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81節
以后該如何相處? 他們也得調整一下。 王安石猶豫一會兒,道:“當然不會像以前那么好說話,不過還得看什么事,我認為在公事上面,他還是會支持我們的,他支持熙河與西夏繼續斗爭,這也是我們所期待的,足以證明,他確實是支持新政的。 但是在其它方面的話,可就不一定,其實就算他想,他也不敢。你最近不是將你弟弟呂升卿調去掌管揚州漕運嗎?” 呂惠卿訕訕點了下頭。 王安石道:“讓你弟弟注意一點,如今這種事,是最麻煩的,一旦出事,肯定會連累到你,我是好不容易讓你掌管戶部,你可別栽倒這上面?!?/br> 其實王安石并不在乎什么用人唯親,這也是他失敗的一個原因,但是現在有公檢法在,要是被逮住,幾乎是必死。 呂惠卿點頭道:“是,我會讓他注意的?!?/br> 自韓琦歸朝后,一直都在家養病,是深入簡出,非常低調,除非皇帝召見,或者有聽證會看,否則的話,他一般是不會輕易出門。 而在歷史上,去年韓琦就應該病逝在任上,而如今由于張斐引發蝴蝶效應,導致他得以提前回京靜養,雖然頑疾還是難以治愈,但還能茍延殘喘。 上午時分,休假的韓忠彥攙扶著韓琦在庭院散步。 “父親最近的精神較之半年前,似乎好了一些?!?/br> “可能是因為最近心情比較好?!?/br> “是嗎?” 韓忠彥好奇道:“不知爹爹遇到什么開心事?” 韓琦未有急著回答,而是抬手往大樹下的藤椅一指,韓忠彥立刻攙扶著他過去坐下,老仆立刻拿著一沓報刊走上前來,“老爺,這是今日報刊?!?/br> “放下吧?!?/br> 韓琦稍稍指了下旁邊的茶桌。 待那老仆放下之后,韓琦拍了拍報刊,“此乃良藥也?!?/br> 韓忠彥立刻反應過來,點頭道:“最近兩年各項改革都在穩步執行,并且取得豐碩的成果,國力也是蒸蒸日上,確有國富民安的趨勢?!?/br> 韓琦感嘆道:“記得剛回京時,老夫自知時日不多,也都已經做好準備,與舊人一一告別,可如今國家發生的變化,恰恰是當年我與范公所期待的,這也令老夫還想再多活兩年?!?/br> “父親一定會長命百歲?!表n忠彥忙道。 韓琦擺擺手,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他現在最羨慕的就是富弼,富弼是參與者,而他想做一個見證者,都只能奢求老天多給他一些時日。 韓忠彥見這話題,令父親不太開心,于是轉移話題道:“父親可知最近關于戶籍一事?” 韓琦點點頭。 韓忠彥道:“想不到張三擔任大庭長后,竟有這么大的權威,且不說司馬君實、王介甫他們,就連富公、文公都得屈居其下?!?/br> 韓琦呵呵笑道:“你要這么想,那可就錯了。富彥國、文寬夫、司馬君實的性格,老夫是再了解不過了,他們要是真反對的話,是不可能對此妥協的,就是官家親自下旨,他們也不會接受的,又豈容張三那小娃作威作福?!?/br> 韓忠彥疑惑道:“那為何?” 韓琦呵呵笑道:“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br> 說罷,他隨手拿起一份報刊來,“哦,減免運輸稅和農具稅?” 韓忠彥道:“是的,這好像是政事堂昨日下達的政令,此兩項政策,明年將會在公檢法地區實行?!?/br> 韓琦笑道:“看來國庫是有富余了,這都開始減稅了?!?/br> 立法會。 “寬夫,你今兒怎么無精打采的?” 富弼向偏頭看向一旁的文彥博,見其似乎心不在焉,不禁問道。 文彥博先是瞧了眼富弼,沉默片刻,嘆道:“我本以為自己悟透這新制度,其實就是敢有所為,如此便能掌握主動權,只要做好分內之事,根本無須忌憚那大庭長,他反而會有助于我,可回過頭來,發現已無事可為?!?/br> 富弼詫異道:“誰說的,你這兩項減稅政策,于農于商,都大為有利?!?/br> “但這些都不值一提?!?/br> 文彥博搖搖頭,又道:“富公可還記得,當年慶歷新政,你們提出的十項改革措施?” 富弼點點頭,“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覃恩信、重命令、減徭役?!?/br> 文彥博點點頭道:“我之前是仔細梳理了一番,發現這十項改革,全以完成,且有過之而無不及?!?/br> 富弼雙目一睜,后思索一番,不禁感慨道:“是呀!十項改革,已然全部完成?!?/br> 內心竟涌出一絲傷感。 同時也理解文彥博為何會這般失落,我們苦苦追尋這么多年,付出一生,幾經磨難,都未能如愿,反而還差點釀成大禍,結果卻在這悄然無聲間,全部給完成。 之前文彥博回過神來,想要干些什么,結果發現該干的都干完了,真是硬憋出兩項減稅政策。 文彥博問道:“這是為什么?” 富弼思索一會兒,笑道:“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此外,你也別妄自菲薄,這里面也有你我的一份功勞?!?/br> 文彥博苦笑道:“但我們純屬無心插柳??!” 說到底,他們其實并不反對公檢法改革,只不過他們最初是想利用司法改革,去對抗王安石的新政,而并非對公檢法抱有太大的希望。然而,事實卻證明,他們所支持,恰恰是他們的夙愿。 不管他們是有心,還是無意,正是因為有他們這一股力量在,公檢法改革才能夠成功。 要是換一批宰相,或者換個皇帝,都不可能成功的。 要是遇到宋仁宗,就肯定沒戲,不管趙頊是不是志大才疏,但他的改革決心是毋庸置疑。 文彥博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些什么?” 富弼捋了捋胡須,“當然是守住這得來不易的碩果,此外?!?/br> 他抬頭瞧了眼文彥博,見文彥博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富弼不禁搖頭一嘆:“唉,當年我勸諫官家,二十年不知兵事,可如今看來,這個建議,真是有待商榷??!” 他們不想收復漢唐舊地嗎? 當然不是。 其實他們都非常想,當初范仲淹也是主張對西夏用兵,可之前那國情,拿什么去打仗? 如今內政已經穩定下來,就應該考慮考慮對外戰事。 對于宋朝而言,戰爭不是豐功偉業,而是改善自己生存環境,其實都是必打的,哪怕是后面宋徽宗,他們也想著收復燕云。 沒有河套,就沒有戰馬,就沒有進攻的資本,沒有燕云,就等于是完全暴露在敵人鐵蹄下。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直在北境與遼使談判的沈括突然來了一封信。 原來經過一年多的考察,他們大致了解清楚遼國的意圖,遼國表面上是要求以蔚、應、朔三州的分水嶺為界,但如果讓他們得逞,至少要吞并大宋領土七百多里地。 并且沈括是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那些領地本就是屬于宋朝。 但是遼使眼看說不過這沈括,又開始在邊境集結兵馬,威脅宋朝,你們要不給,那我就自己起來拿。 每到關鍵時刻,這根攪屎棍總是會如約而至。 文彥博他們氣得上躥下跳,有完沒完,對于割讓土地,肯定是全部反對,無人贊成。 這宋朝大臣,其實非常痛恨割地求和,反正是寧可給錢,也不愿意給地,而如今這國力蒸蒸日上,他們就更不可能答應。 只是說文彥博等一干大臣,認為急修武備,跟遼國斷交。 但是王安石、司馬光他們還是認為,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與遼國撕破臉,但是土地也不能給,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遼國借著這種機會,要得不少錢和土地,這是一頭喂不飽的狼,但他們也都判斷,遼國也不見得敢輕易動武。 不過,這事他們說了不算,因為真正在主導此事的是趙頊跟張斐。 皇宮。 張斐放下沈括的信,揉著額頭,嘆道:“真是失策??!” 趙頊嚇得一跳,“什么失策?” 張斐忙道:“陛下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當初不應該派沈天監去?!?/br> “為什么?”趙頊好奇道: “因為沈天監口才實在是太厲害?!?/br> 張斐道:“當初派他去,是因為他熟知地理,以為他是可以去跟遼使反復糾纏,但沒有想到,他這么快就將遼使說得啞口無言,要不是如此,遼人也不至于這么快露出真面目,直接就搞武力威脅?!?/br> 趙頊擺擺手道:“這倒是怪不得沈天監,這契丹人根本就是在成心找事,他們實地考察的時候,自己說的地方,自己都找不到,見到哪里地勢是有利于自己的,就想從哪里分界,而且他們純粹就是看著西夏的局勢來,之前西北平靜之時,他們也沒有急著去考察,眼看這西夏國內亂起來,他們又急于勘察。 而且,根據探子來報,在西夏禁止與我國貿易后,遼國是立刻加大與西夏的貿易,并且還用大量糧食與之交換?!?/br> 不得不承認,這根攪屎棍確實很令人頭疼。 遼國在西夏探子也不少,他們也都知道,這西夏國內動亂,宋朝也是幫兇之一,他們馬上向宋朝施壓。 張斐道:“但是我們的計劃是拖著,越模糊就越有得談,而不是要去爭個明白,因為土地是不可能給的,就算咱們愿意以土地換時間,到時與西夏開戰,遼國還會來要更多的土地,他們一定會來挑事的,這是無休止的?!?/br> 趙頊問道:“那現在怎么辦?” 張斐思索半響,道:“他們現在不講道理,那么邊界的證據,其實也沒有什么意義,我必須要增加新得條件,繼續與他們進行談判?!?/br> “什么條件?” “歲幣?!?/br> 張斐道:“陛下可密信一封給沈括,讓他先繼續與遼國談判,如果遼國非得要以此條邊界為界限,那我們也可以答應,可前提是每年所給歲幣必須減半。 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講利益,當我們提出歲幣置換土地時,就變成錢地交易,而歲幣是握在我們手里的,這又可以繼續談下去?!?/br> 趙頊道:“那萬一他們答應了,可怎么辦?這要是傳出去,朕可是會被罵死的?!?/br> “決計不會答應的?!?/br> 張斐道:“遼國對我國,地理上是已經占據絕對優勢,就是多那一點也不多,因為我們在北邊,并沒有進攻的能力。而如今那些地方,本就是他們遼人居多,但是歲幣對于遼國而言可是非常重要,這可是維護兩國和平關鍵籌碼?!?/br> 趙頊稍顯忐忑道:“那會不會激怒遼國?” 也可見,他對遼國時,還是比較害怕的。 張斐猶豫半響,道:“有這個可能,但我認為遼國還是不會輕易出兵的。 首先,目前我軍還未有出兵西夏,此時,遼國與我國開戰,我們是有足夠的兵馬和財政去防守,西夏就撿了個大便宜,但這也不符合遼國的利益。 其次,遼國其實也知道,他們是無力消滅我國的,一旦他們出兵,萬一沒有占到便宜,可能就賠了夫人又折兵,因為一旦開戰,他們就再也威脅不了我們了,開戰就是他們最后的手段,是不會輕易使用的。 最后,根據遼國的情報來看,遼國上至貴族,下至百姓,也無開戰之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