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78節
“不可能!” 文彥博擺擺手道:“那小子絕對在謀劃什么。君實,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怎還會信那他鬼話?!?/br> 一旁的呂公著也是直點頭。 司馬光道:“但他說得確實有理,制造問題的不是他,他是解決問題的?!?/br> 文彥博反問道:“當今朝中哪個問題,跟他沒有關系?” 司馬光又愣住了,好像也有道理,于是看向富弼,“富公怎么看?” 富弼呵呵笑幾聲:“我也認同寬夫所言,至少這事肯定沒有這么簡單啊?!?/br> 但張斐還真是沒有太關注此事,也沒有制造輿論,每天都是跟往常一樣,直到熙州皇庭的一道上書,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原來自從西夏關閉與熙州的貿易后,熙州商人也踴躍地加入走私大隊,并且在邊境與西夏士兵發生沖突。 有些商人在跑回熙州避難的時候,就被警察給抓住,但公檢法對此難以有所作為。 原因就在于那些商人的身份,他們沒有大宋戶籍,且多半又是在西夏境內犯事,他們算不算走私,算不算偷渡,就連皇庭到底能不能管,皇庭自己都不知道。 很快,就積壓了一堆官司。 這一道上訴,先是到趙抃手中,趙抃看罷,也是一頭霧水,因為以前是不可能有這種糾紛的,臨時法也沒有這方面的規定。 于是,他就只能遞到最高皇庭,因為他知道,這肯定是張斐搞出來的,你肯定有解決之法。 哪知道張斐再接到這訴訟后,二話不說,直接就跑去皇帝那里告狀。 趙頊也立刻因此事,召開樞要會議。 “大庭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頊先是向張斐問道。 張斐道:“陛下,在臣巡察熙河時,熙州呂庭長和范檢察長,就跟臣談過這個熙河地區的戶籍問題,但這可不是我們皇庭能夠解決的,因為這需要完善制度和法律,戶籍可是國家根本所在,這都屬于政事堂和立法會的職責,于是臣回來之后,就立刻將此事告知富公、文公、王相公他們,并且也提醒過他們,此事是非常迫切,刻不容緩。 但時至今日,立法會、政事堂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結果不出臣所料,熙州果然出問題,臣實在是沒有辦法,要是朝廷不立法,不立規則,皇庭根本就判不了,故此才來找陛下主持公道?!?/br> 趙頊聽罷,又看向文彥博、富弼、王安石,“三位相公,有這回事嗎?” 三人同時點點頭。 趙頊眉頭一皺,“不知你們可有商量出結果來?” 三人是面面相覷。 他們一直在等著張斐出招,在防范,哪知道這小子不講武德,直接跑來這里告狀。 這尼瑪。 尷尬了! 趙頊頗為不滿道:“朕當初要將中書門下分開時,諸位都認為,這樣做會政務變得更加繁瑣,朕聽從了你們的建議,可不曾想,這也沒有改善多少啊?!?/br> 這話說得,文彥博他們臉都紅了。 趙頊又向張斐問道:“大庭長可有應對之策?” 張斐道:“陛下,這不是臣的職責,臣根本就沒有在考慮,臣一直在忙于最高皇庭的建設?!?/br> 此話一出,一干宰相紛紛詫異地瞟了眼張斐。 什么情況? 他們原本以為,張斐會順勢給出自己的建議,可結果他是真不管啊。 關鍵,你特么也在忙于最高皇庭的建設? 然而,張斐還在繼續抱怨:“陛下,京城庭長一共才兩位,而朝中光擁有宰相職權的,就有近十個,要還讓最高皇庭來解決,這也說不過去??!” 你夠了! 人艱不拆??! 文彥博也忍不住了,這小子太可惡了,道:“陛下,老臣也與大家商量過,他們還是認為,熙河地區從中原分離出去長達一兩百年,當地并非是以我漢人為主,故此他們還是認為該采取羈縻制度?!?/br> 說話時,一眾人默契地瞟了瞟張斐,只見張斐面色平靜,仿佛在聆聽著。 王安石立刻道:“可是若采取羈縻制度,那就要設酋長,可是熙河地區都已經建設好公檢法,有著上萬名皇家警察,大家遵守的也是臨時法,與中原州縣并無太多區別,如何羈縻?” 文彥博道:“可是我朝在邊境只有榷場制,外國商人只能在榷場里面貿易,而整個熙河地區,是完全對外開放的,倘若直接納入中原,豈不是說那些西域商人,都可以自由進入中原,這會留下多少隱患?!?/br> “看來你們還真是沒有商量好?!?/br> 趙頊很是惱怒道:“可朕聽說,朝堂上最近非常熱鬧,朕現在想知道,你們每天都在爭論甚么?” 殿內是一片沉默。 他們在處心積慮防守大庭長的第三把火。 趙頊是哀其不爭道:“你們先商量清楚,再來跟朕談?!?/br> “臣遵命?!?/br> 眾人齊聲道。 張斐突然道:“陛下,熙河那邊已經是非?;靵y,呂庭長、范檢察長也是心急如焚,臣也很想給予支持,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是出事的話,那可不是公檢法制度的問題,而是因為政事堂、立法會懈怠所導致的?!?/br> 趙頊先是極其不滿看了眼王安石、文彥博等人,然后又向張斐道:“大庭長,你也別將責任都推給政事堂、立法會,如果政事堂、立法會拿不出辦法來,你也得就此案給判決,這可是你的職權?!?/br> “???” “嗯?” “臣遵命?!?/br> 說罷,趙頊就起身離開了。 這最后一番話,無疑是幾鞭子抽在文彥博他們臉上。 你們要是不行,那就還是由大庭長來決斷吧。 他走之后,無數道殺人的目光投向張斐,然后也是憤然離去。 張斐是一臉委屈地來到司馬光身旁,“司馬學士,你全看見了,我這大庭長可真是左右不是人,如果我方才提出建議,這就是肯定是我的陰謀詭計,但現在不提,他們依舊記恨于我,我到底該怎么做?” 司馬光道:“你不會先跟文公他們!” 不等他說完,張斐就激動道:“我跟他們商量了呀,但過了這么多天,他們是完全不當回事,可我們公檢法一直都是以效率著稱的,人家呂庭長、范檢察長三番五次提及此事,我可做不到對此不聞不問,但朝廷要不給出政策,我也沒有辦法,我只能來請官家主持公道?!?/br> 司馬光沉默良久后,嘆道:“好了,好了,這些先別說了,你對此有何建議?” 張斐往外瞟了一眼,低聲道:“司馬學士,我真不瞞你,我要有辦法,我方才就提出來了,我可不跟他們一樣,拿著國家大事去賭氣。 但我確實沒有太好的辦法,因為這種事涉及的問題比較多,而我又沒有沒在邊州待過,我只能給予一些司法上的建議,而這些建議我早就告訴文公他們?!?/br> 司馬光點點頭,事情到這一步,如果張斐真有主意,就應該這時候提出來,但他沒有提,可能真就沒有??! 許遵今兒沒有去檢察院,一直留在家里,等張斐的消息。 張斐剛剛回到家,許遵便問道:“怎么樣?” 張斐嘿嘿笑道:“還能怎么樣,官家將他們幾個大宰相教訓了一頓,我看得出,其實這口氣,陛下也是憋了很久??!” 許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們哪里想得到,你這第三把火,就是要往他們頭上燒?!?/br> 張斐道:“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自己不干活,別人要多干一點活,就成了爭權奪利。 其實本無事,當時我跟他們商量的時候,大家合計著,就能夠將此事定下來,可他們偏偏認為,這是我上任的第三把火,是處心積慮的防著我,如今他們是騎虎難下?!?/br> 許遵道:“但你也不可大意,萬一他們為了對付你,就是要采取羈縻制度?!?/br> 張斐笑道:“他們要能回到羈縻制度,我立刻辭官,回去當珥筆。公檢法出來之后,羈縻制度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退一萬步說,就是他們想這么干,熙州百姓還不答應?!?/br> 政事堂。 “君實,事到如今,你還幫那小子說話?” 文彥博惱羞成怒地等著司馬光。 司馬光據理以爭道:“我不過也是就事論事,這張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令諸位滿意?!?/br> “你?!?/br> “行了?!?/br> 富弼打斷了他們二人的爭論,“無論如何,要是我們能夠及早想出應對之策,便無今日之事,如今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事到如今,他也已經反應過來,其實張斐就是篤定他們會等著自己先出招,結果他不出招,而是還跑去告狀。 愿賭服輸。 呂公著問道:“富公對此怎么看?” 富弼先是瞧了眼文彥博,沉吟半響,“王介甫說得很有道理,公檢法都已經管控住熙河地區,要回羈縻制度的話,就得先將公檢法給撤出來,但這根本就說不過去,也不合常理。 原本我認為維持現狀,就挺好的,也不是那么緊迫,暫時不需要改動什么,但如今看來,這也是不行的,如今那邊跟西夏的沖突如此頻繁,如果公檢法無非給予約束,情況可能真的會進一步失控的?!?/br> 呂公著道:“但是那邊全是吐蕃人、黨項人,若是任由他們進出中原,可能會危及中原的安定?!?/br> 富弼道:“以前采取羈縻制度,那是因為兩地的制度、法律,風土人情都不一樣,朝廷也難以管控,但如今大家同在一個制度下,又是同一部法律,其中風險自然也降低不少?!?/br> 眾人頓時沉默了下來。 其實大家都知道,富弼就是暗示,張斐的建議是最為合理的。 但問題朝中大臣還是反對居多,這不就讓張斐得逞了嗎? 不能這么干呀! 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怎么辦? 以前要是這種情況,往往是要拖很久,吵很久,但是今時可不同往日,邊上有一個大庭長,正拿著鞭子,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趙頊更是將話說得非常明確,你要是解決不了,就讓大庭長來解決。 別拖。 朕要的是解決方案。 但那些反對的人,又拿不出一個具體方案來,就知道一個羈縻制度,問題是羈縻制度,就沒法用在熙河地區。 人家呂大均、范鎮是來上訴,結果你們給出的答案,就是將他們兩個給解決,那確實沒有問題。