結論就是,交戰又有何妨? 這不是一回兩回,外交要是扼制不了,就只能開戰,不然的話,下回他們又要雄州,給還是不給? 但他不是說主張伐遼,或者說,主張撕毀澶淵之盟,而是主張強硬應對遼國的這種不恥行為。 這不是屬于極端派,而是屬于中間派。 大多數人還是能夠接受的。 而這就取代之前主流的想法,也就是:河北未有備,如何交兵? 其實不管是王安石、司馬光,還是富弼、韓琦,也都認為無論是時機,還是準備,都還不足以與遼國對抗。 但是現在這種主張的聲音,是越來越小。 話說回來,他們的主張并不是關鍵,關鍵還是皇帝的主張。 因為文臣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這里面有鷹派,也有鴿派,比如說寇準、范仲淹、歐陽修、文彥博,沈括,就連韓琦、富弼,他們在年輕的時候,也都是強硬派。 只是說后來宋朝被三冗拖累,他們也強硬不起來,這種事不看道理,就看實力,但他們都是堅決反對割地,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往往是皇帝倒向了鴿派,主張妥協。 所以,皇帝這一票是至關重要。 而趙頊并未給出一個明確的表態,不過他采納了文彥博其中一個建議,就是撤換掉邊州一些鴿派的官員,換上一些強硬派。 真是巧了! 就在這時候,沈括回京復命了。 大家議論紛紛,這尼瑪不是安排好的,鬼都不信。 張斐也懶得去解釋,立刻召開第三次庭審。 而此次開庭,相較前兩次,氣氛中少了一絲不安,多了一絲期待。 第一次庭審時,院內的老爺們愁得頭發都掉了不少,但審了兩次,他們也漸漸習慣,關鍵還是朝廷內部的風向也在轉變,他們也知道,自己再擔憂無濟于事,只能是等待一個結果。 而院外的百姓雖說是一度哀莫大于心死,但大庭長還保留著他們的心中唯一的希望。 不過由于他們不太知曉沈括,故此看到沈括來到庭審,內心還是有些擔憂的。 可別說個慫貨??! “沈天監,聽聞你是剛剛從河東與遼人談判歸來?!睆堨硢柕?。 沈括點點頭道:“是的?!?/br> 張斐道:“那你能否說說,現在那里是什么情況?” 沈括回答道:“在四個月前,北朝突然派兵入侵,驅趕我朝在當地的百姓,占據我們七百多里的領土?!?/br> 張斐問道:“你是說遼國突然派兵入侵?” “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