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86節
最終,趙頊還是妥協了。 答應公開內藏庫的賬目,而且還主動將內藏庫大部分財政劃歸到三司,用于國家統一安排。 他知道,只要公開,基本上就被看管住了,干脆就一步到位。 不過趙頊也是考慮的非常周詳,因為經過上回改制風波,導致三司使是直接由皇帝任命,他還是控制著財政大權,只不過是從私有化變成國有化。 對此文彥博他們也非常滿意。 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而作為交換,沿海港口稅全部劃到皇帝名下,而這部分賬目,是不需要向國家公開的。 但是稅法還是需要經過正常程序,不能你皇帝來決定。 文彥博他們是迫切的,立法寫明哪些錢歸皇帝,哪些錢歸國家。 同時,趙頊也決定采納文彥博的戰略,包括領土法在內,以及加強河北的防御,給予士兵更高的待遇,這也是明確了,大宋將改變對遼國的策略,不再一味的做出妥協,做好隨時撕破臉的準備。 當然,趙頊也同意王安石的建議。 不過這也不是一步到位,王安石是先建設六個事業署的武器生產作坊,由工部、兵部出錢,與一些商人合作,各成立一個武器事業署。 其余四個,全都歸皇帝。 立法會也對這方面進行立法,之前允許百姓生產刀工短矛,還是維持不變,以普通買賣作坊來看待。 但是弓弩火器等生產,就必須經過朝廷的允許,地方政府對此沒有任何權力。 這也就是預示著,只有跟朝廷合作才能夠生產。 否則的話,是不可能給你批準的。 至于領土法么,暫時只是高層確定法定領土將擁有行政、稅政和司法三大權力,但這屬于最高機密,普通官員都不知道有這么回事。 這主要是怕引起外部焦慮,以及內部羈縻州的焦慮。 因為這法定領土下,是不可能有羈縻州的。 不過立法會也悄默默進行了第一次嘗試,就是針對河湟地區,之前已經確定整個河湟地區,納入大宋版圖,而這一次是立法會通過立法,明確了具體邊界,同時賦予了法定領土的屬性。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大庭長何故謀反? 其實朝中許多權貴,內心還是希望趙頊不要做出妥協,只要皇帝不妥協的話,那他們遲早就能夠翻回來的。 這上行下效。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趙頊并沒有拖太久,就決定交出內藏庫。 這個信號是非常明顯。 因為這不是一句口頭的妥協,而是將真金白銀給交出去。 所以大家也都非常清楚地收到這個訊號,這時候誰要還敢叫囂的話,那可真是廁所里面點燈,找死。 但也沒有人說讓皇帝交稅。 道理很簡單,如果皇帝都交稅了,那他們可能連湯都沒得喝,他們可還都是有特權的,只是說法定特權外的收入要交稅,還有就是一些鹽鐵酒等特權,也全部都折算成貨幣。 其實文彥博他們也沒有這么想過,因為讓皇帝交稅純粹就是形式主義,可以作為表率,但實際意義其實并不大。 但內藏庫交出來后,是意義重大。 因為封建社會也不是說,國庫里面的錢就是皇帝的,要是這樣的話,那皇帝還要什么內藏庫。 皇帝交出內藏庫,就代表著國家財政得到統一,并且是存放在國家制度之下。 而這也使得人心開始凝聚起來。 這些意義都是非常重大的。 尤其是在這個時刻。 這也是趙頊愿意做出妥協的原因之一,其實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么做是能夠獲得巨大的回報,只是人性令他十分糾結,要不是受外事所迫,他還真不會交。 這一系列cao作也引發了大家對于出海行商的關注。 因為這個判決是有利于出海行商,甚至可以理解為,朝廷給予政策鼓勵,甚至于皇帝自己都將港口稅收入囊中。 足以證明,這里面是有利可圖的。 不用想也知道,這未來出海行商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多。 然而,朝廷其實對此事并未給予多高的重視,這回都沒有幾個人去質疑大庭長的判決,因為朝廷更關注的是財政統一,是武器生產,是領土法。 目前權力劃分的非常清楚,政事堂、三司忙于財政統一和武器生產,而立法會則是修訂領土法。 雖然大方針已經定下,但這里面還有這多細節值得探討,故此富弼今日邀請張斐、趙抃、許遵、司馬光等人來到這里商議。 “今日請各位前來,是有一事要與各位商量?!?/br> 富弼道:“最近我翻閱了熙河地區的堂錄,發現當地很多百姓的習俗與中原是大不相同,但臨時法中一些條例,是完全基于中原的習俗。之前呂庭長他們并沒有依照那些條例判定,這也是被允許的。但是若根據領土法,這可能會出現問題的,到時許多羈縻州納入領土法內,也會出現類似的問題?!?/br> 劉述便道:“此乃蠻夷與文明之別,而我朝律法是依據儒家思想,若遵循臨時法,是能使得當地百姓得到進步的,也更有利于國家團結?!?/br> 言下之意,如果大家都信奉儒家思想,自然就是一家人。 許遵卻是搖頭道:“此非蠻夷和文明,乃是游牧和農耕之別,漢唐都有占領西域,長達百年之久,但也未改變當地的習俗?!?/br> 劉述道:“還是有些改變的?!?/br> 司馬光道:“那也是因為漢唐在那邊開墾出農田來,從而改變一些人的生活習性,這才使得那些人的思想更偏向我們中原,關于這一點,我比較支持仲途的看法?!?/br> “我也認為是如此,但這也是令人頭疼的地方。而且?!?/br> 富弼道:“根據呂庭長和范檢察長的來信,當地百姓愿意歸附我朝,主要是因為公檢法和法制之法,而非是儒家思想?!?/br> 此言一出,在坐的司法官員,心里微微有些不爽。 雖然事實是如此,但你不用說出來??! 富弼又看向張斐道:“不知大庭長對此有何見解?” 張斐道:“為什么法制之法會深受當地百姓的喜歡,是因為法制之法的具體理念,就是人們捍衛權益的一種共識,這種共識自然也是不分族群的,沒有哪個地方的人天生認為偷搶是光榮的?!?/br> 富弼稍稍點頭,“言之有理?!?/br> 張斐道:“所以,我建議立法會從臨時法中,將符合法制之法理念的條例抽出來,制定出一部基本法,而至于其它的,可以讓他們地方自己立法,由朝廷授權,在地方組建立法會?!?/br> 司馬光道:“但這樣會跟庭長帶來麻煩,假設熙河地區,以吐蕃或者黨項習俗立法,如果從中原調派庭長過去,可能會水土不服??!” 張斐道:“當各地立法之后,那些地方法,必然是要回到朝廷,制定成文本,身為庭長多看幾條律例,這應該不是問題?!?/br> 司馬光差點沒有笑出來,“是嗎?” “咳咳,當然個人習慣也有些不同,就比如我,記憶力不行,就只能翻書?!?/br> 張斐稍顯尷尬道。 就事論事,其實他已經很不錯了,因為當今的語句格式,他本就記著很費勁,關鍵能坐在這屋子里面的,全都當今世上的頂級天才,天賦方面,就沒得比,他也從來不去比。 跟蘇軾比詩詞,跟王安石比文章,你這是多想不開,才會去比這些,在風月場合,抄一點,裝裝逼,搞搞氣氛,那是可以了,在正式場合,他一般就是直接認慫,老子就寫不好,老子就是請槍手,你們想怎樣,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們,那還不如干自己擅長的。 話說回來,其實司馬光和王安石也都習慣了,很少就這事批評張斐,只是方才聽到張斐勸人多讀幾條法律,司馬光就有些忍不住了。 富弼呵呵笑得兩聲,又道:“大庭長言之有理,法律條例不會輕易變動,只要各地法律匯編成書,身為司法官員,將這些記住,也不是什么難事?!?/br> 趙抃撫須道:“其實法制之法的理念與儒家思想,并不相悖,雖然儒家強調的是道德,但也只是將利益束縛于道德之中,而法制之法只是將利益放在表面上。其實對于法律而言,理應說得更加準確。我看中原與邊州的區別可能只在于,戶婚律、繼承法,等一些家庭財產的分割上面,不會有太多的不同,只要他們接受法制之法,儒家思想遲早也會影響到他們?!?/br> 司馬光他們聽得也是頻頻點頭。 如果法制之法不與儒家相近,他們也不會支持的,不可能脫離這個核心價值觀。 趙抃又道:“不過這羈縻州,一般都是在邊境,對外接觸頻繁,我反倒是認為,這里面可能存在著問題,比如說私鹽問題,這個到底是地方為主,但是朝廷為主?” 張斐道:“關稅永遠是國家統一制定,邊州不可擅自決定?!?/br> 趙抃道:“如果在熙河禁鹽,熙河百姓吃不到鹽,這又怎么辦?” 張斐道:“這不用擔心,因為大庭長肯定會否定朝廷的這項政策,政策不能以剝奪百姓的生命為代價,你可以禁,但必須提前進行儲備,這就是公檢法的作用所在,當然,政事堂肯定不會喜歡的?!?/br> 趙抃愣了下,旋即笑著點點頭,“這倒也是,如今人人都說,當官越來越難了?!?/br> 富弼也是笑著直點頭。 這就是他必須大庭長來的原因,你要不清他來,他直接給你否了,你怎么弄? 畢竟法制之法解釋權,還是在大庭長手里,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有些地方,他們還是轉不過彎來。 正當這時,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正是御史蔣之奇。 “蔣御史有何事?” 富弼略顯詫異地問道。 蔣之奇先是行得一禮,然后道:“回富公的話,我們御史臺有一件案子需要大庭長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br>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無比震驚。 在立法會逮捕大庭長嗎? 你們御史臺玩得倒是夠花??! 許遵當即急了呀,“會不會是有什么誤會?” 蔣之奇笑道:“我們只是請大庭長協助調查,暫時是不存在誤會的?!?/br> 張斐站起身來,從容不迫地說道:“岳父大人勿要擔心,如今御史臺也要講證據,說不定還要打到最高皇庭去?!?/br> 蔣之奇道:“大庭長可真是風趣,若真打到最高皇庭,也不可能大庭長親自審?!?/br> 說著,他又補充一句,“我們御史臺一直都講證據?!?/br> 張斐笑道:“我曾經在里面待過?!?/br> 蔣之奇道:“不也安然無恙嗎?” 張斐道:“但這回我肯定不會在里面待?!?/br> “大庭長請?!?/br> “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